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聚贤书院并不是适合阿聆长期学习生活的好地方，这些江湖门派中或许会有新的好去处。这些来长安城招生的江湖门派里有纯阳宫，我不便露面，是陈颜带着阿聆去逛了一圈，拿回了一些宣传手册。我简单翻看了一下这些门派的宣传手册，稍微分类后排除了一些门派。

    纯阳是世仇，断不可让阿聆进了那龙潭虎xue。

    少林不收女弟子。

    天策苍云不可，当兵艰苦，我舍不得。

    藏剑霸刀不可，她那小身板哪是打铁的料？

    唐门五毒不可，暗器和蛊毒太危险，稍不留神可能会危及自身。

    丐帮是叫花子，不可。

    明教蓬莱万灵段氏刀宗北天药宗衍天宗不可，这些门派都离长安太远，有一些门派所在地的气候还很极端，阿聆会不适应的。

    这么算下来，暂且留用的门派是——长歌门，万花谷，和七秀坊。

    长歌门是这三个门派中的首选。一来，长歌门是风雅之地，许多文人墨客都在长歌门，阿聆在那里会得到很好的教育。二来，据说长歌门的优秀毕业生可以直接分配入朝做官，为人父母都希望孩子能有安稳的一生，我也不能免俗。

    其次就是万花谷。虽然长歌门是很好的选择，但终究离长安远了些，相较之下万花谷亦是风雅之地，还离长安近，在此方面更胜长歌门一筹。

    七秀坊被纳入备选的原因是听闻坊内皆是女子，莫名让人安心。

    当然，我只是初筛，具体去哪我会尊重阿聆自己的意愿。

    “我想去万灵山庄！”

    “不行，换一个，万灵山庄离家太远了，而且那里气候炎热，你过不惯的。”

    阿聆一直很喜欢小动物，想去万灵山庄在我意料之内。但万灵山庄远在南疆，到时候她要是受人欺负了想回家都回不来，我实在不放心。

    “那……我想去万花谷。”

    阿聆聪明，一下子就懂了我的意思，没有再提那些远离长安的门派让我为难。万花谷是我精挑细选后的门派之一，她也愿意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万花谷僻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离长安也近，往后逢年过节你也方便回家看阿爹和姑姑。”

    阿聆停下了吃饭的筷子，愣愣的看着我。

    “阿爹不和我一起去吗？”

    “阿爹要留在长安挣钱啊。”

    “那我不去了，我也留在长安。”

    小孩子恋家没什么，但不能因为耍小性子而误了读书这种大事，这件事我得严厉些，不能像以前那样哄着她了。

    “读书是大事，由不得你任性胡闹。”

    阿聆看我面色严肃没有商量的余地，她的眼神一寸寸暗下去，最后低下头草草扒了几口饭就回房间了。

    “阿弟，聆儿她只是舍不得你，你等会还是去哄哄她吧。”

    “嗯，先让她静静，我相信她会想明白的。”

    我也不想凶她的，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断不能由着她任性，得让她知道我的态度。我只有她了，让她独自离家求学我怎么会不心疼？可更要紧的是她的前程，她的天赋应该在更广阔的舞台绽放，而不是在这小小的长安城蹉跎一生。唉，阿聆那么聪明，应该能明白我的苦心吧？

    这小倔脾气一赌气就爱跟自己过不去，晚饭都没好好吃，给她拿些点心去屋里哄哄她吧。

    嗯？这是在写作业吗？还是……

    “阿爹？”

    “咳……姑姑怕你晚饭没吃饱，出去买了云片糕，要吃一点吗？”

    阿聆看着我手里的云片糕抿了抿唇，犹豫半刻后还是摇头。

    “我不饿。”

    这脾气也不知是像谁，真犟，就不能给你爹个台阶下吗？

    谁知阿聆刚说完不饿肚子就发出了抗议的咕咕声，她的脸刷一下的红到耳根，扭过头去不敢看我。我摇摇头轻笑了一下，把云片糕放在她的书桌上。别说，阿聆嘴硬还真可能是像我，毕竟这云片糕也不是陈颜买的，是我刚出去买的。

    “听话，吃。”

    “嗯……”

    盘子里的云片糕不多时就被阿聆一扫而光，看来是饿狠了，等会再给她煮碗面吧。

    “阿爹都是为了你好……”

