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历六十四
病历六十四
今年的初春格外的冷，总觉空气中散发着某种透彻心扉的寒。 三月初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写满涂鸦的课桌上，李浩浩伸出手，试图抓取一丝温暖，可却两手空空、内心忧忧。 明明心中开心情绪的占比远大于悲伤，明明这份上不了台面、躲在阴沟里的暗恋只需他张口、便能获得她那烈如火般的回应。 明明他曾以为的梦幻只差一点，便能映照进现实。 明明那不切实际的梦，当真能实现！ 可李浩浩是一个理性之人，他深知自己是年长的一方，是李盈盈的哥哥。他不仅不能犯错，更不应该拉着她跟他一起犯错。 他不能毁了她的芳华和前途，他不能毁了刘春和李大兵的期望，他更不能毁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所以，他只能选择毁了他和她的未来。 所以，他恨自己。恨自己的理性、恨自己的出生、恨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 他本以为无论未来会怎样，自己都能面带微笑的接纳它。 可真当意识到自己选了这条路后，他最先感受到的并非悲痛和后悔，而是无尽的孤独与迷茫。 李浩浩还年轻，他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还很漫长，可以后他的身边再也没有李盈盈的陪伴。一想到这儿，他不禁有种独自搭乘小船于大海中漂泊的无力感。 于是，他开始有些害怕迈向未来。 可他知道，当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们之间便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那些他与她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些他们互相陪伴关爱的日子，已经化作泡影一般，不经意的破碎在了那日的绝情里。 即便学习的乏味与枯燥就像一盆冷水，一定程度上浇灭了些许他对她的思恋。 可那日她苦苦哀求的样子，总会时不时的浮现于李浩浩的脑海。 李浩浩知道李盈盈不会比她好受，他总会难免下意识的担心她。可一想到造成她伤心的源头是自己，他又有些自责。 他不知道作为一个哥哥自己是否称得上是“合格”，他在喜欢上亲meimei的同时，又把meimei照顾得太好，竟也让对方喜欢上了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简直不要太过滑稽。 可事已至此，他又不得不将这本就没有希望的道路走到天黑。 该说这是命运呢？还是说应该将其称作“劫难”呢？ 仅仅就因为一个吻，李浩浩便斩断了他们十来年间携手铸就的纽带，这是否有些过于武断呢？ 可为什么会是嘴唇！若是脸颊、是额头，他都可以接受、他都可以给对方找借口、他都可以将其理解成亲情、看作是meimei对哥哥的依恋。 但偏偏是亲在嘴唇上、偏偏是象征爱情的吻。 可一想到自己的初吻是给了李盈盈，他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一下。 李浩浩时常在想，这一个月里李盈盈是否过得还好、是否会责怪甚至痛恨他的绝情。 他下意识的看向窗外，看向了y镇的方向。可碍眼的高楼却好似内心的伦理一般将思念的目光堵在前方。 最近染上换季感冒的人挺多，他总是有些担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即便李盈盈时常对他说她已经不小了、不要老把她当小孩子看待，可李浩浩就是忍不住去担心。 那无关她的年龄，那只是他对她的爱恋。 这爱恋无关亲情或爱情，无论他是否为“健康”的哥哥，他依然爱她。 可如今，他们竟然走到这一步。 李浩浩低下头，溃散的眼神呆呆的看着课桌上的涂鸦。 凌乱的随笔画、潦草的计算公式、长长的英语单词，以及来自某位不知名同学的“表白”。 hyz，我喜欢你。这几道刻痕很深，缝隙里的木头灰黑灰黑的、大抵是好几年前用小刀划上去的。 见此，他不禁拿起签字笔，在课桌的角落里偷偷写下：lyy，我想你。 他想她想得有些入神，可忽然间膝盖遭受了某种撞击，于是惊恐的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 意识到是段天目做的后，他慌乱的看向前方。 