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7：狭隘的爱
Chapter107：狭隘的爱
焦急的等待三天时间后，艾斯黛拉终于再次见到了达丽雅。 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周六上午，达丽雅出现在了她的孤儿院里； 当艾斯黛拉闻讯匆匆跑下楼来见她时，一身灰色大衣的达丽雅正站在教室窗外，看着里面正在上课的孩子发呆； 女人听到脚步声后、扭头看向小跑而来的女孩儿，两人对视一眼，随即离开走廊，去往了无人的僻静菜园； 在菜园里，达丽雅对她说： “我们的人想要见你。他想要亲自和你聊聊。” “……” 艾斯黛拉注意到了她用的是“他”，于是她十分谨慎的问： “他想和我聊些什么？地点在哪里？” ——她十分确信现在有无数法国人想要把兰达抽筋扒皮，而作为兰达妻子的她，大概也不会幸免。 艾斯黛拉害怕这是一场陷进和骗局，因此在没有得到安全保障之前，她绝不会轻易答应这个条件。 达丽雅仿佛是读懂了她的所思所想，于是她看了她一眼，从容的回答说： “地点在西岱岛花市，由我亲自带你去。只有我丈夫会和你见面。” “……丈夫？”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艾斯黛拉感到十分震惊：达丽雅什么时候结了婚？！她什么时候有了个反法西斯丈夫！？ “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谈话结果如何，你都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达丽雅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目光清明磊落，并没有半点儿说谎的样子； 望着面前的女人，艾斯黛拉犹豫了好半天、才缓慢的点了点头。 两人乘坐着达丽雅的那台小汽车，晃晃悠悠在马路上行驶； 艾斯黛拉本以为她们很快就会到达，结果达丽雅载着她、硬生生在郊外市区分别绕了好几条路才朝着西岱岛花市驶去。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呢？这样绕路也太费时间了。” 女孩儿疑惑的提问，而达丽雅则是斜瞟了她一眼，冷冷的回答说：“你知道巴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吗？我可不想因为你而陷入麻烦。” “……” 艾斯黛拉有些郁闷的闭上了嘴巴，开始一言不发：她害怕达丽雅的这张嘴，因为她总是顶着一张那么美丽的脸、说着那么刻薄无情的话。 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够成为她的丈夫，大概是十分勇敢强壮、或是拥有过人智慧的类型吧……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在西岱岛花市外停了下来； 两人下车之后，达丽雅拉起艾斯黛拉的手腕，拉着她钻进了那条狭小的花巷； 巷子两边是两排长长的铺子，铺子门口的摊位上摆满了花，由瘦长的向日葵、巴掌大的菊花和一些被霜冻蔫了的玫瑰； 达丽雅拖着女孩儿向最里面的一间铺子快速走去，艾斯黛拉被扯得踉踉跄跄，几乎要跟不上她的脚步； 当一袭沉重肮脏的灰色帆布帘子被掀起时，艾斯黛拉发现自己被推进了一个狭小、昏暗的仓库，里面摆满了翻倒的板条箱，还有一桶桶养在水里的花，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稻草。 仓库里的光线不太好，艾斯黛拉适应了好一会儿后，才发现有个男人正坐在条板箱上盯着自己； 那男人大约三十岁的样子，一头黑发、留着浓密的黑胡子，穿着脏兮兮的、看不出颜色的破旧大衣，明明年纪不大，但额头和眉眼间的皱纹却很深，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 他严肃冷锐的目光中带着敌意与审视； 艾斯黛拉注意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或者说是服装上：在眼下这个普通人靠吃树根粉黑面包果腹、衣服里缝报纸御寒的时期，她穿着一件很体面的苏格兰格子纹路的羊绒大衣（是巴尔曼为她精心定做的），领口上还镶缝着两片油光水滑的黑狐狸毛；如果不是因为踏足这里，她脚上的黑牛皮靴子上甚至都不会染上灰尘和泥巴。 