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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是青铜巨树的一条分枝，从主干延伸出的一条长长的悬臂，看起来有点像王宫里的飞扶壁，但它并不搭在另一个建筑体上，不知道为什么作为这片领地上最尊贵的人住的地方有这么危险的结构。

    它看起来就像是为了让人寻短见的。

    龙星站在端点，和她身下的宫灯一样摇摇欲坠。黄色的光芒从下面笼罩着她，她在这深渊里像一只灯笼鱼。

    “可笑之极。”

    龙邕摇着扇子像欣赏闹剧一般看着站在“悬崖”端点的龙星，他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反倒是一边的龙柊眉头深锁，她紧紧地盯着悬臂上的龙星。

    “星儿啊……”

    之前跪在大殿上哭哭啼啼的一群人又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尤其是那个老太太，看起来随时都要晕过去。

    “我要看他，”龙星的声音像是压抑许久的雷声，“我要立刻看到我哥哥的尸体。”

    周围的贵族议论纷纷，他们一会儿看看龙星一会儿看看龙柊。

    “不是我说，这尸体……看了也不会复活吧？”龙邕玩笑地扇着扇子，尽管他遮住了自己的嘴巴，笑意还是从眼睛透了出来。

    “闭嘴。”

    龙柊在宽大的袖子里攥了两下拳头然后松开，她的眉头也随之松开，转而一脸怜悯地向前走去。

    “行吧，要不然我下去接着？”龙邕说完向四周看了一圈，没人理会他的幽默，他自讨没趣地瘪了瘪嘴。

    “星jiejie”，龙柊柔声喊道，“虽然论起来你是我的侄女，但你比我年长许多，请让我叫你一句jiejie。悬臂上的风大，你穿得这么单薄，若不小心感了风寒，我这个当meimei的可要被父亲责怪了。”

    她望向龙星，眉眼中带着一丝近乎真切的关切。

    龙星咬牙：“你别装好人，我要见我哥的尸体！”

    龙柊神色未变，只叹了口气：“jiejie，刚才在大殿上该隐大人已经亲口给了你承诺，还有什么比王储的承诺更可信的？这尸体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搬出来，难道你要让你哥哥的尸首未经打理就让所有人瞻仰？”

    龙星低下头，像在思索。

    “我也有兄弟，虽然我经常和我的兄弟拌嘴，但我明白你的感受，这种事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会难以自控”，龙柊声音一转，微微低头，像是在掩饰哽咽，见龙星没回话她立马又趁胜追击，“好jiejie，你快过来吧，不然就要给大家看笑话了，传出去还会说你疯了、失礼、冲撞主宾、有辱龙家颜面。这是你哥哥努力这么久希望得到的吗？”

    旁边的贵族发出一些细碎的嘘声，其中夹杂着哂笑，龙星脸色有些难堪。

    龙柊走到老太太身旁扶起她，一边搀扶着一边继续对龙星说：“星jiejie，我相信你不是思虑不周、言行过激的人，你们一家只不过归来时间尚短，对许多事不熟悉。你快过来吧，别让伯母再担心了。”

    周围议论的声音更大了，他们像是生怕龙星听不见。

    “小贵族就是小贵族……一遇到事就丢人现眼……”

    “谁知道是不是真贵族呢，说不定是假冒的……”

    “才走了一个孩子，又要跳一个……”

    龙柊察觉她的动摇，语调更添几分柔情：“星jiejie，你母亲快撑不住了……你再这样，是想叫她也陪着你一块跳下去吗？”

    龙星彻底动摇了，一步步向前迈去。

    龙柊适时上前，伸出手，语气亲昵：“好jiejie，快过来，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看到你哥哥的尸身的。”

    “我的好meimei，这场戏让你演得都没劲了。”龙邕冷笑着站在龙柊身后，他一边说，一边将扇子“啪”地一折，顶着龙柊的后背。

    与此同时龙星忽然停下脚步，她大喊：“不！我现在就要看到尸体！”

    龙柊脸色微变，正要说话。

    “够了！”

    一道低沉如铁锤落地的声音骤然打断。

    众人顿时噤声。

    该隐大步走出人群，声音不容置疑：“龙柊小姐已经给了你足够的体面与让步。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该隐……”龙柊轻声唤道。

    “你处理得够久了。”该隐看了她一眼，神情没有责怪，反倒像是替她拦下了不必要的脏水，“现在该由我来问。”

    “你口口声声要见尸体，之前还提出当场解剖，无非就是认定你的哥哥不是自杀。”

    他停顿一瞬，声线一转，如冰击水面：

    “这是对领主权威的挑战。你的怀疑，有证据吗？”

    龙星咬唇，指尖发白：“我的哥哥就不可能自杀！”

