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历六十九
病历六十九
兄妹二人刚走出没多远，沙沙声便如春蚕啮桑般袭来，路边的青石渗出幽光，雨丝斜织成半透明的帘布，砸得树叶啪啪作响。 伞很小，二人都感受到了胳膊上传来的几丝寒意。李盈盈试探性的向着李浩浩靠去，随即偷偷看了一眼对方，见没有反应，便直至身体紧紧贴住他。 或许是考虑到伞小的原因，又或许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李浩浩选择了默许这一行为。 他和她都默契的走得很慢，他们都在心中宽慰自己，下雨天得注意脚下，走得慢一些很正常。他们都希望此刻能多持续一会儿。 他和她就这样紧紧贴着身子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就好像这一个月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好像他们始终是曾经那对亲密无间的兄妹。 看着于眼前连绵垂落的雨珠、感受着身旁之人带来的片刻温暖，久违的幸福好似潭中涟漪般于李盈盈心中荡漾开来，一时间她竟有些鼻酸。 她微微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可又害怕李浩浩会冷漠的回应她，于是最终还是老实闭上了嘴。这份来之不易且难能可贵的片刻，她知道自己绝不能轻易将其打破。 她清楚就他们如今的处境而言，就连正常聊天也属于奢望且越界的行为了。一想到这儿，李盈盈只觉心脏传来穿刺般的疼痛。或许以后的以后，她再没有机会挨他这么近了。 感受着李盈盈贴在身上的触感，一时间李浩浩不禁有些怀念与喉梗。他从未想过，自关系决裂后再次体会到这久违的日常之时、内心竟是如此的感动与心酸。纵使知道他们目前的处境，可李浩浩仍希望自己能尽可能的多享受一下此刻。 只见李盈盈微微扭头、偷偷看向了一眼李浩浩的侧脸。她发现此刻的他不在是一副淡漠的神情，而是柔和中带着几丝享受。一时间李盈盈有些想哭，她知道此刻就在这里，最疼爱自己的那个哥哥短暂的回来了。眼泪逐渐汇聚于眼眶，恍惚之间就连跟前他的侧脸都变得有些朦胧。她看着他的侧脸，一时间竟有种身在梦中、亦或是梦刚醒的错觉。她有些分不清，究竟此刻是美梦，还是说这一个多月的生活是噩梦。 她固然不知道此刻这个状态还能持续多久，于是他害怕下一秒后他们又会变回之前谁也不搭理谁的样子。 她在内心乞求着、希望上天让他们就这样保持现状多持续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分一秒，她也知足了。 她已经受够了孤身一人的生活，她知道自己不能没有李浩浩，所以无论再过多久，她都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或许是上天见不得如今的他们，顷刻之间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霎时间兄妹二人的瞳孔映照出整片天空和大地，随即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一时间李盈盈大惊，下意识将头埋进李浩浩的怀里、还顺势抱住了对方的腰。 李浩浩低头看向了怀中的娇小身影，这久违的一幕勾起了他对过去的怀念，他鼻头微酸，视眼变得有些模糊。只见他慢慢的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 李浩浩知道李盈盈从小就害怕打雷，可他也知道她已经不小了、自己已经无法在继续纵容她了。 “没事了，已经不打雷了。”说罢，李浩浩伸出手，正欲轻轻推开对方，却好似在推动着刺入自己心脏的匕首。 可李盈盈却死死的抱住李浩浩的身体，呜咽声从怀中传来：“让我多抱一会儿，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她真正害怕的并非打雷，而是害怕一松手，以后的这一生中、再也找不到理由靠在他的怀里、再也找不到理由抱一抱他。 李盈盈知道，清明节不是每天都有、雨不是每时都在下、他们也再难共撑一把小小的伞。或许在这漫长的一生中，这是她最后一次拥抱他了。 明明她才是他的meimei，明明她才是最爱他的人，可同时她却也是最没有资格亲近他的人。