男人的目光从审视逐渐变成了审判； 艾斯黛拉为此感到紧张、有些不知所措，而达丽雅则朝男人走了过去，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已经把她带过来了，奥斯卡。” “但是她迟到了。” 对待达丽雅时，男人的神态明显变得温柔了一些，但语气里的不满却是不可忽视的，于是达丽雅就解释说： “我怕有人跟踪，故意绕了好久的路，所以才会迟到一会儿。这与她无关。” “……” 沉默一会儿后，这个叫做“奥斯卡”的男人再次看向了躲在门边的艾斯黛拉： “我已经听达丽雅说过了你的‘交易’，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丈夫的命，比你能提供的东西更加值钱。” 男人脸色冷峻，话语尖锐； 而艾斯黛拉则皱起眉头向他道：“我愿意拿出我全部的东西支持你们的‘事业’，我只是求你们放他一条命而已，他——” “但你知道他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吗？” 男人语气狠厉的打断她，眼睛里充满了仇恨，“从巴黎到欧洲，他杀了我无数的战友、同胞，以及无辜的犹太人！他是个残忍变态的疯子！而你是助纣为虐的娼妓！如果不是你，他早就应该死在夏特莱剧院、被炸成一堆碎rou下地狱去！” “……” 那一声“娼妓”，仿佛是一口唾沫般被吐在了艾斯黛拉的脸上； 她感到愤怒、羞耻，想狠狠的咒骂回去；但在深吸一口气平息情绪之后，她冷静下来，一字一句的反驳说： “我理解你对于我丈夫的恨意。但我如果是助纣为虐的话，那你告诉我，我修道院里的那群孩子到底是谁在保护他们！？” “……”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皱眉盯着她。 愤怒让艾斯黛拉忘记了恐惧，她以无比坚决的语气为自己进行了申辩： “是的……我的丈夫是个纳粹，他是个疯子，杀了无数人，手上沾满了鲜血……我不想再让他错下去，所以我拼尽全力的阻止他、救下了那些他要送往集中营的孩子，” 说着，她便凄然一笑，心酸的自嘲道：“德国人觉得我是毫无尊严的法国婊子，法国人觉得我是背叛祖国的德国娼妓……作为一个女人，我可真是‘荣幸之至’、居然能一下子背上两个国家的名号……” 听她这么说，原本沉默旁观的达丽雅、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悲伤，她看向那站得笔直的女孩儿，嘴唇颤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点儿什么，但犹豫片刻后，她默默垂下眼睫、选择继续沉默。 “我提出这件交易，是因为我想让战争尽快结束，我不想再有无辜的人死去、也不想看到任何人哭泣，” 收拾好情绪后，艾斯黛拉的语气恢复了冷静沉重的样子：“至于我的丈夫——我会尽我所能的阻止他犯错；等战争结束后，我会带他去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生活，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和事打扰我们……” “我是怀着诚意来寻求合作的，所以如果你们不愿意尊重我、不愿意合作的话，那就当我从未提出过吧。” 说完，她便掀起身后那扇厚厚的帆布门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暗无天日的仓库。 温暖阳光重新回到身上，带着花香的冷空气重新回到鼻腔； 艾斯黛拉心中充满了委屈、气愤，但又无可奈何； 她暗自咒骂所有人都是蠢蛋、傻瓜，安慰自己不要去理会他们，可是眼泪却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怎么都止不住，于是只能一边小跑着快速离开花市，一边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 中午与弗朗西丝卡约定好要在乔治五世酒店吃饭； 当她失魂落魄的来到餐厅时，弗朗西丝卡毫不费力的发现了她的异常—— “你怎么了？……你哭了吗？” 弗朗西丝卡有些迟疑的问，而艾斯黛拉则摇摇头，端起餐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见女孩儿不愿意多说，弗朗西丝卡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幽幽抱怨说：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布兰琪变得很奇怪，你也变得很奇怪……” “布兰琪怎么了？” 