在与全班同学对视以及意识到正急匆匆走向自己的老师后，赶忙用衣袖将刚写下的字迹擦掉。 语文老师径直走到李浩浩的身旁，看了看课桌后，又蹲下身来气势汹汹的翻找着桌箱，什么也没发现便怒火中烧的说道：“后面站着去。” 于是他默默起身，顶着全班异样的目光，向着教室后面走去。 他庆幸他字写得不深，一擦就掉，不会留下一丝刻痕。 他也不敢写深，他只是个逃避现实的胆小鬼。 ...... “别多想，好好学习才是正事。”午饭餐桌上，段天目意味深长的说道。 李浩浩最近的状态他一直看在眼里，他并非有多担心对方，他只是好奇李浩浩遇到这种状况会是一种怎样的反应。 看着餐盘里的土豆片、鸡蛋煮西红柿、rou炒青椒，李浩浩不太有食欲。他轻轻摇了摇头，低着眉，双眸之中闪过几丝忧伤：“只是有点不太习惯。” 李浩浩将筷子伸进紫菜汤里来回的搅着，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小的时候，爸妈很忙，一直都是我带着盈...她，她没有朋友，总是粘着我，我做什么都跟在后面，我们几乎没有......” “哟，这么巧啊。”熟悉的女声打断了李浩浩的话语。 二人扭头望去，是周悦、以及她身后拉着的夏沫。 她拉着她在整个食堂逛了一圈，总算是在二楼的阳台找到了李浩浩。 周悦靠进夏沫的耳旁说了些什么，随即快速的坐到了段天目的身旁。 见此，夏沫才有些害羞的坐到了李浩浩身旁。 许久不见，有些想念。她偷偷打量着李浩浩的模样，试图将他的面容刻入脑海里。 “不吃饭吗？”看着二人两手空空，段天目问道。 “刚吃完，早上最后一节是老严的课，提前一分钟下课让我们去吃饭，不用排队的感觉真爽。” “还是你们好啊，我们班老刘不拖堂就谢天谢地了，为什么不是老严教我们数学！” “谁让你们是a班，老严这种要退休的老教师，去带a班就见鬼了。” ....... 眼见着周悦和段天目聊得火热，夏沫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和李浩浩说些什么。 她注意到李浩浩餐盘里还剩下许多的饭菜，于是好奇的问道：“不好吃吗？” “不太有食欲。” 李浩浩的话语透露出几分憔悴，这让夏沫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 她想直接问他，可她又觉得这样是不是有些越界了，虽然之前他们的关系确实还可以，但自从高二分班后，就很少联系对方了。 可周悦告诉她李浩浩和小熙的事后，她又燃起一丝希望。 “a班的学习很累吗？” 她小心翼翼的捋着措辞，尽可能让话题顺利进行下去。 “有一点，主要是听不进去。” “我们班已经开始上高三的内容了，你们应该更快吧。” “估计下学期就进入总复习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二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说些什么。 见此，周悦赶忙打起了圆场：“浩浩，你怎么没加我微信？”说罢，她调侃着看向了对方。 “啊？” “过年的时候，小熙都给我说了哦。”周悦微微眯眼，嘴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随即歪头看向了远处的天花板，装作不经意的模样说道：“没想到啊，连浩浩都会有拜托兄弟女朋友的一天。” 这都传成什么版本了！ 李浩浩微微翻了翻白眼，向着周悦投去无奈的目光，随即叹了口气，说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反正以周悦这大大咧咧的性格，搭理她反而更让她来劲。于是李浩浩索性选择随她去。 听此，周悦有些不依不饶。只见她站起了身，走到李浩浩的身旁，弯腰凑到对方的耳边，小声的说道：“你就这么想谈恋爱啊，考不考虑我家小沫...” 或许是听见了、又或许是猜到了，夏沫对着周悦不满的说道：“悦悦！” “再说什么悄悄话，让我也听听。”就连一旁的段天目也凑起了热闹。 见到二人的反应，李浩浩有些无奈，可随即一个邪恶的想法又于脑海中诞生。 只见他扭过头，一脸认真的打量起了夏沫。 她一身黑发及腰，眼眸灵秀清澈，雪白的肌肤配上那大家闺秀的气质，加之温婉的性格，属实称得上是理想女友。 感受着李浩浩审视的眼神，夏沫面色有些羞红，下意识向后微微靠去，轻声而又有些紧张的说道：“嗯...啊...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感觉你皮肤好像变白了。”