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我不想再祸害你了
第一百零三章 我不想再祸害你了
有事要办。 其实就是去给纪云扫墓。 这也是纪津禾给卓艺的回国理由。 临近除夕，晨光正好，来陵园扫墓的人比往常多很多。 这个光是活着就很失败的男人，死后除了她这个一直厌恶的亲生女儿，好像也没有谁记得逢年过节来扫一趟墓。 三年一晃而过，陵园的台阶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被岁月冲毁了很多，不少地方都有断裂的痕迹，没来得及修补。 循着记忆中的小路，纪津禾一步一步往上走，朝纪云墓碑方向看的时候，见到了另一个故人。 光很柔和，远方的麻雀惊起一片，喧嚣中，他们遥遥对上视线，都怔在原地。 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郁色。 — 南区这几年变化很大，互联网发展迅速，实体店倒闭很多，餐饮业倒是越做越火热。熟悉的街巷，沿路的店铺却再叫不出曾经的名字。 天色敞亮，他们找了家早餐店坐下。 “这家店的味道不错，我最近经常来吃。”这次，夏笺西先开了口。 变化大的不止是南区，还有他。 算下来，他也十八岁了，但从头到脚，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十八岁少年的朝气。脸上化了淡妆，戴着繁复奢侈的珠宝，衣服轻薄露骨。 “这就是你不愿意去美国的原因吗？”沉默很久，纪津禾的声音才响起，目光扫过他脖子上的红痕，又别开视线。 “夏笺西，”她沉下的语气让人捉摸不透，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停顿很久，才继续道：“这三年，除了卓艺给你的生活费，我每个月都会再往你的卡里转两万。” 波士顿的消费和国内完全不在一个水平，刚到美国的那一年，她连自己都顾不好，更别说把他带在身边生活。于是空暇的时间都在做兼职、接程序开发的外包，每个月赚到的钱，给卓艺三分之一，再留下足够自己温饱的部分，剩下的全部都汇给了他在国内的账户，她谁也不想欠，更不希望夏笺西因为自己在国内过得不好。 可是等后来她靠自己站稳脚跟，再问他想不想来美国时，他却拒绝了，说自己应该会不习惯。 “这就是你不习惯的原因？” 她说着忍不住转头，“被人包养”几个字说不出口，看着他身上的痕迹又狠狠闭上眼，一阵头疼。 一个宋堇宁，一个夏笺西。 回来后，一个比一个会气人。 “不是因为这个。”夏笺西没一点局促，反倒笑了笑，拿过搭在一旁的针织衫，了然地穿上，遮住颈下深浅不一的印记。 “包养我的jiejie是高考后才认识的，不愿意去美国不是因为她......”他说。 “而是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 纪津禾睁眼：“什么错事？” 夏笺西喝了口小米粥：“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嗯......这粥熬得不错，”他弯起唇，笑得灿烂，“姐你也喝点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完就低下头不再看她的表情，手握着勺子轻轻拨弄几下碗里的粥。 纪津禾...... 真是一点也没变。 人格障碍让她的情感世界比普通人单纯空白太多，像个四五岁的小孩子，白天才被父母揍得鬼哭狼嚎发誓要恨他们一辈子，但晚上看见母亲独自睡在沙发上，还是会担心她着凉，然后默默捧来被子给她盖上。 有时候真希望她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干嘛对他这么好，明明小时候他为了一直留在这个家当着纪云的面污蔑过她很多次，纪云死后她就应该把他送进福利院才对，不然也不会吃那么多没必要的苦。 这三年，他最害怕的，就是收到来自美国的汇款。良心突然发现似的，内心的煎熬和痛苦一天比一天重，看到宋堇宁崩溃那一刻的痛快早就没了踪影，取代而之的快把他淹死的负罪感，直到那通问他愿不愿意去美国的电话打来，这么多年积压的情绪终于彻底决堤。 是啊，纪津禾没做错任何事，可他实在太嫉妒了，为什么这么好的人不属于他，为什么她喜欢的偏偏是宋堇宁，那种养尊处优、不懂怎么爱人的小少爷到底好在哪里，她都患有人格障碍了居然还是会喜欢上他。被关着、锁着，最后也只是选择在他熟睡后不告而别。 再看看自己呢，独自在家里守了四个月，她离开时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如果不是宋疑，他都不知道她已经踏上了去美国的航班。 所以宋堇宁有什么理由吃醋和发疯，他但凡看看纪津禾对他这个弟弟、对其他任何人的态度，就会知道，她藏在细节里的喜欢，数都数不清。 酝酿很久，夏笺西小幅度抬起头，瞟了眼对面的人。 你看，这样的人，连曦光都眷顾她，把她的侧影照得好漂亮，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破坏...... 至少，不能把下堕胎药这种恶心的罪名冠在她身上。 还把她蒙在鼓里。 暖阳把冷凝的空气焐热了，温暖润过肺，流向四肢。看着眼前的人，强烈的对比中，夏笺西忽然想起周岁宴上，宋疑看见自己失神又不敢相信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可笑。 