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心匪鉴
叹心匪鉴
启蛰又摆了几个子,演示枷、虎、扑等技巧,轮到瑟郁婆时,他手指一点下巴,身姿如鹤耸般轻捷,微微倾身看着棋盘,捻着颗子有些犹豫。 启蛰这次没再走神,只是看看棋局笑容有些意味不明。 瑟郁婆在犹豫的两步其实都对,只不过一个向西吃,一个向南吃。吐蕃的藏棋在传入后逐渐演化的与围棋略有差异,若是按藏棋规则,这种局面实际上只有一种走法倒不必纠结,瑟郁婆惯性使然几次眼神都瞟去了那处,只是强行压下,但若按中原的规则,可要有一番纠结了。 瑟郁婆抬首见她笑容,以为她心情不错,故而撒娇问询,“蛰jiejie觉得该下哪里才好,我有些拿不定主意呢?” 拿不定主意?启蛰挑了挑眉,浅浅一笑,手从旁边棋奁里捻了颗棋子。 “要是我选,会下这里。”她把棋子推过去,抬首看向瑟郁婆,笑容似有深意,“西南处原就有几颗子,下在这里,不仅有中间的子相助,还可以与远处的子呼应,况且这子去了,或许更加熟悉。” 瑟郁婆咬咬唇,没料及启蛰会说这番话,想说些其他,又担心自己本就会下棋的事会露出破绽,纠结不已。 他试探性地抬头看向启蛰,却见她微微点头,像是鼓励他去说,瑟郁婆这才忽觉她早已知晓了他的心思,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然而启蛰的笑给了他鼓舞,她的气场这样包容,又并不是很介怀的样子……瑟郁婆看看棋盘,眨眨眼下定决心。 启蛰看着他的动作,不想瑟郁婆却是拿起了她那颗子,改下到了其他地方,启蛰微一挑眉,表情倒是没什么太大变化。 瑟郁婆咬了咬唇,他从来都不是父汗属意的继承人人选,是被追杀着逃到容朝,又遇见了她……想到这,低哑的少年音虽然还有些发怯,但语意却很坚定了: “那里虽然好,却毕竟已远,又被白子占据不少,不如断尾求生,或许别是一番新生。”他摊开手心轻抚那几颗圆润的棋子,“就如蛰jiejie这棋子,是新罗特产的玉石制成,却也格外适宜长安的气候!” 他说完抬头看向启蛰,像是鼻头湿漉漉的小兽,初出茅庐,对人有着畏惧却又试探性地挑衅以测探对方的底线。 启蛰不自觉就想起了当初初见时意气风发活泼好动的褚辞玉,这孩子比他那时还小,也还要再可怜一点,虽然还敢伸爪反抗,却不似褚辞玉的神态飞扬。 明知道不是他,却又忍不住怜惜。 启蛰叹了口气,语气并未责怪,“毕竟是故土,不会想念吗?” 瑟郁婆见她笑容依旧温和,心中喜悦,止不住的倾慕从中涌出,心脏砰砰跳动,“蛰jiejie方才说,下棋的时候要把对手想象成万无一失绝顶聪明的决策者,因而尽力思虑周全,但实际上人比这复杂的多,有时候明知道该去做什么,却总做出一些连自己都匪夷所思的事出来。” 说到这瑟郁婆忍不住偏开头,羞涩地移开视线,眨着晶亮的眼睛轻声道:“正是这样,我愿意为了一些原因去接受新的生活。” 山茶事后在无人处询问启蛰:“殿下那时为什么不继续说了,您该知道,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由瑟郁婆殿下承接是最好的方法……” 启蛰闻言看了她一眼,山茶倒是一脸坦然。 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人,倒也不意外她能猜到,启蛰回过头看向天边争相艳色的霞光淡淡道:“人事并非定数,即便常常谋算,也有出乎意料的时候,就如…围棋,有诸多变化,自己走完一步是不能绝对肯定对方会走哪步的,又或许其实哪步都对,在对方的子没落之前,过多细想也没用。能把对手逼到无路可走自然好,但棋盘外大多时候没有这样的时候。” 山茶却上前一步试探地追问道:“难道不是美色难挡,有一瞬间打算放弃了吗?” 