时隔多日后再听到布兰琪的名字，艾斯黛拉的内心仍会感到一丝刺痛：她不明白为什么朋友会突然毫无理由的疏远自己，甚至是直接避而不见，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前两天我又在丽兹撞见她和那个怪里怪气的莉莉待在一起，” 弗朗西丝卡竖起菜单掩住嘴巴，像特工一样谨慎小声的说：“她们看上去有秘密……而且那个莉莉身上还带着枪……” “……” 听到“枪”这个词语时，艾斯黛拉整个人一惊；在呆滞了几秒钟后，她立刻皱起眉头焦急的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弗朗西丝卡躲在菜单后冲她挑眉，小声说：“前两天我和阿莱蒂（二战时期的法国女电影明星）在她的房间里打桥牌，等牌局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当我离开阿莱蒂的房间时，正好撞见布兰琪和那个莉莉把一个昏迷的男人扶进房间里……刚开始我以为那个男人只是喝醉酒，直到一把枪从莉莉身上掉了起来……我觉得布兰琪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在瞒着我们！艾斯黛拉！” “……自从她认识那个莉莉之后，一切就变得很奇怪，” 艾斯黛拉一边皱眉思考，一边漫不经心的附和，“那个莉莉的全名叫什么来着？你有听布兰琪说过吗？” “当然没有。” 弗朗西丝卡翻了个白眼，幽幽道：“如果我知道她的全名、那我早就弄清楚那个怪丫头是什么人了……” “……” 虽然在朋友背后议论她的私事着实不太礼貌，但是艾斯黛拉却还是忍不住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弄清楚那个莉莉的来历……我担心布兰琪会因为她而陷入麻烦。” “我也这么觉得，” 弗朗西丝卡合上菜单，叹气说：“在巴黎我已经没几个朋友了，所以我希望你和布兰琪都要平安健康。” 闻此，艾斯黛拉甜蜜又心酸的笑了，她望着弗朗西丝卡永远精致优雅的样子，忽然出声问： “你以后会离开巴黎吗？茜西。” “也许吧。” 弗朗西丝卡耸耸肩，然后看着餐桌上的一小束黄玫瑰花出神的道：“我有时候会做梦，梦到巴黎被烧成一片废墟……所有的艺术、音乐、文化——所有美丽的东西，都被燃烧成了灰烬……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我会离开。” 艾斯黛拉想要出声安慰好友，但前来上菜的侍应生打断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语； 虽然餐前的话题略有些伤感，但是一顿丰盛美味的午餐成功驱散了她们之间的阴影。 不管以后如何，最起码现在她们仍可在巴黎享受一段安静美好的午餐时光。 下午陪弗朗西丝卡去定做了新的鞋子，接着又去布洛涅森林散了步、晒了太阳。 这种悠闲舒适的时光让艾斯黛拉暂时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当她晚上回到家里时，她立刻将自己埋入兰达的“温柔乡”里…… 两人在充满温热湿气的浴室厮磨了大半夜，艾斯黛拉记不清浴缸里的水变凉了多少次，只记得每当它变凉一点儿时，兰达就总是将新的热水放进来——就像他们之间永不停歇的纵欲式性爱一样。 他们拼命zuoai，拼命接吻，吻遍对方的全身，说尽世界上一万种情话； 在性爱里，他们没有国仇家恨，只有最原始的爱与性，自灵魂和血rou里迸发而出，如地狱之火一般将对方炙热的吞没。 两人zuoai至精疲力尽，直到喉咙都因为那无数句“我爱你”而变得声音嘶哑； 就这样缠磨到午夜时分，浑身被cao软、泡软的艾斯黛拉，一脸餍足的被德国人抱出了浴缸。 兰达将她安置在柔软温暖的床上，亲吻了她的额头、对她说了晚安，而在他要转身离去时，艾斯黛拉忽然惊醒、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你要去哪儿？” “……” 望着女孩儿紧张兮兮的样子，兰达哑然失笑，就朝房间另一端的书桌怒了下嘴，解释说： “美国人给我写了很多信，我得抓紧时间给他们回信。” “那你抱我一起去！没有你我睡不着！” 艾斯黛拉躺在床上朝他伸出了两条胳膊，理直气壮的驱使着他。 兰达最喜欢她这副恃宠而骄的粘人样子！