大小姐脸都僵了，看着他身旁挽着的女人却只能干巴巴地陪着笑，最后趁他去洗手间整理着装的间隙把他拽到角落里，恨不得杀了他似的掐紧他的脖子。 “你回来干什么！？”宋疑咬牙切齿地质问他。 “因为太憋屈了......” 他脸色涨红，却一点不怕：“这里是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为什么要被你这种人威胁得一辈子都回不来，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不然呢！？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她语气森寒，上下打量他，“挺有本事啊夏笺西，连谢听这么难搞的人物都愿意花钱包养你......” 说话间，手越收越紧。 “嗬......”他笑，抓住她的手腕，“先别急着......气急败坏啊......宋小姐......" “谢听还在外面等我......留下痕迹总归不好......你也不想我告诉她......你对我图谋不轨吧......”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同时感受到扼住自己的力道慢慢减小，空气迅速灌入，他伏在地上，边咳边笑，笑得眼角都泛起了泪花：“我当初年纪太小，轻而易举就被你拿捏了，现在想想最该害怕应该是你啊宋疑。” 他抬起头盯向她，看到她铁青的脸，更得意了：“毕竟让宋堇宁流产的罪魁祸首可不是我，这个真相无论被宋家的哪一位知道，你往后的日子都会过得相当艰难吧......” 原来，拿捏一个人，这么轻易。 他居然担惊受怕地在外面藏了三年。 滑稽至极。 “姐，人格障碍把你的世界变得太单纯了，你看不懂人性的。” 夏笺西放下勺子，缓缓抬起头，第一次想和纪津禾说些真心话：“小时候没人教我，被纪云收养后，为了在这个家待下去，我做了很多错事，渐渐把自己活成了一条寄生虫。” 话音落下，蒸饺和烧麦被端上桌，他全都推到她面前，又夹了两个放进她碗里才继续道：“像我这样的寄生虫离开宿主是活不了多久的，这辈子只能靠依附别人才能得到想要的安全感。” “我没想过丢下你，在美国的第一年是因为......”她没动筷，淡声解释。 夏笺西轻轻摇头，越说鼻尖越酸：“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但比起钱，我更需要你这个人。” “没有人会永远陪着我，这是你说的，我到现在才有点明白。” “所以我不想再祸害你了姐，你太傻太辛苦，祸害起来没有成就感......” 手背忽然有些湿，他抹了把，热热的，才发现是鼻血，于是手忙脚乱想去包里掏纸，一抬头，发现早有一只手拿着纸巾递到跟前。 他怔在那里。 “愣着干什么？”纪津禾蹙起眉，见他不动，只能站起来绕到他面前，俯下身，一手抬高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用纸巾帮他止血。 眼睫因她放大的脸扑簌几下，他没法阻止自己的心跳。 别对我这么好。 求你了。 我快被罪恶感压得喘不过气。 眼泪从眼角滑得越来越多，夏笺西胸口闷到窒息，下意识推开纪津禾的身体，猛地站起来。 为什么你喜欢的是宋堇宁。 为什么我以前会对你那么坏。 为什么我不能早一点认清。 ......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天旋地转，意识逐渐模糊，视线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没来由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纪津禾的场景...... 这个jiejie真的很奇怪。 坐在角落里捣鼓手里的模型，无论他问什么都不回答。 安安静静的，像个哑巴。 他那时只觉得好奇，但纪云却板起脸把她骂了一顿，当着他的面说她是个养不熟的冷血动物。 于是小小的他在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就明白了几件事： 纪津禾有病。 纪云不喜欢她。 要留在这个家里，必须讨好纪云。 还有—— 做错事可以推在纪津禾身上，她否认纪云也不会相信她。 至此，他们的十二年，由这几个毁灭性的认知，开始了。 — 夏笺西被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他是上火加上睡眠不足才会昏倒，等他醒了挂完点滴就可以出院。 白天还有事，纪津禾把医嘱写在纸条上，用水杯压在桌角，又陪了他一会儿才去二楼缴费。 周末，住院部的人很多，挂号缴费的队伍也很长。 “学姐？”惊喜的声音响起。 她应声转头，是万柑。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从原先的队伍里挤出来，凑到她跟前。 “......你们？”纪津禾握着缴费单的手一颤。 她不久前才打电话给他，让他来彼楼把宋堇宁接回去，现在却出现在住院部...... “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是来找阿宁的。” 万柑挠挠头，看了看她手里的缴费单：“那你继续，我急着去拿药，就不打扰了。” 他说完就要走，刚跨出几步就被一双手拽住，回头就看到纪津禾掩饰不住紧张的目光： “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