    “也就是说，”该隐打断，“只是你的臆测。”

    他说着，目光如刃般扫过龙星的脸：“治安总长只排除了他杀。具体自杀还是意外还在调查中，这起案件并未定性，因为你一个人的臆测就要破坏程序规章？”

    “尸体！”龙星抿了抿嘴像是咽下了什么话，随后声音陡然拔高，回荡在整个青铜枝干上，“我要见我哥哥的尸体！立刻！马上！”

    该隐冷冷看着龙星：“尸体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那是调查物证。”

    “我哥哥是人，不是物证！”龙星声嘶力竭。

    “你要是真有证据，就说出来，立案立审；你要是没有，便不要再玩贵族小姐的脾气，拿一条命来敲诈王权。”

    “该隐——”龙柊环上了该隐的手臂。

    该隐轻轻拍了拍龙柊落在他胳膊上的手背，这一下落在莉莉眼里，让莉莉脑袋有些发懵。

    那一下太自然了，自然得不像客套或示意，而更像一种默认，一种无需言说的亲近。

    那股熟悉的、令人讨厌的感觉又回来了，像被抢走的玩具，像解不开的数学题。

    这两个形影不离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亲近了些，该隐也会这样安慰别的人吗？也会默许别人对他这样亲密的举动吗？

    而龙柊的睫毛轻颤，微微垂下头，像是领受了一种不容质疑的命令——却又是心甘情愿的。

    莉莉心里发堵，她不想在这种时候想这些，一位女士站在悬崖边上，但她竟然还在关注这些莫名奇妙的小事。

    “怎么样？龙星小姐，我会在此为你作证，我和龙家的大贵族们也会记录下你的证据，保证你的证据传达中不会发生令你担忧的事。”该隐一步步向龙星紧逼。

    龙星目光本能地飘向——莉莉、塞缪尔、亚伯、龙柊、龙邕……

    “你在看谁？”该隐眯起眼。

    龙星猛地一震收回目光，她看着面前的母亲，和自己的家族成员。

    龙星身形颤了颤，嘴唇抿得死紧，最终像是挤出一句话：“我看见……不……我不能说……”

    “看见了什么？”该隐紧追不舍。

    “该隐！”龙柊突然拉住该隐的胳膊，焦急低声，“请相信我，我会处理——”

    “你在怕谁？”该隐厉声，“说！”

    龙柊的眼神陡然锐利，盯向龙星，仿佛下一刻要将她的魂都钉住。

    “要是不说，那就是恶意诬陷！你和你的家族，都是在以生死要挟王权！”

    “我最后说一次！”龙星嘶哑着怒吼，“把我哥哥的尸体拿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该隐大步向前：“你的命要是不想要，那现在跳下去也不过是多一具尸体！”

    “你们逼我的！”

    ……

    “有人拦住她了吗？！”

    “快救人！”

    人群中传来尖叫与惊呼。大贵族们退到一边，唯恐浸湿了衣摆，他们神情肃穆，窃窃私语。龙星家人早已崩溃，一位妇女当场嚎啕。

    龙星跳下去了。

    像是一只从枝头惊飞的鸟，她纤细的身影从青铜长臂跃出，划过天与水之间的一道弧线。

    莉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觉得胸口被某种无法言说的预感攫住了。

    水面被她撞开了。

    “砰”的一声，震得人心一跳，像是在寂静中炸响的惊雷。水花激起足有两人高，雪白的浪头像碎裂的白花瞬间吞没了龙星的身影。然后便是滚动的波浪，急促地扩散成一圈圈波纹，在那片墨绿的水面上来回撞击着石壁与浮桥。

    莉莉看到她的落水点，视野忽然模糊。

    莉莉见过的。

    也是这样从高处落下，也是这样消失在水面。银月楼下的海里，那只白色的大鸟，扑腾着翅膀，没能飞起来。那是她哥哥——龙星的哥哥。沉进水底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波纹，四散而去，却再没有回来。

    画面袭来，莉莉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听见了，却像被关进玻璃罩中，声音被隔绝，只剩回音。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一滑，天旋地转，身子一下子失去重心。

    然后，有人接住了她。

    那个怀抱温热、稳妥。

    “莉莉！”

    那个声音不是从头顶传来，不是从怀抱的人口中发出，莉莉看向前方，该隐焦急地回头，下一秒却抱住了扑到他怀里的龙柊。

    “小鬼！你没事吧？小鬼！”他把她护在怀里，语气很重，手却一抖一抖的。

    这个过于炽热的怀抱不是该隐的，是那个红头发的讨厌鬼。

    一条黑色的影子从龙柊身后飞出，就像她的影子飞出去了一样。

    嘈杂、混乱。

    这是莉莉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