一想到这儿，李盈盈便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所以纵然会遭致李浩浩的抗拒与厌恶，她也想尽可能的多抱一抱他。 而李盈盈的话语却好似抽走了李浩浩脸上的些许血色，只见他面容染上几丝苍白，双眸映射出忧郁的暗光，就连嘴角都向下憋着。 他神色低迷、万般无奈的看着怀里的李盈盈。这种久违的日常之感好似万蚁噬心一般刺痛着他的内心。他知道，若非清明节与这场雨，他这辈子都可能再也体会不到这种久违的滋味了。 李盈盈抱住他的感觉让他很是安心，内心不由得滋生出一股由内而外的幸福感，他很想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哪怕他和她就此化作两座雕塑他也愿意。 可另一方面他又害怕因为自己的贪恋从而前功尽弃。看着怀里颤抖着的身影，感受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双手，他最终还是狠下心来、用力的将李盈盈从怀里推开，随即快速将伞向着对方靠去，任由自己的右半身被雨水浸没。 作为哥哥，他得纠正她。作为哥哥，他又得保护她。看似二者可兼容，但放在他们身上却很矛盾。明明她抱着他时二人都能避雨，可他又必须将她从怀里推开，推开后他又不能让她淋雨，于是只能选择让自己淋雨。 感受着对方推开自己的力道，一时间李盈盈猛然抽了一口气，好似猝不及防间被人按进冰水里。她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可空气却硬生生的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短促而破碎的呜咽声响起，伴随着两行清泪于眼角滑落。 恍惚之余她注意到了什么，于是红着眼、微微探出头看了看李浩浩正被雨水滴打着的半身，随即伸出手与对方一其握住伞柄，强硬的将伞向着他那边推去，可他哪里推得过李浩浩。 “你要淋湿了！”她红着眼眶说道，就连声音都有些许的颤抖。 “一个人淋湿总比两个都淋湿强吧。” 李浩浩的语气很是冷静，而在那极致的冷静之下，却藏着让人窒息的悲伤。 “你别犟！”李盈盈一边用力推动着纹丝不动的伞柄，一边生气而又担忧的说道。 见李浩浩并没有说话，李盈盈握住李浩浩的手腕后脚步停了下来，于是李浩浩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揉了揉哭红的眼眶，双目柔情的看向他的眼睛，平静而又柔和的说道：“那你背我，这样我们都不会淋湿了。” “别闹！”李浩浩边说边用力欲挣脱李盈盈的手，可对方却握得很紧。于是他生气的看向了她的眼睛，却与她认真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我不想这样，你就当那天什么也没发生，好吗？” 雨丝滑过李盈盈的脸颊，击打在她憔悴而又悲伤的面容之上，让她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可那双眸之中的脆弱与哀求，却没有因此减弱分毫。 见此，李浩浩并没有说话，只是赶忙将伞举到他的头顶。他不禁苦笑了一下，随即看向了乌云密布、雨丝如线的天空，眼神之中闪过几分无奈与苦涩。 只见他伸出手、将伞递给了李盈盈。 而李盈盈以为他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赶忙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随即欣喜若狂的接过了伞。 见此，李浩浩却苦笑着走开了，唯留李盈盈在原地独自一人打着雨伞。 一时间李盈盈很是疑惑，但还是担忧的问道：“你怎么了？快进来啊！” 只见李浩浩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苦笑着说道：“你还小，有些事没有考虑过后果，雨太大，两个人躲不下的。” 这短短一个多月里，李浩浩曾无数次想过要回应李盈盈的恋情，可最终却被理智折磨着将他拉回正常的边界。 他很无奈、他很苦恼、他很不甘，为什么明明互相暗恋这种浪漫而又幸运的情节，落在他和她的身上后，便宛若恶魔降下的诅咒一般令人痛苦而又无法反抗。 