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本末倒置
12.本末倒置
商枝吃过午饭先是去警局做了笔录,回来的路上又与李木栖见了面好让她安心,到家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室外天气寒冷,她朝手掌哈口热气,揉搓几下,就拎着衣服进浴室洗热水澡。 没过多久,浴室内“哗哗”的水流声渐趋消止,隔断门被推开,乳白的雾气翻涌而出,在冷空气中缓缓舒展。 擦干身体,换上睡裙,想了想,又在睡裙里加了一件内衣。 床头手机振动两声,随后响起手机铃,她走过去拿起手机,顺势坐在床边。 来电显示是父亲。 “宝贝儿,睡醒没有?” 听到熟悉的充满关怀的声音,昨夜险些遭人暗算的惊魂未定、今日得知自己被联姻丈夫救后的劫后余生,都在此刻悉数消散。她原本有许多想倾诉的话语,可最终也只是平和地唤上一声:“爸爸。” “哎,”商长柏应了一句,停顿几秒,语气更加和缓,“昨天的事,小珩已经跟我说过了,你放心,法律不会放过陆家那个东西,我也不会。” “之前拜托您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哦对,我正要跟你说这事,”他像是才想起来,“我托了很多关系才查到,陆家当年资金流断裂,资不抵债,陆英才不知从哪东拼西凑来一些钱还清了债务,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申请破产、举家迁居海外,就此销声匿迹······” “也不见得销声匿迹,只是我们不关注罢了,想查,又怎么会查不到痕迹。”商枝低头看向翘起的脚尖,语气淡淡。 “说的没错。陆家迁居后马上在海外注册了新实体,现如今已经是个规模不小的公司了,但很可惜,他们并没有从之前的危机中吸取教训,资金链再次出现问题,此次回国大概也是为了筹集新资金的注入。” 对于陆家,商长柏是既费解又厌恶,不理解陆英才急功近利总是行冒险之事的行为,厌恶陆家子弟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商家身上。 “所以陆竟遥回国后第一时间找上了我。他是觉得我人傻钱多、眼盲心瞎吗?” 商枝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无语到极致,反而觉得有一点淡淡的嘲讽。 胸口像是吞堵着一团湿棉花,沉闷闷的不太透气。 “谁没有看走眼的时候?我们宝贝儿又不是神算子,人没事就好。” 她知道父亲在宽慰自己,郁气不由弥散几分。 “爸,帮我请一位律师,我需要着手准备提起诉讼的事。” “小珩没跟你说吗?律师他已经找好了,好像是托他弟弟办的,还是个金牌律师呢。” “是吗······”一声平缓的问句从她唇间滑出,没了后文支撑,渐渐呈抛物线状消失在低处。 席宥珩,竟连律师都帮她安排好了。 原来那句一起面对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真的有在认真履行对她的承诺, 原本呼吸中掺杂的沉甸甸的潮气,都被这消息温染、加热,变成细弱的烫意。指甲无意识地剐蹭手机壳背面,与金属摩擦出一点微末的声响,她就在这点窸窣中渐渐出了神,眼角弯起难以察觉的弧度。 席先生还真是很容易让人滋生好感。 “先不说了,我等下还有个饭局。枝枝啊,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别让爸爸担心。” “放心吧,以后不会了。” 撂下电话,商枝握着手机的手垂放在腿上,看到未读消息通知,才发现孟图嘉已经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笑了笑,回道: 「我丈夫今天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没事就好。」 「昨天的事,谢谢你,不然我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那边发来一个摆手的动图。 「不用客气,也千万别准备什么谢礼,本来也是一件小事,可不要搞得多大阵仗似的。」 话是这么说,但哪能真不准备?她笑笑,绕过这个话题。 「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商氏集团商枝,目前大四,幸会。」 