    “嗯，我知道……阿爹，我会去万花谷好好学习的。”

    好孩子，看来是想明白了，我就知道阿聆在这些大事上是懂事的，定不会叫我为难。

    “乖乖，晚上没吃饱吧？阿爹给你煮碗面？”

    “嗯……”

    我去厨房给她煮面，想到她这一去万花谷，也不知什么时候再回家，心口一阵酸涩，没忍住忘她的面里加了好些料，煮完后看着那一大锅面才意识到煮太多了。没办法，给自己也加一餐吧。

    阿聆拿筷子已经比前阵子熟练多了，她握着筷子挑起面条卷了卷，把面条绕在了筷子上，像个鸡腿一样。陈颜之前喜欢哄阿聆说这是鸡腿面，久而久之阿聆吃面条也养成了把面条卷在筷子上的习惯。

    话说，我才发现阿聆握筷子握得挺低的。老话说女孩子拿筷子拿得高会远嫁，阿聆握这么低，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不会远嫁？害……我也是糊涂了，竟开始信这些坊间传闻了。

    “以后去了万花谷，要好好吃饭，不能一闹脾气就不吃饭，知道了吗？”

    “知道。”

    “出门在外，硬气些，别被人欺负了。”

    “嗯。”

    “记得给阿爹写信。”

    “阿爹也要记得给我写回信！”

    “当然。”

    吃完宵夜后阿聆先躺上了床，我则在一边给她收拾行李。

    新做的几件衣服和鞋都给她带上，金钗和平安扣还是收起来吧，万一路上被贼人惦记了可不安全，她心心念念的阿牛得带上不然夜里睡不安稳，再装些她喜欢的零食在路上吃……去了万花谷可能还得添置些东西，银两宁可多带不能少，今晚给她缝个钱袋吧。

    缝完钱袋收拾好阿聆的包裹已是丑时，　我轻声熄了灯上床，本以为阿聆这个点早该睡沉了，谁知她冷不丁扭过头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我，给我吓了一跳。

    “怎么还没睡？”

    “我走了之后，阿爹怎么办？”

    这小兔崽子是越长大越不听人说话了，总是用问题回答问题。

    “阿爹要留在长安挣钱啊，不然你在万花谷的吃穿用度从哪来？不是都想明白了吗，怎么还……”

    “阿爹的伤怎么办？”

    她原来是因为我的伤才不愿远行。

    我在失忆前的一战中受了很重的内伤，在发现阿聆内力的特殊之处后，每月初一十五会吸取两次阿聆的内力来疗伤，这大半年里我的伤已好了七成，虽没好全但已无大碍。

    “阿爹的伤已经好了，你就安心去万花谷吧。”

    阿聆刚才还皱着的眉头转瞬盈满笑意，她欣喜地握住我的手左看右看，又凑到我心口听我的心跳，明明都不知道我的伤在哪却想在我身上找到痊愈的证据。

    “真的吗？阿爹的伤真的好了？”

    “真的，要是不信，等你在万花谷学成医术回来再给阿爹检查检查？”

    “好，拉钩！等我变成神医，我要让阿爹长生不老！”

    噗……还长生不老……那可不是神医能办到的，起码得是神仙。

    我还是伸出了小拇指和她拉钩，这样她就能安安心心去万花谷学习了吧？

    阿聆临行前，背上了我给她收拾好的行李，脸上满是对万花谷新生活的兴奋和期待，倒是我无法安心，反反复复千叮咛万嘱咐。

    “钱袋要揣在上衣的内袋里，小心收着，别让人偷了。”

    “钱不够花就给阿爹写信，够花也要给阿爹写信报平安。”

    “好好吃饭，莫要挑食，少吃糖，当心坏了牙齿。”

    “日后长高了要记得在信里写上尺寸，阿爹给你裁新衣服寄去。”

    “若是有人欺负你，尽管用阿爹教你的剑法教训他们，任何时候都要记住有阿爹在你身后。”

    “打雷害怕就抱紧阿牛，阿牛会替阿爹保护好你的。”

    “阿爹会替你养好小黄的，等下次你回家保证它肥肥胖胖的。”

    “男女授受不亲，注意和师兄师弟保持距离，有什么难处就找谷中的师姐们。”

