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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以辽蹙眉看着他。 齐嘉说话的时候,还稍有些底气,但看到关以辽的神色,眼神立刻躲掉了。他承担不起关以辽任何负面的评判和注视。 关以辽去拉他的手,表情依旧是复杂的,手指在他的掌心挠了挠:“日子很长,你放松些。” 齐嘉任她牵了一会儿,又不愿意说自己在想什么了。 “我要回学校了。”他主动讲。明明刚才还说想留下来。 关以辽松开他的手:“你去吧。” 附近就是地铁站,关以辽也不需要送他。齐嘉本来已经走到地铁口了,最终又折返,追上了关以辽。 “太晚了,不安全。”他说,“把你送回去我再走吧。” 关以辽想说不用,但齐嘉已经走在前面了,她也只能跟上。 其实人的情感的相通的,她不是不能理解齐嘉,她也有因为恐惧失去理智的时候——比如,曾经从厨房里拿刀想要砍向他。 但这又有微妙的不同。那时候她感到自己生命受到了威胁,但齐嘉…… 罢了,也不是所有是非都要拿着一杆秤衡量的。 她一直回到家才有空看消息,姜莱那边竟然还在跟进,对齐嘉这样的“危险人物”,她和关以辽一样上心。她发来的是一张素描,上面赫然是齐嘉的脸。关以辽放大了仔细端详,姜莱说:「这是我找朋友模拟的,齐嘉正常状况下二十一岁该有的长相。」 确实能看出一些细节上的调整。十七岁到二十一岁还处于青春期,面部骨骼发育是比较明显的,但齐嘉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来这些变化。 「我倒是奇怪,他究竟是什么体质能拥有驻颜术,要是我现在在国内,高低要抽他一管血研究研究。」 「你们医学生都这么血腥吗。」 「你不懂,这是对真理的追求,特别是那些科研人员,大多很极端。在动物身上做研究和在人身上做研究,肯定是不一样的。」 关以辽头皮开始发麻。没办法,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听到人体实验相关的词语还是会头痛。 姜莱不一定真会去抽人血做实验,但齐嘉身上是实打实有针眼。那些针眼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真的是抽血做研究?研究他青春永驻的体质? 彼得潘案的所有涉案人员中,到底谁有这样的体质? 关以辽有了一个可怕的构想。混沌的、模糊的、像从皮囊下冒出表面的rou瘤那样,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仿佛有一团呕吐物卡在喉咙里,欲言又止。 她要证明这个构想是假的。 这个构想不能是真的。 邱季给她的孙海诚的资料并不多,毕竟他只是罗弘和罗嘉的邻居,和案情没有什么牵扯。关以辽先联系了他,孙海诚对再次接触这个案子兴趣不大,听见和彼得潘有关就立即挂了电话。关以辽心一横,准备亲自上门堵人。 孙海诚是个中年男人,在电力公司任职。她担心打扰到他的家人,只敢在单元楼门口等他。好在那天孙海诚按时下班,被拦下来的时候,他十分困惑。 “孙海诚先生对吗?”关以辽表情有些抱歉,“我姓关,我们通过话。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真的很需要这些信息。”说完,她拿了张钞票给孙海诚。 “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孙海诚听电话的时候,知道对方不是警察,就立刻挂断了。但看到关以辽本人,反而没那么警惕。她自带一种令人安定的大气,不像是危险人物。 “我和这个案子真没关系。”他说,“我就是他们的邻居,和那兄弟俩没什么交集。” “孙先生,您不要嫌麻烦,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关以辽把递到孙海诚面前的钞票收回来了一点,“我都看到笔录上写的了,罗弘和罗嘉,给你孩子当过一段时间家教。怎么能说没交集呢。” “当家教?我是后悔让他们做家教了。”说到这个,孙海诚开始抱怨,“动不动就要我预支工资,虽然孩子的成绩有长进,但这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到最后还倒欠我几百块,这哪能成啊,我就及时止损了,所以真的是不熟。” “他们很缺钱吗?”关以辽问。 “我印象里是不应该啊。”说到这个,孙海诚也认真思考了,“哥哥已经成年了,有奖学金,弟弟好像也会出去打黑工。后来我知道他们成绩那么好,就请他们做家教。预支工资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关以辽也觉得是。