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

    “你们谁报的警？”

    “想什么呢？”陈原去揪三儿的耳朵，三儿捂着脑袋躲开，陈原踹他一脚，不过瘾，转身又一脚踢在茶几上，摆着的果盘被踢翻，水果晃动着散落，一个苹果滚到他脚边，陈原弯腰捡起来，转动着，最红的一面对着自己，看着苹果说：“不就是捅了我一刀吗，我不是没死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陶悦把他伤成这样了，他根本没感觉，觉得命还在就行，他一点都不生气，也不想跟陶悦计较，毕竟她是个精神病。他才不跟精神病计较。

    看着手中的苹果，陈原突然开始笑，笑得越来越无力，越来越难堪。

    “不是，陶姐捅你之前杀了人……”

    陈原歪过脑袋，他感觉他听不懂人话。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叫杀了人？

    陶悦杀人了？

    那个精神病，要杀也是先杀他陈原吧。他不是没死吗？

    “什么意思？”

    很快他就明白了。陈原收到一个视频。那段视频拍得跟恐怖游戏似的，画面充斥着阴郁的蓝调，陶悦站在路边，幽灵似的，脚边似乎躺着一个人，镜头下移，对准地上的人放大，清晰地看到她身下一大滩血，镜头又上移，重新对准陶悦的脸，接着她像感应到拍摄者视线一般，转过头准确地找到镜头，凝视几秒后，便直直朝拍摄者走去，从镜头的晃动幅度可以看出拍摄者犹豫后才开始后退，还没转身，陶悦就女鬼突脸地出现在他面前，接着一声惨叫后镜头剧烈晃动着，最后变成仰拍的视角，只能看见陶悦的裙摆与她黑色的发，她朝那人走了一步，旁边传来惊呼声，她转身跑开……几秒后，手机被人拾起来，拍摄停止。

    “嘿……”陈原乐了。他仰起头看向三儿他们，指着屏幕说：“这傻逼，这种时候了还在拍。”

    据说，拍摄者伤的不重，送医院路上躺着就给发到网上，一下就火了，接着便被平台下架，保存了的人就疯狂地在各个平台私发传播。

    “什么玩意儿，想要流量想疯了。”

    “不过拍得挺好的。他可以卖给那个拍恐怖片的，叫温什么来着还是叫什么温来着那个导演。”陈原好像觉得自己的提议很有趣，一直笑不停，怎么也无法停止，他笑得肚子抽疼，眼泪不停往外冒。

    所有人离开后，陈原失去所有表情，一直维持着看手机的动作，屏幕上循环播放着那个视频。他感觉自己逐渐变成一块石头，在缓慢地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湖中

    世界逐渐黑暗，冰冷，与世隔绝。

    他感觉回到了小时候，他一个人被关在老宅的书房中。陈原缓缓蜷缩起来，抱住自己。

    “我知道啊。我杀的是我妈。”

    “杀我妈也算杀人吗？”

    “这是我妈。对，我把我妈杀了。”

    “她打陶悦！我不杀她陶悦就死了！我这是正当防卫。”陶悦情绪开始激动。

    “陶悦是谁？就是她呀，那个小女孩，刚才还在的。她出去了？”

    “我是谁？我是陶悦。”

    “我是为了保护她，好吗？”

    “你们凭什么把我抓起来，你们应该表彰我才对。”

    “而且我妈跟我爸就应该永远在一起啊，不然他们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下我。那我爸死了我妈当然应该去陪他。他们要永远在一起。不然我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我说的没有道理吗？凭什么抓我？别拿灯照我，我要生气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后面偷看。”陶悦指着审讯室的镜子。

    “搞什么啊？就这样还叫人家生二胎生三胎生你爹好了，你爹是我生的！”

    “嫌疑人请注意措辞！”灯光又照过来。

    陶悦开始尖叫。

    陈原那个人渣说对了。一群酒囊饭袋，让他们去处理个偷手机性sao扰就一副死人模样。涉及到命案就这么兴奋，但是事实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这种事，不就是个家庭纠纷吗？罚她录个道歉视频发朋友圈得了。凭什么审杀人犯一样审她？她实在太冤枉了。这些人为了立功简直不择手段，现在完全就是在刑讯逼供。这些人都太该死了。就该一个陨石砸过来把他们全部砸死。警察的脸也变成猪头鬼脸，陶悦突然想吐，她不再激动，她想死。于是她在心中不停地祈祷，陨石陨石陨石陨石陨石陨石陨石陨石陨石……

    “现在精神病杀人也得坐牢，不像以前……”

    “就说是在拍短剧。”余铭宇难得脑子转得快一次。

    “没用。传播的太快了。”

    “搞舆论吧。她小时候被家暴，长大后弑母，顺理成章的发展。正常吧？把她写得越惨越好。那个吴谢宇不也都有人同情。”其实也不用过分杜撰润色，把事实写出来就行了，她就是很惨。

    “噢，那个视频拍得很好，现在的人精神状态都挺不正常的，可以营销一下。娱乐至死嘛。”

    “那个拍视频的人也被捅了是吧，让他开价吧。但是对外不能说是收钱了，让他说是因为觉得陶悦可怜才谅解的。”还好那个凑热闹的孙子没被捅到要害，只挨了两刀，有人过来，陶悦就跑了。不然就很棘手。

