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84(完)

    八十一、莉莉恩想看看我的家乡吗？

    莉莉恩睡醒时，拉开窗帘看了眼屋外，幽深的月光洒在小屋的花园里，再回头看了眼基里安房里的时钟，已经是午夜，她有些惊讶于自己的久睡，看来自己这具年轻的吸血鬼身体还是孱弱，只是外出了一个上午，就需要这么长时间的睡眠来补足体力。

    这么想来，基里安和自己就完全不同，他需要的睡眠时间不长，能在白天长时间的活动，也不需要时常进食，克莱儿带来的血，几乎都是莉莉恩在消耗，这就是三百年的差距吗？莉莉恩想着，回到自己屋里换了身衣服，然后下楼来到了客厅。

    还在楼梯上走着，就听见打字机的键盘声，基里安写完「雨林里的树屋」后断断续续的有在写作，但还没有给自己看过，莉莉恩有些好奇他这次要讲述的是哪一段经历，她轻声的走到基里安身后，悄悄地探头，看着持续被敲上文字的纸，认真地读着基里安创作的字句。

    男人早就发现她了，但也就由着她好奇地窥看，他的所有故事，都是为了她而写，本来，她就会是第一个读者。

    敲完最后一个字，并打上了句点，这张纸上述说的是远洋轮舰上的日常，基里安这次打算用自己穿梭在新旧大陆之间的航行经验为素材，创作一本游记，他抽出纸张，递给了身后的莉莉恩。

    被递到了面前的纸张点破了自己的行为早就被基里安发现，莉莉恩有些耳热的接过纸张，男人侧了侧自己的座椅，揽过少女的身躯，让她就近坐上自己的腿，莉莉恩顺从的坐下，开始认真地读那段文字，而耳边此时有男人的问候：「睡得好吗？」

    莉莉恩点头，她睡得不错，现在精神奕奕，连阅读速度都提高了些，她将手中的纸张还给基里安，基里安接过，将纸张归到桌上的整叠原稿中。

    「那今天打算做些什么？」基里安问她，莉莉恩在男人怀中转过脑袋，她本想着自己努力做蕾丝好一阵子了，今天就放自己个假，读读那本新买的小说，但基里安少见的问自己的安排，让她好奇，基里安是否有什么想做的事，于是回应道：「没有打算，基里安呢？」

    基里安揽着她，微扬着头，鲜绿色的眼睛看着眼前客厅的壁纸，他创作的时候一直在回溯自己的经历，写着写着，竟有些想念起自己的来处，之前也想过要带莉莉恩去看看自己的家乡，于是他开口：「莉莉恩想看看我的家乡吗？」

    莉莉恩欣然地点头，基里安的所有过去对她而言都是新鲜的，她想知道更多，基里安见她同意，便把她抱起放回地上，两人各自回到房间整装，然后默契地在玄关碰头，基里安牵上少女，问她：「准备好了？」

    莉莉恩说：「好了」，然后下一瞬，他们出现在一处小树林里，基里安熟门熟路的带着她穿越树林，来到一处广大的花园，花园正中，有小喷泉，沿着喷泉前的小路走去，一栋看来相当古老的石砌庄园建筑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基里安说着，带莉莉恩绕着庄园走了一圈，庄园内看起来没有灯火，基里安嘟囔着：「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住人」，然后回头看向莉莉恩：「保险起见我们就不进去了，但我能带你去看看我的狩猎小屋和墓地，你想要先去哪里？」

    八十二、基里安的墓

    莉莉恩选择了墓地，她对墓地这个词汇，只有很模糊的印象，有杂草的土丘，生了青苔的石碑，这大概是她挖空残存记忆后能找到的全部，所以她想看看基里安的墓地。

    下一秒，他们就不在庄园建筑边了，而是到了一处被雕花铁栅栏包围的墓园外，「这里，是我们家族的墓地」基里安介绍着，用抬头的动作，指引莉莉恩去看入口处的栅栏门上镶嵌的花体字，接着便抬手推开了栅门。

    深夜里的墓地很寂静，月光在高耸的十字墓碑和天使雕像上镀了层银色的光晕，这和莉莉恩脑海里浮现的印象不太相同，有种别样的、哀悯的美，这让人不经意地放轻了脚步，跟随着基里安的身影，他们来到墓园中心的一座树下。

    树下有个特别小块的石砖，基里安在石砖前停下了，对莉莉恩说道：「就是这里」，莉莉恩有些许诧异，跟周围华美的造物相比，代表基里安的，就只有一块小巧的石砖，基里安彷佛是能读出她的困惑，默默地开口，说起他发现自己墓碑的故事。

    转化成吸血鬼的那个夜晚，基里安在不受控制的吸血欲的驱使下，把庄园里的人都咬死了，待到他回复理智，面对自己造就的炼狱情境，他知道自己变成了怪物，并且不受控制，于是便开始寻找毁灭自己的方式。