「你比我大一岁呢,孟氏集团孟图嘉,大三,很高兴认识你。」 ······ 结束聊天后,商枝才想起来看天色,转头看向窗外,却被浓烈的橘红晃了眼——竟已至黄昏。 连忙走出房间去敲席宥珩的房门,无人应答,又往楼下走去。 说是一日模特,折腾了半天,实际也不过剩下四分之一日,可不好再耽误了。 听到书房里簌簌的笔纸摩擦声,她心道果然在这里。 笃笃笃,轻敲三下门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后,推门走入。 男人没抬头,正捏着画笔全神贯注绘图,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清镜架投在山根下方的三角区阴影。 他似乎习惯在长时间用眼时佩戴眼镜。 惯常的温润被镜框遮盖,少见的冷淡肃正淹上来,更凸显眼角锐利、鼻梁高挺。 是完全不同的一面。 商枝猜他这时不便打扰,于是倚在桌旁,静候他收束最后一笔。 席宥珩没让商枝等很久,快速收完尾,合上画稿,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都忙好了?” “嗯,”商枝点头,指了指窗外,“太阳都快下山了,不然试戴的事等明天?” “不要紧,天色还亮,用不了太多时间。” 他从承盘里拿出初版项链,将拆分的部件一一接合,组成完整的宝石套链。 窗外的阳光透进玻璃,给套链渡上一层琥珀色的浅淡滤镜。项圈通体为银,前端连有三朵硕大花朵,中央的一朵下方垂着一件水晶吊坠,花蕊均由不同颜色的宝石镶嵌,蓝宝石在光下泛着幽蓝,绿宝石切面折射细碎的青茫,粉宝石呈现出柔和的光泽,紫吊坠像一汪深邃的海,雍容华贵,姹紫嫣红。 银圈整体结构柔软,席宥珩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它围在模特的脖颈上。 商枝低下头,想要看清佩戴效果,却看不完全。 “稍等。”他转身拿了一个桌面镜子举在面前,示意她看这里。 商枝对镜赞叹:“好漂亮的宝石,它们都叫什么名字?” 别看她家境殷实,其实对于珠宝名包之类的不太了解。 席宥珩由左至右依次介绍:“粉摩根,绿海蓝宝,蓝海蓝宝,吊坠是紫色尖晶石。” 这么多种靓丽的颜色堆叠在一起,很容易落显俗套,但这条项链把它们融合得很巧妙,宛如莫奈的油画花园,流动的、呼吸的、充满生命力,相得益彰。 商枝好奇,“这些首饰都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一般来说,会先采用手绘或者软件建草图,敲定主石后就开始雕刻蜡模,之后是加工金属、镶嵌宝石、组装抛光,比较复杂,有机会带你去工作室看看。蜡模普遍用3D打印批量生产,不过这件应客人定制要求,选用了手工雕蜡。” “手工···一定很耗时间吧?” “嗯,是有些费时,大概花了两个月左右,”他忽然笑了下,“也是我们结婚至今的时日。” 商枝没说话,他也没在意,继续问起别的:“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好像这里有点。”她点了点蓝宝石旁边的某处叶托。 “我再把它磨圆润些。” 席宥珩环绕商枝走了一圈,最后得出结论:“除此之外,尺寸还算合适。” 商枝忍不住询问,“我们脖子粗细不一样,这样试真的没问题吗?” “不会,只是大概比一下,而且你们的身形差不多,不会有太大差别,具体数据之前就已经量过了。”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其实没帮到他什么。 比起充当试戴模特“帮忙”,反倒是被帮忙对象帮她了解到不少珠宝知识。 本末倒置了。 商枝忽然意识到,或许席宥珩并不是真的需要自己的“帮助”,他只是走个过场,用这种体面的方式消弭自己心中的感激与亏欠感。 这又算什么呢。 心绪化作一汪水质复杂的池水,被不可名状的微风激荡起一圈圈的皱波,细细地,轻轻地,荡开。 生气、质问?没有立场。他不过是照顾自己的感受,不想让自己觉得亏欠罢了,难道还能反过来诘问他为什么这样周到?那可真不知好歹。 她几度张口,最终还是把话咽回肚里。 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难以疏通。 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只好保持沉默,扮演好安静、称职的模特。 眼皮颤动,睫毛向下投出一片浅影,她把自己的存在感敛得很低,低到几乎要融进窗外金灿的日光里。 