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太礼貌后，李浩浩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 “有吗？”夏沫开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有些害羞的说道：“不过李浩浩你的皮肤也挺好的。” 李浩浩有些震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皮肤好。 “虽然不是很白，但看上去很光滑，你应该没有长过青春痘吧。” 李浩浩才想起来，自己身边的人都长过，唯独自己没有。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听此，周悦投来羡慕的目光，愤愤不平的说道：“好不公平啊，凭什么浩浩没有这种烦恼。”随即又扭头向着一旁的段天目问道：“天目呢？” “也长过，倒不如说像浩浩这种才算另类吧。” “可能跟遗传有关，盈盈长过吗？” 夏沫这漫不经心的话语一时间抽动了李浩浩的心弦，他大脑飞速的转动，下意识的在脑海中构建出她的模样。 “应该～也没有吧。” 说罢，他低下头呆呆的看着餐盘，随即才轻轻夹起一块明朝时期的猪rou，放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差点忘了浩浩还有个meimei，什么时候带盈盈来学校里玩玩儿。”周悦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上次李盈盈来市里找李浩浩时，她和夏沫就格外的喜欢这个像是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 “有时间再说吧。” “这学期好像有运动会，你们有听到什么消息吗？”段天目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样子，赶忙将话题岔开。 “谁说的？” 三中位于市中心，本身占地面积就比较小，又不具备扩建的条件，所以历年很少举办运动会。 至少从他们高一到现在，一次也没有遇到过。 “开学时老张说的，浩浩应该记得吧。” 见李浩浩摇了摇头，段天目才带着些许无奈的说道：“但老张说的是有可能，就是校长有这个想法，但具体办不办得成另说，毕竟咋这破学校没这个条件。” “害～我还以为是你们班老张直接通知了呢，原来只是待定啊，我估计办不了咯～” “我也觉得办不了。” 听到二女子的话语，段天目又柔和的说道：“我也不看好，但既然老张敢通知就应该有一定把握，也不是没可能。” “可我们学校cao场这么小，怎么办？” “高三的正常上课，高一高二应该够了。” “也可能是每个班派出几个学生参加比赛，其余人正常上课。” “那也太cao蛋了。” “这么一说还不如不办呢！” 忽然间段天目想到了什么，他对着夏沫和周悦二人说道：“对了，帮个忙可以不？” “什么？” “你们班不是提前下课吗？到时候顺便帮我和浩浩买个饭呗。” “那你们要是不来怎么办？”周悦不满的说道，可随即又有些后悔，毕竟对于夏沫来说这可是机会。 “不来的话饭钱照样给你们，另外周末请你们喝奶茶。” “说好了啊。” ...... 眼看着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打着想回寝室补觉的想法，李浩浩下意识的抬起右手，忽然间才想起来手表一直被锁在行李箱里。 回到寝室后，他从床垫底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却见到了李盈盈发来的消息。 “哥，这周我在村口等你。” 他呆呆的看着她发过来的消息，心情有些复杂。 曾经他最期盼的周六，如今却好似审判日一样，让人揪心又忧伤。 应不应该回复呢？周六要不要回去呢？ 当这个念头在心中响起时，李浩浩渐渐有些动摇了。 他开始在脑海中幻想，他回复李盈盈后她那开心的表情，然后周末他回去，她在村口等到他、高兴的牵着他的手。她可能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也会选择陪着她演戏，直到某天情到深处时他们自然而然的走到一起。 可是，他却莫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股压力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头顶、来自地下、来自吸入肺腑的空气里、来自李浩浩的内心深处。 