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蜥蜴
一只小蜥蜴
掬水楼后园。 每个花娘都有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布局大差不差,院前有树,院中有水,院后有假山。或正对或偏移,种的也多是寻常花木。 卫眠觉得如果她是凶手,尸体肯定得埋在眼皮底下,才能放心。既然骨头是在不失小筑里挖到,那以此为圆心,不失小筑的左边是阮心淑的院子,没有翻新维持原貌;对面是罗漪的院子,翻新过,没有假山修了围墙,室内室外也修了两个水池;右边是后院尽处的围墙。 先从阮心淑的院子找起。 执圭式的院门内,一条青石小路蜿蜒贯穿庭院。 数十株名种山茶分立琦门两旁,被人养护得极好。 大黄狗东闻闻,细嗅嗅,对准一株花事喜人的山茶树,翘起后腿撒尿标记。 尿完后,狗爪狂刨花树根部,抛得尘土飞扬,花瓣簌簌掉落。 卫眠袖起手躲远点,龟奴实在看不下去,转身要走去找人管管。 “回来的时候,替我带把铲子。”卫眠松开抱臂的双手,抚抚衣上的纵褶。 “您这又何必呢。阮mama是走了,说不准儿哪天又回来了。这些花儿,她平日里眼珠子一样宝贝,小爷您弄这狗来糟践这些花儿,您这,哎。”龟奴说完,还是去院角帮她找来花铲。 她是这楼中常客,大张旗鼓地牵了条狗在前任鸨母的院中找东西,不一会,院子里就围满了看热闹的花娘。 卫眠在一堆香粉气中,扒拉着被狗刨开的泥土,翻翻铲铲,弯曲杂乱的树根露了出来。 根系发达,只是埋地靠近地表,种下的年头并不算长。 铿的一声脆响,铲子触到了硬物。 “铲子给我。”索尔倾一直在旁看着,见她似是挖到异物,俯下身子。 窃窃私语声大了起来。 卫眠暗中观瞧,围观人群里,有薛云,站了一下就走了。有施夜月身边的小花娘,表情怎么说,紧张中透着点兴奋,手指一直在绞衣摆,绞得夹层的衫褂里衬都翻了出来。 大黄狗汪的一声,摇着尾巴向后跑去。 “倒是可惜了这株大红袍。” 桃红碧玺腰佩,垂落卫眠脸前。她目光顺着佛手瓜形的坠子往上,闻璟聿一身浅粉如意团纹长衫,烟煤色琵琶襟竖领短褂,胸前银丝墨线绣的是喜鹊登枝,枝头两朵红梅,一朵全然盛开,一朵含苞待放。 闻璟聿满眼含笑,弯腰立在一旁。 卫眠仰起脸,“你来啦。” 雪白丝帕随即盖上来,新甜的莲香扑满鼻腔。 “一眼看不住你,就来糟蹋东西。” 罗漪拉她起身。 卫眠挡开罗漪擦脸的手,神秘兮兮,“姨娘,掬水楼里埋的有尸骨,你知道吗?” “不知道。”罗漪秀眉连蹙都没蹙,指挥着几个龟奴,“你们把这些花先都起出来,小心点。搁屋里养着吧,等明年开春了再种回来。”她拍拍卫眠的手,“祖宗,等花挪走了,您爱怎么挖怎么挖,好吗?” 她抬起含情目,柔柔看卫眠,“要是不放心,请二爷或是索大人在这盯着,我带你先去洗洗,看你这一头一身的土,啧,见天想一出是一出的,” 卫眠被罗漪牵着往外走,回头对着闻景聿,俏皮地吐吐舌头。 目送二女离去,闻景聿目光渐冷。 方才,索尔倾接过铲子之时,牵了她的手。 饭桌上的气氛稍稍有些尴尬。 两凰逐一凤,暗潮涌动。 罗漪何等通透,置备好饭菜,找了个借口就溜走了,卫眠由她去。反正她一直在回避对罗漪的问询,真相重要吗,好奇心重要吗,在这个世界,罗漪是她的家人。 火山石烤盘上,羊腿条发出火候正好地滋滋声,闻景聿拿起小刀,慢慢切下一块薄片,蘸好各种佐料,用紫苏叶卷着,送进卫眠嘴中。 “索大人,吃哇,介个好好吃。”卫眠吧唧着嘴,含混不清地劝菜。 