他一把抱起床上的女孩儿，用力的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接着又在她的鼻尖上咬了一口，沉着嗓子腻歪道： “就你最会使唤我！全世界就只有你敢这么做！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你是不是偷偷给我下了迷魂药！你这小磨人精！” “是你自己非要沾我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艾斯黛拉用手指戳了戳他睡袍领口里的胸膛，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甜蜜满足的笑容； 兰达抱着她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艾斯黛拉也扭了扭屁股、调整了下姿势，舒舒服服的窝在了他的怀里。 书桌上堆着一些没有邮票、被蜡封好的信，在兰达为钢笔上墨水时，艾斯黛拉就帮他拆信； 这些信不知道是怎么从美国邮寄过来的，有的散发着金属腐朽的锈气、有的被汽油打湿了一角散发着汽油味，还有一些不知道遭遇了些什么波折，被水浸得发了皱，好在拆开后里面的信纸经过特殊处理，字迹依然完好清晰。 当兰达阅读这些信时，艾斯黛拉也坐在他怀里顺带看了一眼，里面谈论的是证券、战争金融、石油、飞机，以及一些高深莫测的语句—— “火车站里，人们正在讨论哪趟列车会更快抵达终点……请您尽快做好到站准备……” 艾斯黛拉小声念出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疑惑无比的问：“你们废了这么大力气写信，就是为了讨论火车是否准时？？？” 听到她的问题，兰达一边回信，一边忍笑撇了她一眼，然后在她耳边悄悄解释说： “这不是火车站，这是‘国会山’。” “……国会山？” 艾斯黛拉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你和美国人——” “嘘～这是秘密～我亲爱的小艾拉。” 德国人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目光中充满了深情：“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带你安然无恙的离开……我不介意多交点儿朋友、多几个选择，虽然会付出一定代价，但是一切都值得……我只想要你幸福快乐的待在我身边，明白吗？” “……” 所以，他也在背地里做着一些“努力”吗？ 震惊过后，艾斯黛拉心中只剩下感动与幸福； 她紧紧抱着兰达的腰、rou贴rou的依偎在他胸膛上，恨不得就以这个姿势钻进他的心里、和他彻底融为一体！ 在这一瞬间，她多么想就这样和他一起逃走！不顾一切的逃走！随便跳上一列火车！随便去往哪里都可以！ “我们就这样走吧……兰达……我们现在就离开，去哪里都可以！” 艾斯黛拉扯开他的睡袍、充满渴求的亲吻着他的胸膛； 兰达被她这一行为弄得呼吸急促，他搂进她的腰，捉住她的脸、深深的吮吻着她的嘴唇道： “再耐心等等、我亲爱的小艾拉……我发誓，很快我们就会离开……一切都会很快的……” 闻此，艾斯黛拉忽然哭了起来；她流着泪抱住他的脖颈，拼尽全力的回吻他，抽泣着说： “你一定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陪我离开……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了……” “会的，我一定会的……” 兰达抱住她死命的亲吻，仿佛要将性命都交托在她的唇齿之间。 在这个静谧的冬夜，他们经历了宛如庞贝末日般轰动的感情； 战争带来死亡、带来鲜血与眼泪，他们无法逃避，于是便在这宛如火山岩浆般的战争之中，被浇筑成了一对用久相拥的雕像。 他们是最糟糕的德国人和法国人，也是最炽烈的爱人，他们在这最不合时宜的时代、背叛一切的相爱；即使是法官、即使是神父……即使是上帝或撒旦也无法审判他们之间的爱！ 爱不是天堂，爱不是地狱；爱不是千千万万人，爱不是这世间的任何一物。他们狭隘又偏激的爱，生来就只是为了对方。 写完信，他们再度堕入爱河，zuoai至黎明。 而原本被艾斯黛拉放弃希望的合作，也于第二天下午迎来了转机——他们答应了她提出的条件。他们同意了这场合作。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