    “还有，过节过年谷里放假了就早些回家……”

    “好了，阿弟，聆儿是个懂事的，她什么都知道。”

    陈颜打断了我，确实时辰不早了该让阿聆出发了，但我总觉得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完。

    “阿爹，我走啦，你和姑姑要保重身体，别老熬夜。”

    还反过来担心起我来了，真是的……

    阿聆伸手拽了拽我的袖子示意我蹲下，我以为她还有什么悄悄话想同我讲，我俯身弯腰在她面前正准备侧耳去听，谁知下一秒她在我侧脸上啄了一下，我刚反应过来就看她已经背着行李一路小跑跟着万花谷来招生的人走了，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看得我鼻尖发酸。

    阿聆刚走后的几日我十分不适应，夜里常常会因为手边摸了个空而惊醒，醒后才恍惚想起阿聆已经去了万花谷，但后半夜却是再难入眠，时常独自坐在床边望着月色一夜无眠。

    半月后，我收到了第一封阿聆寄回家的书信。

    陈聆谨呈阿爹膝下：

    自离宅门，已逾旬日。吾在万花谷，蒙师父垂怜，师姐照拂，起居安适，阿爹勿忧。

    初至万花谷，但见烟霞绕阁，飞泉挂檐，虽未历四时，然晨昏之景已足称奇，诚仙家之境也。晨制药于落星湖，午弈棋于寻仙径，暮习字于仙迹岩。前日师见吾笔迹，笑谓：＂此女运笔有林下风，可是家学否？＂吾对曰：＂阿爹尝执吾手教点画，谓，字如立人，须端正筋骨，。＂师笑言：“尔父定是风雅之士，他日当邀来谷中，共论翰墨。”

    谷中机关术尤妙，昨日见师姐驾木鸾掠池而过，翅展三丈，惊起白鹭如雪。待吾学成，必为阿爹制小舟，可卧看云起。

    阿爹若得暇，可携姑姑与小黄来访。吾当引阿爹三星望月弈棋，赏药圃奇花，亦或乘机关木鸢凌空，俯瞰终南云海。

    未知姑姑近日可安好？小黄奴可还时时绕膝？吾每每思及，辄生怅惘。烦请阿爹转告吾之思念。

    昨日师姐授吾以押花之术，取谷中紫英，压制成签。特制一枚随信奉上，虽不甚工，然朵朵皆吾亲采。阿爹批阅诗书时，见此签当如见吾面。

    秋深露重，伏惟珍重。临纸依依，不尽所怀。

    女　聆　再拜

    宝应元年九月廿日

    谁教她这样写信的？写得很好，下次别这样写了。原本还期待她会不会在书信的最后画上一些涂鸦，没想到会是这样中规中矩的信。家书何必写成这种冷冰冰的文风，都没有她自己的个性了。

    随信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张干花制成的书签，是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凑近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信中说这是她亲手制成，我想象出她在花海中摘花的身影，不自觉嘴角染上笑意，将这枚书签好好夹在了我的日记本里。

    读完信后，我把信连同信封一起收在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拿出纸笔研墨给阿聆写回信。

    乖乖：

    阿爹和姑姑都很想你，知道你在万花谷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

    这封信是万花谷的先生教你写的吧？写得很好，不过家书不必这样写，倒显得生分了，阿爹还是想看你在信纸上画小人儿。

    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自然身上有我的影子，先生赏识你说明这位先生博学多才慧眼识珠，乖乖要坚持勤勉谦虚，莫要心高气傲。学习固然重要，阿爹教你的剑法亦不可荒废，但也别累着自己，记得按时吃饭，早睡早起，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出门前说要当神医让阿爹长生不老，这才刚到万花谷就夸下海口要造飞船，下次是什么？要助阿爹得道成仙？

    你的小黄每天吃饱了就睡觉，睡醒了就吃，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它应该已经是大黄了。

    书签很漂亮，阿爹会珍藏好的，只要是你送的，阿爹都喜欢。

    缺什么就写信告诉阿爹，谷中流行的玩意儿，其他师姐师妹有的你也得有，喜欢什么就买，银子该花就花，别苛待了自己。不过，少吃点糖，牙吃坏了有你哭的。

    爱你

    阿爹

    宝应元年九月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