索尔倾看她基本没动过手,她身边异族青年手里的筷子也基本没离开过她的嘴边。 这种卿卿我我的场面,看得索大人心中又酸又羡,故作轻松道:“闻老板先请。” “他唔吃rou,他吃树。”卫眠抢答。 闻景聿听得好笑,端起杯子,喂一口桑椹蜜水给她,“你才吃树。” 卫眠用脸蹭蹭他的手,“绿绿吃树。” “闻老板,今年贵庚?”索尔倾闭眼深呼吸,也喝一口面前的桑葚蜜水,醋样酸爽。 风度还要保持,索大人有样学样,包过一卷紫苏羊rou喂进嘴里。 “刚行弱冠,敢问大人年岁?”闻景聿不动声色,有礼有节。 “在下比闻老板虚长两岁。听说,闻老板有一个哥哥,书局生意可是兄长在经营?” “小可不才,经营的不好。”盗版古书、春画写真都已经转到城外的庄子,书局现在是清白生意。 一根细长的翠绿尾巴从索尔倾腰带的缝隙里露出,鲜亮的翠绿鳞片泛着油光,一只小蜥蜴倒退着钻了出来。 闻景聿脸色一沉,低声说:“上回大人来书局,不就正好赶上出了错印的纰漏。让大人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索尔倾听破不说破,“在下也是看了才知道,确实错得厉害,原来还可以错到那般地步。” 翠色蜥蜴突然跳上饭桌,它动作极快,一眨眼,咻咻钻到盛放紫苏的盘子下面。 小蜥蜴攀上盘子边缘,嗅了嗅,嗖嗖跑开,顺着桌腿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索尔倾摸摸腰间,后知后觉闻景聿刚才那番说话的由来。 小蜥蜴就是那日钻进他衣服里,被他带走了的。 顺手牵羊被发现,他略微心虚,反正已经说到这,索性就摊开了来,他听不听懂没关系,她听明白了就行。 “在下家中兄弟姊妹甚多。亲厚的长姐出嫁较早,现已为圣上诞下一儿两女。二哥三哥同在兵部效职,娶得是纳兰家和富察家的女儿。还有一个小妹与郡主年岁相近,已经定给了勇毅贝勒的次子,婚期排在年后。还没有着落的,就只剩我了。” 闻景聿逐字逐句听完,说不在乎是假的,这才是有机会求娶的家世和地位。不像他,低贱胡姬之子。这位大人刚说他错得厉害,也对。 心理上落了下风,闻景聿所有话语只汇成淡淡四字,“大人,用菜。” 索尔倾觉得自己想说得都说清楚了,轻松起来,反客为主,“闻老板,请。” 卫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眨眨眼睛,凑到闻景聿耳边:“刚才什么东西?哪个菜里有那么大一只青虫?” 闻景聿大笑出声,胸中阴霾,顿时弥散。明媒正娶求不到就求不到吧,她这么可爱,为她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在他身边,什么都不重要。 他牵过卫眠的手,同样凑到她耳边:“它还没长大呢。” 闻老板这一句,既是实话也是正经话。 但是心脏的人,听什么都脏。 卫眠笑着去掐他,“不要脸。”。 “诶,诶,诶,”,闻景聿直躲。 索尔倾腾地站起身来,“郡主慢用,卑职在外面等。” “咋了又?那,我也不吃了,聿聿,晚上衙门还有救火演练,我得回去。”卫眠站起来又坐下,搂住闻景聿的脖子就是一个热吻,末了还把油擦在男人脸上。 索尔倾只迈出几步,后脑勺将两人的亲热看了个一清二楚。 夕阳沉沉欲下,一阵微风卷着枯叶飞上窗棂。 闻景聿捏捏她的粉颊,轻轻说:“去吧。小心点。” 留不住的。 可以留住她一晚。 如何留住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