    疯狂但无果的自尽尝试了无数次后，他在森林的深处迎来了第一次与阳光的和解，也发现了有人迹出入他遁走的森林，基里安在意这些人是否是循着自己而来，于是趁着夜色回到庄园。

    曾被血色染红的庄园里没有了尸首，被布置上了巨大的十字架，即便夜深，也有修士拿着蜡烛，在庄园大厅念诵祷词，像是驱魔的仪式，基里安虽然因为转化而失去了部分的记忆，却对这些宗教仪式有着一定的概念，他猜想自己或许曾经是很虔诚的信徒。

    用着还不纯熟的能力，基里安回到自己残存在记忆中的私人领域，徘回片刻后，他空手离去，日夜兼程来到港口，他想着自己必须离开，越远越好，于是他混入探险队的船只，就这么躲躲藏藏的跟着船行到了热带雨林。

    在雨林里他体会了不再需要躲藏的自在，并决定留在雨林里，他待了很久，一度失去了时间概念，直到遇到了深入雨林的探险者，他才再次上了船，这次的航行让他去了趟新大陆，也找回了时间概念，那时已经距离他的离开一百多年了。

    辗转在新大陆的城市里来回，面对自己的不变，他只能不断改变自己的居所，后来他又再上了船，来到了旧大陆，在不同的国境里游走，最终，他回了趟爱尔兰。

    那是他踏上不列颠岛前的事，彼时距离他的离开，已经两百多年，他好奇自己的庄园是否还存在，也好奇那段经历是如何被人们记忆，他装做好事的小报记者，以探询异闻的名义跟地方耆老还有教会打听，进而找到了自己的墓。

    而他自己，成为了口耳相传的故事里，失踪的基里安，他的族人在他失踪的第七年，用他的遗物造了个小小的墓，他们一度相信他从莫名的屠杀中生还，只是逃窜到了野地或森林里，他们很尽力的寻找过，最终在时间的流逝里选择相信他已经不在。

    故事说到这里，基里安伸手摸了摸那小小的石砖，说道：「我感觉这是最好的安排，比起他们知道我成了怪物，死亡是更好的结局」

    八十三、‘家’

    莉莉恩沉默的看着基里安，片刻，才静静地说：「你不是怪物」，她的手碰上基里安因弯身碰触石砖而低下的头，轻柔的抚摸。

    基里安站直了起来，回头看她，鲜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莉莉恩，半晌，他朝她伸出手：「走吧，我们去看看狩猎小屋」

    莉莉恩伸手握住基里安的手，下一秒，周身场景就已经切换，黑鸦鸦的森林里，他们站在一幢破败的木屋前，基里安叹了口气：「看来，这里已经没有人再来了」

    「我上回来的时候，还像样」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可惜，然后伸手碰开了木屋的门。

    木屋虽已经破败，却还看得出一些原有陈设的样貌，简略的看过后，基里安便领着莉莉恩离去。

    走时他们徒步，一步一步的，迈出森林，回到林子与庄园交界的地方时，天色已经有些亮了起来，庄园的门被打开，有人进出，基里安看着，默默的勾起了嘴角，对莉莉恩说道：「虽然狩猎小屋荒废了，但这里还是有人住，就是不知道住的人，还跟我有没有关系」

    说完，基里安停顿住了些许，忽而转头看向莉莉恩，神情有股释然，他勾起嘴角，说道：「我不在意了」

    莉莉恩眨了眨眼，还有些没想明白，他们就已经不在庄园和森林的交界处了，基里安把他带回到他们居所外的森林，莉莉恩茫然地看着忽然出现的熟悉建筑，然后听见基里安说：「我们回家」

    男人迈开的步伐比她的要大，她小跑了两下来跟上，看着基里安推开门，而后侧身示意自己进屋，莉莉恩隐约的觉得基里安的心情似乎和出发前不同了。

    没有试图去说破这些，莉莉恩只是顺从基里安的示意走入屋内，男人跟在她身后，带上了门，极有宣示意味的开口：「我到家了」

    曾经，基里安觉得自己没有‘家’，即便他在一些城市拥有过居所，也曾经有一度，基里安觉得自己的存在，只是诅咒的无尽延续，但今天，基里安发现自己跳出了过去的思维，不再被这些想法困住。

    基里安直觉这一切都和莉莉恩有关，他伸手环住少女的身躯，紧紧地往自己怀里拥，「这里是我的家，莉莉恩，有你在的地方，是我的家，而你，是跟我有关系的人」他说着，手收得更紧了。

    莉莉恩终于明白基里安在森林与庄园交界处说的那句不在意是什么意思了，她有些受到震撼，莫名的，却不犹豫的抬手，回拥了基里安，她同意基里安的话，由衷的。

    这个拥抱很长，像是要确定彼此都不会后悔一样，最后拥抱结束在莉莉恩肚子的响声中，基里安笑着说：「我抱妳抱得太久了」，莉莉恩也笑了，是真的很久。

    八十四、你一直是我的最优先（完）

    这个拥抱之久，在莉莉恩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多年之后，在看到站在火车厢舱门边紧紧拥抱了许久的男女时，莉莉恩的脑海里率先涌出的，就是这段回忆。