罗弘能一直念书念到研究生,说明过去他并不急着赚钱,也没有到缺衣少食的地步。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缺钱? “我看您还是挺抗拒谈他们的。”关以辽说,“是因为他们欠了您钱?” 孙海诚老实说:“因为你不是警察。” 关以辽讶然。 “那兄弟俩给人感觉不安全。不是警察的话,我不想再和他们有关的人牵扯了。” “为什么是不安全?” “在罗弘死之前,我曾见到有人上门催债,说是他们欠了赌坊的钱。就想着躲远点嘛。” 这样难怪他撒谎说不熟。但罗弘罗嘉怎么会欠赌场的钱?齐嘉一个玩骰子都要用微信表情包的人,和赌场怎么可能有联系。 孙海诚接着说:“最开始我知道罗弘死了的时候,就以为是那帮催债的干的,结果是死在了实验室……太意外了。” “那兄弟俩平时关系怎么样?” “ 不好说,平时总能听到吵架。不过一家子哪有不打架干仗的。” “罗弘去世后,罗嘉没有把欠你的钱还给你吗?” “没有啊。他在他哥死就没有再回来。倒是催债的人来过几次,但找不到人,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想到那笔钱,孙海诚还是惋惜,“他哥死前,他们还跟我说很快就能拿到钱了,结果连命都没了。” 关以辽听着,有些蹊跷:“他是什么时候欠的债,又是什么时候要拿到钱了?” ”大概就是罗弘死前三五个月开始缺钱的,死前大概一两个月,跟我说能还上。” “他们有说是因为什么能还上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不能是高利贷吧,因为后来也没见到其他来催债的人了。这兄弟俩的情况其实我是了解的。我十几年前搬到那个小区的时候,他们就住在那儿,所以那套房子应该就是他们家里人留给他们的,不是租的,实在不行也可以卖房。可能他们找到了更好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他们一直住在一起,没有去福利院?” “没有啊,他们父母去世的时候留下了一笔钱,罗弘也长大了。没在福利院呆过啊。” 关以辽记得,齐嘉明确说过他在福利院长大,甚至层被收养家庭猥亵。 她想破除自己的猜想,但信息如流水,将她向那个想法越推越近了。 关以辽从未如此希望齐嘉所说过的所有话都是扯谎。或许他就是每一句话都不真实,最好连对自己的感情都不是真实的,一了百了。 她最终把钱给了孙海诚。 齐嘉今天在实验室有课,给她发消息说不方便见面了,但明天想约她去一家餐厅。关以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要看情况。 她现在像被压力笼罩着,如果闲下来就觉得不得安宁。直觉告诉她那笔欠债有问题,哪有前脚说能还上,后脚就遇害的事。之前的调查偏重人体实验和一五七的杀人案,这些显然都和罗弘的欠债无关,因此没有相关记录,现在再想查他账户流水就困难了。 罗弘说他能还上钱,排除借高利贷,他还能找谁借呢。他所认识的人里,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的,也就是齐仲良了。 而他又死在实验室。 关以辽现在已经没什么是不敢设想的了。 她给齐嘉发消息:「实验室很忙吗?我来看看你。」 「是的,要不还是改天吧,我怕没时间陪你。」 「你先忙吧。」关以辽说。 她在路边找了个店坐着,对自己下一步的规划感到迷茫。 她有点不明白自己查案子是为了什么,之前总拎着一口气,说是为了一五七,但又不自觉被齐嘉吸引。她是一个很率性的人,在课堂中如此,感情中也是如此,说好听点是至情至性,说实在了,是有时候办事不过脑子,过于依赖情绪。外人看来这个情绪是对真相的执着,但关以辽明白,不过是愧疚驱使罢了。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害了一五七,那个孩子轻信了她的话酿成了苦果。斯人已逝,如果连真正伤害他的人都不能绳之以法,这道坎更难迈过去了。 关以辽揉了揉头。七年过去了,她其实不太记得自己当初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这可能得益于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比起那些具体的细节,她对四年前在新闻中看到一五七死亡消息时自己的反应更加刻骨铭心。不是悲伤,甚至不是惋惜,而是像走入了一条陌生的窄道那样茫然,茫然到一回头,看见来时的广袤天地烧起了熊熊烈火。 她知道自己还会继续查下去,到业火扑灭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