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

    

嫉妒



    刺阁里戒备严防,人在其中难免被束缚住手脚,虞染之的事情还没有进展,想与外界联系也是有心无力,陆涟心中蠢蠢欲动的欲望可没有熄灭。

    同样,她清楚地知晓霍以白憎恶她——因为她拥有强健的体魄。

    有次刚出任务回来,她路过青囊院时,里头传来一阵碗碟破损的声响。站定住脚,朝那里望去。

    霍以玄的声音不远不近地飘来:“……她是我亲自挑选的人,自有她的用处。你的规矩,慢慢教便是。”

    “把气撒在你的护卫身上,有失身份。”

    “身份?”霍以白的尖叫应声而起,“哥,你看看她,她算什么?难道叫我日日夜夜看着她,看她可以跑可以跳,可以风吹日晒,看她可以想去哪就去哪!”

    他的声音颤抖着,透露出哀伤:“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贱仆能拥有我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她凭什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他每一次看到那人迅疾地跑跳,轻松地提起需要两人才能搬动的沉重药箱,甚至只是看着她晃动脑袋时脖颈流畅的线条,都让他嫉恨得目眦欲裂。

    不一会儿,陆涟走了进去,端着一碗药汁。她的脸色平淡而红润,乌黑的头发和带有肌rou线条的双臂让她显得更加富有活力。

    “阁主,”陆涟躬身行礼,“主子,时辰到了,该喝药了。”

    霍以玄冲她点点头,他的玄色面具在光线下闪烁:“药可是每日按时用了?”

    他的语气带着兄长的关切,却更像一种例行公事的确认。

    “阁主。”陆涟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她抬起头,仿佛只是尽职地汇报件寻常小事:“属下今日整理主子的旧物,在书匣底层寻得一本琴谱。”

    又道,“谱上批注精妙,只可惜……”

    话音戛然而止,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空白。

    “你闭嘴!”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陆涟的眼神里透露出无限的怜悯。

    “滚!”霍以白抓起手边的玉镇纸,狠狠砸过去,“看见你这张脸就恶心!”

    陆涟身形微动,镇纸擦着鬓角飞过,砰地一声砸在身后的柱子上,碎裂开来。她的眼皮都没抬一下,躬身行礼:“主子息怒!属下只是……只是如实向阁主禀报……”

    “如实禀报!”霍以白额头悸动着,指尖也抖得不成样子,“你分明是故意的,你在嘲笑我,嘲笑我斗不过你……!”

    那本琴谱,那首他少年时的最爱,如今只能压在箱底。陆涟翻找到了它,活生生将他最深的伤疤和最无力的渴望撕开,曝露在他最敬畏的兄长面前。

    记忆像另一种可怕的疾病,蚕食着他。

    “凭什么?!”霍以白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不再看陆涟,充血的眼睛死死转向霍以玄,“哥,你看到了吧!连一个最低贱的东西,她都能站在这里,用下贱的手翻我的东西,用下贱的嘴来嘲笑我!”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算什么!活着就是这副鬼样子,连弹琴的力气都没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如早点把我带走,省得被这些下贱东西当猴子戏耍……”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让他弯下腰,几乎无法呼吸,肩膀剧烈耸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陆涟的眼皮掀了掀,她背过手,静静地端详着这个被病痛摧毁的可怜虫。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霍以白,你越是痛苦于这副残躯,越是嫉恨旁人强健,你的理智就越脆弱,你的破绽就越多。

    人的生命那么短暂,何必把自己的痛苦归咎于他人,难道自己会更好受一些吗?

    江湖传闻刺阁阁主心系胞弟,牵挂其身体,重金寻求忘生萱。忘生萱作为续命圣药,此时所归何处,无人知晓。

    有人放出消息,在北地越家。

    而霍以白如今这身子骨,还需要一种极其稀有的药引——血蟾的蜕皮吊着。

    此物只生于寒潭深处,刺阁有令规,得蟾衣一副可抵三月的蛊毒解药。

    陆涟在副本初始读过《百物志》,其中详细描写了副本世界的诸多动植物。她对这个血蟾有印象,因为长得红光闪闪的,看起非常喜庆。

    不过血蟾离开寒潭一炷香便会毙命,取下的蟾蜕也只能保存半个时辰,所以需要带霍以白一同前往。每年刺阁为了寻找血蟾都要折损大量人力,如今这项任务的排头兵就光荣地落到了陆涟身上。

    刺阁深处,情报中枢的密室。

    陆涟将一枚沾着泥污的蜡丸放在桌面上。

    桌后,霍以玄正翻阅着卷宗,他头也未抬,只淡淡问:“查清楚了?”

    “回阁主,”陆涟的声音在密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血蟾蜕皮的消息是喜庆宗放出的假饵。他们想引我们的人进寒潭深处,借毒瘴消耗刺阁力量。”

    “他们的饵,放得倒是急切。”霍以玄低了一下头,“看来上次万蛊窟的教训,他们还没吃够。”

    “饵既已抛出,不吞,反而正中下怀。”陆涟道。

    “喜庆宗既敢设伏,必有倚仗。寒潭深处的毒瘴是天然屏障,我们的人进去,如何剿?派谁去剿?”

    “属下愿往。”

    “你?”霍以玄的声音从面具里传来。

    “属下曾深入寒潭,对其中一带地形、毒瘴变化及毒虫习性略知一二,此为其一。”她条理清晰,仿佛早已深思熟虑,“其二,喜庆宗目标是刺阁精锐大队。若只派少数精锐,甚至只派一人,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一人?你倒是对自己颇有信心。”他缓缓将手交叠在一起,“喜庆宗在寒潭边界经营多年,其伏兵绝非庸手。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喂了那腐骨潭里的毒虫。”

    “属下明白。”陆涟并未多作解释。

    “好。”霍以玄忽然开口,他身体向后,重新靠回椅背,“既然你有此心,也有此胆识,那便依你所言。”

    他抓起桌上那枚雕刻着狰狞鬼面的玄铁令牌,随意地丢在面前。

    “令牌予你,可调动蛛网外围三组暗哨提供外围策应。三日之内,无论成与不成,我要看到结果。或者……”他顿了顿,“……看到你的尸体被抬回来。”

    “属下明白。”陆涟抱胸回应。

    “陆涟。”霍以玄突然开口,“不要再轻易……死掉了……”

    “嗯?”陆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值得好奇的是,刺阁的阁主并不像传闻中塑造的残酷无情,相反的,他是一个尤为温情的人。

    尽管没有见过他的脸,单凭音色来说,霍以玄的年龄应当也不大。十多年前虞家的事,真的与他有关吗?

    陆涟一直在想,合欢宗也好、千机阁也罢,还有这刺阁,哪个不是手上沾着无数人命的。这些人为了利益与权力而争得你死我活,然后把对方搞得家破人亡的时候,他们会内疚吗?

    她鲜少内疚,内疚是虚幻的东西,这是一种后悔式的怯懦。人只对不熟悉的事情产生内疚,经常做使人内疚的事情,内疚很快就会消失。

    她明白,用欲望的火炬、利益的泉眼来反对内疚,就自然而然地能加以驱散。

    他们偶尔会有交谈,两个人都有秘密。

    陆涟总觉得霍以玄在畏惧她,当她探究的眼神压下来,这个人却不敢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