启蛰微微低头默了一瞬,随即决然道:“有时候是会心软,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因此犹豫而停滞不前。每个人都会有他的想法和目标,走的路不一样是必然。对他来讲也不算错,落子了,就该看下一步,围棋是回合制,人生也不能倒退,注定有一些是没办法兼顾的。” “那您的心是否一如既往,不会因他人路上的美景缭乱而有所变化?”山茶一脸担忧,生怕她为色所迷,毕竟启蛰虽然果决,可色令智昏这事谁也说不准,何况这样拖着真的好吗。 启蛰沉吟片刻坚决道:“不必太纠结,天下间本就没有环环相扣的局。太精密的东西是最容易坏的,既然出了点岔子,从旁边扳正就是了。你放心,走最好的一步,就是走最多利益的那一步,我还晓得。” 山茶见此稍稍放下心来,长公主一向敢于取舍,即便是再两难的抉择,她也总能当机立断,最快做出反应。 就如当初入新罗领兵,行军用兵总要有自己的原则,爱兵如子尚不可骄纵,宽严相济纵然好,但到底几分宽几分严也还需斟酌。 启蛰先时本也纠结,可很快就能发现什么是自己更擅长的。 她方集结十数万大军时,天南海北的不同队伍聚在一起总有摩擦,喧隘不停难以遏之,启蛰旁观了两次,不等众将配合着完成cao练互相磨合,就直接让人以枪画地,传令“犯此者死”,配上她一贯威严的气场,在杀到第十三个人的时候,全军就已经相当齐整,号令如山。 启蛰平时待人亲和,极擅纳谏,所以她最初下令极严治军时确实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但同时,启蛰不惜珍宝,奖赏到位,军中争先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之人如恒河沙数,不可胜数。 这些都是后话,时光倒转至此刻,启蛰看着瑟郁婆满是莹亮赤诚的眼眸,想说下去却终究不语,抬手收了棋子,转而讲起其他。 孩子还小,得慢慢教,不急。 午休结束,启蛰还要去尚书省处理公务,瑟郁婆便陪她一道前去,在尚书省门前,恰巧遇到了褚辞玉。 启蛰笑着说话的脸颊一下顿住,瑟郁婆见此也跟着启蛰的视线而去,在看到褚辞玉的刹那,眸光中闪过了极快的惊讶和憎恶。 “辞玉……”启蛰上前一步想要和他说话,但褚辞玉却退了一步,恭谨行礼,“见过长公主。”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前的石板上,背脊紧弓,抿唇嘲笑自己心底的酸涩和抑制不住情感。 宫墙转角之前他便听到了她的声音,在犀利风趣地指出近日公务中的要害,他被吸引着,情不自禁加快步子走过来,可真见到方才的场景,他又恨那个忍不住的自己。 启蛰见到他紧抿的唇,知道他见到刚才的一幕大抵心里不好受,只是瑟郁婆在这,也不能解释什么,只好关怀道:“你怎么来这了,是有什么事吗?需不需要……” 褚辞玉打断她,“多谢长公主关心,臣只是来兵部叙职。” “是这样,其实你有时间也可以……” 褚辞玉又行一礼,仍旧低头,声音是尽力平静的迅疾,“谢玉还在家中等着臣,臣就先行告退了。”说完,转身先走了。 启蛰默然,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一时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瑟郁婆轻轻叫了一声,“殿下?” 启蛰回过神来对他一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瑟郁婆乖巧地应了声,聪明地没有说什么坏话,只是在跨过门槛时,深深回望了一眼褚辞玉的背影,目光凉意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