    听着他们的讨论。陈原一直没说话。也没听进去。

    他难受。他怎么会这么难受。怎么是这种感觉。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也不想哭，他就是觉得难受，想结束这种感觉，想杀了陶悦，杀了陶悦也不能让他的难受停止，想抱抱陶悦，抱住她也止不住这种难受。他想看陶悦对自己笑一笑，想陶悦骂他两句。让陶悦把手伸到他胸膛里，让她捏住那颗心脏，让她知道自己有多难受。她会什么反应？肯定又是嘲笑自己。像骂狗一样骂他，唾弃他。太难受了。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呼吸了。一点力气都没有。就想见见陶悦。以后再也见不到她怎么办呢。不能抱抱她了怎么办。

    那天为什么那么刚好开门。到底是谁打碎了玻璃没有及时清理。才让陶悦踩到碎玻璃摔倒。不然陶悦已经跑掉了吧。她那么会跑。那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她也不会犯病，她说她早就停药了，她早就好了，这一切都怪他。他们没有认识该多好。

    七十四刀。陶悦也想杀了自己吧。可是她只捅了自己一刀，比那个凑热闹的傻逼还少一刀。这令他很挫败。感觉他在陶悦心里一点都不重要。他只觉得很难过的。

    余铭宇看出来了，陈原这次彻底垮了，他高兴的同时，也不想陶悦坐牢，陶悦可太厉害了，就应该让她出来继续折磨陈原。

    直到庭审前，陶悦在看守所自杀未遂。陈原每日醉酒逃避，得知消息时惊觉他已经要想不起陶悦是谁了。他发现自己还是那么懦弱。可他那么难过。陶悦留给他最后的伤口还没痊愈。他却要将陶悦遗忘了。

    只有陶悦知道他很难过。

    陶悦杀他也只是为了结束他的难过。这个世界上只剩陶悦对他这么好了。

    不能让陶悦坐牢，不能让陶悦死。

    虽然他花了很多钱请律师团，但陈原等不了了，他还是去求他爹。那个老不死的。陈原恨他恨得要死。他发过誓，如果世界末日来临，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他爹杀了。用老不死最宝贝的那把唐横刀，砍死他，把他的头砍下来踢进他的最喜欢的锦鲤池。现在他却不得不跪在死老头面前哀求着：“我不争了我不争了！我再也不找哥的麻烦了，放贷不做了，还有那些女人我会让她们都滚蛋，你帮我把她捞出来，我以后都不跟哥对着干了。爹，爹，我就求你这一次成吗？成吗？爹！”他跪下一直磕头，每次都实实磕在地砖上，没一会儿额头一片血红。

    很简单的事，明明对老不死的而言很简单的事，捞一个精神病杀人犯不是很容易吗？他真的没用。陈原一点都不想承认，他就是没用，他就是不如宋哲，离开他爹他什么都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就跟陶悦说的一样，让他去送外卖都送不好，捞个精神病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在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磕头卖惨。他快把自己磕死了。陈望岳还不吃他这套。

    陈原废了。他还有个好大儿。宋哲就算跟着宋倾遥姓宋，也是他陈望岳优秀的好儿子。陈原再怎么折腾，也就一些小打小闹，陈望岳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直接跟一个精神病杀人犯搞到一起，还要求他摆平这件事。陈望岳气得高血压要犯了。要不是碍于宋倾遥的家族，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跟他姓的私生子接回来认祖归宗。陈原迟早害了所有人。

    “爹！之前的事都能摆平，这件事为什么不行？她在看守所自杀了。”

    “她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宋哲也别想活。”

    宋哲死了，宋倾遥也得跟着死。你们就全部都去死算了。一群贱人，就该死得整整齐齐的。

    陈原越哭越动情，哭得好像他全家都死光了一样。

    陈望岳毫无反应。短暂的沉默后。陈原平复气息，收起一脸蠢相，目光变得阴冷，沉声说了句：“还有国外那个，也姓陈的……”

    陈望岳听到后手中动作一顿。又作势要打他，却在对上陈原的目光后背后一冷。陈原还真是他亲生的。但很快他又拾起当父亲的威严，一巴掌重重甩在陈原脸上，“你能有点出息吗？不是跟跳楼的谈就是跟精神病杀人犯谈？你到底想干什么？”陈原倒是硬气一回，嘴角渗出鲜血，脊背仍挺得直直的，不死不休的架势，陈望岳疲惫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竭力保持镇静，吹了吹杯中浮沫，?最终还是照着陈原面门摔去：“七十四刀！七十四刀！你迟早也被她捅成马蜂窝！”

    “那个精神病，迟早害死你。”

    陈原一点没打算躲，额角又添新伤，茶渍混着眼泪流下，他似说给自己听一般呓语着：“我愿意，我愿意被她捅死……”

    “我死了不如你们所有人的意了吗。”

    他说这句话时抬眼望向陈望岳，从未如此坚定。

    陈望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原。他这个儿子，在他面前总是怯懦倔犟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此刻却好像突然清醒了一般，双眼明亮得惊人，像将死之人回光返照的明亮一般。

    “您把这件事摆平，我就答应你出国，以后都不回来，以后就没人知道你有我这个儿子了，行吗？”

    陈原想要陶悦自由，而陈望岳也可以终于摆脱了他这个污点。

    “以后，您名义上的儿子，只有宋哲。”

    多让人心动。反正全世都在等他消失。

    太极具诱惑。陈望岳疲惫地垂头，摆摆手，说了句滚，算是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