或许他和她可以无视这一切，但是刘春和李大兵呢？他们可以无视共同的父母吗？ 李浩浩无法想象出若是他和李盈盈在一起被刘春发现后她得有多崩溃，他甚至可以对不起他们自己，但他不想对不起刘春。 自幼遭受中式教育的熏陶，李浩浩总觉得他和李盈盈亏欠他们，总觉得他们吃了那么多苦都是因为他和李盈盈。 李浩浩不想在接着对不起他们，更不想在让他们雪上加霜。 于是他赶忙关掉手机，尽可能的不在去想李盈盈的事。 他尝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其它地方，看小说也好、玩游戏也好、做作业也罢，都比那独自惆怅要好得多。 连着好几天，他都将手机带去学校，上课听不进去，就悄悄看会儿小说。 可是，每隔一段时间，他总会下意识的想到李盈盈，于是，那本要好起来的生活又恢复如初。 他总感觉时间过得有些慢，就好像是拿着一根管子插进他的心脏，每隔一段时间就抽取几滴心血，待到恢复如初后，再次榨干他的精气神。 让人很是煎熬。 他渐觉，人生散发的微光正在开始黯淡。 直到周六的到来，他独自一人、漫无目的的走在嘈杂的大街上，就好像一个流浪汉一样。 他只是想散散心，可又不知道要去哪儿。段天目这学期开始每逢周六都会回家了，于是不在有人陪他。 他猜测对方是因为墨染雪才回去的，这让他有些羡慕又有些感伤，至少段天目和墨染雪存在光明正大走到一起的可能，而非像他和李盈盈一样，只能被迫形同陌路。 不知何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周围的景色却传来些许的即视感。李浩浩微微抬头向着前方看去，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映入眼帘。 不知不觉间，他竟来到了坐车回家的地方。 他下意识的抬脚，向着熟悉的地方走去。 他默默的站在公交站台前，直到许久后终于等来了最后一班的15路，看着车头电子屏上显示的终点站y镇，李浩浩不禁想到了李盈盈给他发的消息： “哥，这周我在村口等你。” 也许她现在还在曾经那个位置等他，也许她没有看到他的回复于是选择了待在家里。 也许他只需踏上公交车，便能改写他们之间的未来。 他下意识的抬起脚，却迟迟不肯落下去。 可时间不会因为他的犹豫而停止，车很快便走了。 看着公交车离开的背影，李浩浩心情有些复杂。 手腕上缺失的表、被迫转移的注意力、以及孤寂的周末生活，如今的李浩浩正在一点一点的抹除掉人生中关于李盈盈的痕迹，就好像是他打算将自己心中的她彻底杀死一样，连同着他的灵魂一起。 他不禁鼻头有些酸酸的，眼睛好似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李浩浩很悲伤，这并非他想要的未来，可这却是独属于他的未来。 他转身，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道忧伤的背影。 而在这道背影里，藏着的却是一股莫名而又淡淡的孤独。或许在李浩浩的潜意识里，他总会觉得当自己身上彻彻底底不留下一丝关于李盈盈的痕迹后，就会连同他们的过去也一并抹除，就好像她和他曾经发生的一切、只是他虚构出来的一样。 他害怕忘记记忆中那个什么时候都在笑、总是伴他左右的李盈盈，他更害怕忘记这段违背人伦而又来之不易的恋情。 他害怕故事的最后，留存在记忆深处里的，唯有一个陌生而又冷淡的meimei。 纵使知道这一切都是错的，纵使选择踏上了这条所谓“迷途知返”的道路，他也始终放不下对李盈盈的爱与恋、他也不想忘记曾经的他们。 于是，他匆忙的回到寝室，打开了行李箱，取出那块表将其戴到了手腕上。 他将手腕高高的举过头顶，看着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表，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放下这段恋情。 李浩浩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他给李盈盈撑伞、李盈盈给他戴表的画面。 那日的雨很大，大到撑着伞都能打湿他们的半身。可那日的雨却很小，小到一个小小的她、撑着一把单人伞就去接他了。 他希望停留在记忆里的、永远都是这样的李盈盈，他希望自己至少能记住李盈盈曾经对他的爱。 他不想否定她，更不想否定自己。 可他们是兄妹！ 社会会否定他们，朋友会否定他们，父母会否定他们，甚至就连他们自己，都会否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