夕阳黄暖,她却觉得温凉。 商枝的情绪如何起伏,席宥珩自然不知晓,他摆弄着手下繁复的套链,一面感叹珠宝与商枝的契合度,一面在心里丈量她脖颈的长度。 纤细修长,线条柔美,似乎不堪盈盈一握。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晚霞遮住部分天光,加速时间流逝。 橘黄的光昏笼罩住屋内的一切,席宥珩也被这柔和的色彩牵住,心趋向沉静。 脑中径自浮现博尔赫斯的一句话:追求平静在我看来是一种比追求幸福更合理的野心。 鸟鸣,斜阳,商枝。 美好得不像真实。 “席宥珩?” 他回过神来,对上她的视线,眼底重新泛起温和的笑意。 “在想什么?” “没事。”席宥珩伸手将套链取下,重新放进承盘里。 就在刚才,他忽然起了亲手为商枝制作一件饰品的念头,可惜这想法来得突然,他甚至连用什么颜色的哪种主石、受赠对象钟爱什么款式都没头绪。 对于刺探妻子喜好这件事,还需徐徐图之。 * 一月后,孟图嘉收到了一个黑桃木盒,精致典雅,似乎承装着什么珍贵的物品。她打开中央黄铜扣,「咔嗒」一声掀起盒盖,一缕冷冽的苦涩混进鼻腔,探究望去,最先注意到亚麻布上嵌置的白瓷观音瓶,而后又见周围撒放着的深褐色碎屑,很快认出来是沉香。 瓷瓶白若凝脂,瓶身却有几条独特别致的不规则金纹,金光流动,隐隐透出底层一点红。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观音瓶,见下方压着一张卡片,也一并拿起,看见几行遒劲的硬笔字: 久等了。我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该送你什么礼物好,直到翻出这件收藏已久的德化白瓷观音瓶,后又觉得太过素静,于是觉得将它摔裂,再请师傅用金缮修复工艺修补,现在送到你手里的就是最终成品了,望你喜欢。 孟图嘉轻轻摩挲着黑字,忍不住莞尔。 最初的苦意渐渐褪去,一股温热的蜜香袅袅漫上来,像是被烈日晒化的冰糖块,香气扑鼻。 在甜气的熏染中,她想起这种修复工艺的寓意—— “你修复了我的困境。” - 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下,商枝在家穿睡裙完全不会冷,因为房子取暖措施做的非常好,超级暖和来着——参考北方家里有暖气的那个温度。 (刷到有朋友说我写的咯噔,我承认确实如此哈哈哈哈) * 咯噔小剧场别管了: “哥,怎么了?”席晔接起电话,声音里还带着淡淡的懒散。 “帮个忙,你嫂子让人欺负了。” “啊?嫂……”席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哥哥跟那位商氏千金已经领证两个月了,虽然没办婚礼,但在法律上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怎么回事,需要我做什么?” “你有信得过的律师吗?我们遇到一点小麻烦,需要打官司。” “什么官司?” “刑事。” 听见他的话,席晔微微有些诧异,意识到席宥珩语气中的严肃,收敛了几分散漫。 “刑事律师我倒是认识几个,”他迅速在脑中检索合适的人选,“马上联系,等我回复。” “好,谢谢。”席宥珩脱口而出一句道谢,两个人同时愣住。 “哥…你真的没事吧?”席晔试探性问。 这样客气到有些疏离的用词,已经很久没在他们之间出现过了。 “没事。可能是最近有点累,你别在意。” 手机那头,席宥珩神情微滞,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实际上已经意识到影响自己的源头——某个人最近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挂断电话,席晔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眉头不自觉皱起。 那句“谢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思来想去,能让哥哥产生这种变化的,好像只可能是一个人,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新嫂子。 叫什么······树枝? (救命怎么会如此咯噔,此时有一位脆弱的小女孩缓缓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