    摸着脖子上的黑珍珠项炼，莉莉恩的心跳加快，她突然很想念基里安。

    那年，在都柏林的市郊小屋，他们一起度过的，是莉莉恩记忆里最美好的一年，之后他们开始旅行，莉莉恩还清楚记得他们一起坐上的那艘开往香港的远洋航舰叫做‘茉莉’，也记得自己踏上香港时，回想起自己过去的名字的瞬间，还有自己告诉基里安她的本名是「蝶兰」时，男人回应的那句：「妳果然是蝴蝶」。

    在香港，他们待了很久，久到莉莉恩基本可以拚凑出自己过往人生的轨迹，久到他们熟悉彼此，也久到他们周围的人都开始衰老，虽然遗憾，但他们必须离开莉莉恩的故乡。

    之后他们待过数个城市，最后乘坐飞机跨越大洋，又回到了伦敦，一直保持联系的萝丝玛莉开着迷你车（注一）到希斯洛机场（注二）接机，把他们又送回到了那间莉莉恩获得新生的公寓。

    时过境迁，城市样貌早就更迭，细数下来，已经流逝了将近一甲子的岁月，莉莉恩早不是当初懵懂的初生吸血鬼。

    再次在伦敦安顿下来后，基里安依旧是在为自治会服务，而莉莉恩则租下公寓一楼的店面，开了间花店，不在伦敦的那些往昔里，她在每个城市都开过花店，原因无他，就只为基里安说了的那句「妳果然是蝴蝶」。

    这次独自的出行，莉莉恩的目的地是位在汉普郡的莫蒂斯丰特（注三），那里有一处颇负盛名的玫瑰园，具闻里头有上千种不同品种的玫瑰，春季将至，她想让花店开幕时有各式玫瑰妆点店面。

    只是，莉莉恩没想到，才上车没多久，自己就开始想念起基里安了，这么说来，这么长的岁月里，她一直都当那个在原地等待的人，这次的出行，竟是这么多年头一次，她主动离开基里安的身边。

    该感叹自己有成长吗？莉莉恩想着，手支着下巴，看着火车窗外滚动的风景，喃喃的道：「早知道邀基里安也一起来就好了」

    才把话说出口，莉莉恩就意识到自己的不谨慎，她坐直了看看四周，怕自己把基里安招唤了过来。

    这时车厢门被打开，基里安就站在门边，他几乎是在门开的瞬间就和莉莉恩对上了眼，神情有些无奈，但走过来时，还是宠溺的揉了揉莉莉恩的黑发，「我没带钱，等等查票时，帮我补票吧」基里安说着，在莉莉恩身边的空位落座，莉莉恩有些抱歉地颔首，然后朝男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基里安的手非常自然的嵌入她的五指之间，然后抬眼与莉莉恩相对，问道：「我们要去哪？」，莉莉恩被那双鲜绿色的眼睛盯着，莫名的有些心虚，小声地回应：「莫蒂斯丰特的玫瑰园」

    基里安歪着脑袋思索了几秒，有些失笑：「你早说，我们不坐车也能去的」，莉莉恩听懂他的意思，也笑了起来，低头道：「你最近都忙自治会的事，我想我自己能去的」

    伸手捧起莉莉恩的脸，基里安有些郑重地看着她：「你一直是我的最优先，莉莉恩，你该有这个自觉」

    莉莉恩脸上的笑意在听见这句话时收不住了，其实这话用换句话说的形式被基里安说过好多次，但每次听见，莉莉恩的心都还是一样雀跃，她向着基里安靠近，吻上男人的嘴唇。

    男人沉湎在吻里变得安静，但很快就回神过来把她推开，有点不高兴的嘟着嘴，抱怨道：「每次都用亲亲打发我」

    莉莉恩冲他眨眼，淡淡的开口：「但你喜欢」，然后看男人挠着头，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莉莉恩又凑了过去：「我也喜欢的，所以没关系吧？」

    基里安看着莉莉恩近在眼前的黑瞳，还有含笑的脸庞，最后决定放弃挣扎，大概是从他被她的气味吸引的最初的那一瞬开始，自己就拒绝不了莉莉恩吧，基里安想着，低头去迎接莉莉恩送上的唇。

    完

    注一    Mini，是一种由英国汽车公司（BMC）及其承继公司在1959年至2000年期间生产的小型汽车。在1960年代成为英国的其中一个重要象征，其特征为前轮驱动与高效利用的空间配置（让汽车80%的底盘面积可供乘客和行李使用）。

    注二    Heathrow   Airport，是英国首都伦敦的主要国际机场，启用于1946年。

    注三    Mottisfont，位于汉普郡，邻近罗姆西（Romsey），是莫蒂斯丰修道院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