他曾无数次徘徊于所谓“堕落”的边缘，只差一点、便将坠入深渊，只差一点、他就真的打算跟她成为情侣。 但他知道，这世俗太过于狭隘，好似手中这把小小的雨伞一般，容不下同时避雨前行的二人。而没有归宿的他们，注定一生都得承受着宛若头顶乌云一般的压力，不仅永生永世见不得光还得永远的游离在烟雨的潮湿中。 但他不知道的是，李盈盈是否愿意为了这所谓的年少之所爱、抛弃唾手可得且安稳而又平凡的正常生活，与他携手共担这世俗的风雨。 可即便如此，他始终希望她能踏上那条安稳而又平凡的道路，健健康康而又美满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见此，李盈盈不语，只是快速的向着李浩浩靠来。 但李浩浩却一味的躲开，随即坚定的转过身、加快脚步独自向着家中跑去，唯留李盈盈一人在风中凌乱。 她眼神之中不禁闪过怔怔心疼与担忧，于是也加快脚步，小跑着向李浩浩追去。 可恍惚之间狂风好似于世俗的深渊中袭来，化作无数只伦理的手狠狠的拽住伞柄、誓要让李盈盈寸步不得进。 于是她赶忙艰难的稳住身体，随即愣愣的看向李浩浩逐渐消失在雨中的背影。 她的内心却不自觉的闪过一股穿心般的疼痛。不知为何，她隐隐升起一种预感：若是此刻什么都不去做，这一生都将活在孤独与痛苦中、并且永远的错过李浩浩。 只见她慌乱的将手中之伞收起，随即匆忙的向着李浩浩追去。 可她一介弱女子，哪里追得上他的脚步。但她又不甘心，于是全然不顾脚下的湿滑，竭尽全力的向着对方狂奔，却在快追上李浩浩时重重的摔倒在了草坪上。 虽然这几日都下着雨，泥土较为湿软并没有造成什么擦伤，可刹那间一股深沉而又迟钝的震荡却于五脏六腑扩散开来，化作难以言表的闷痛之感扩散于全身各处。 她欲起身，可手却有些使不上劲，一时间竟委屈得想要哭出来。他看向前方的身影，委屈的大喊：“哥，帮帮我。” 这一句话好似点燃了李浩浩的DNA，他迅速的回头，见到栽倒在草坪上的李盈盈后，脚步凌乱的跑到对方的跟前将其扶起，随即接过她手中的伞将其撑开，语气责怪的说道：“你是不是傻，干嘛不打伞！” 一时间李盈盈无言以对，她不知道该作何回复，她只是不想他一人淋雨、她只是想与他同行，可她却不知该如何诉说。 见到愣在原地的李盈盈，李浩浩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将五指一一掰开，再次将伞塞进了对方的手里后，便转身正预独自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见此，李盈盈知道李浩浩又要抛下她了，一时间很是委屈。只见她拉住李浩浩的手，语气悲伤的说道：“哥，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就一个。” 听此，李浩浩转过身看向了李盈盈，轻声说道：“什么？” “你、、讨厌我吗？” 李盈盈神色悲伤、泪眼婆娑，可语气却无比的平静，她隐隐有些预感接下来他会作何回答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问他。 听此，过往的回忆化作一幕幕黑白的幻灯片于李浩浩的脑海中上映。 自李浩浩记事起，李盈盈便如影随形般陪伴在他的身旁，很小的时候他也曾觉得身边有个跟屁虫是一件很令人讨厌的事，可朝夕相处之后他渐渐体会到了何为至亲的真谛。再后来，她慢慢的不在是跟屁虫，而是永远坚定站在他身旁的挚友兼meimei，他毫无保留的信任着她、爱着她。而在这份血亲之爱的基础上，渐渐滋生出了些许什么见不得光的污秽之物。 他将这份污秽之物小心翼翼的藏匿起来，既舍不得吃下它又舍不得丢掉它。 而如今，她却逼着他做出选择。 一时间李浩浩的脑海中莫名回响着那日段天目曾对他说过的话： “那她呢？她也不选吗？” “要么你先开个头，要么她先开个头，反正早晚都会有人先，顺序无所谓的。” 是啊，他固然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在这条路上只能进不能退。 李浩浩明白，若自己只是一味的疏远李盈盈，那么对方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做出选择，他太了解她了、他知道她有多爱他。 所以，他必须得推她一把，让她能够做出属于她自己的选择，让她能够踏上那条属于她一人、亦或者应该说是踏上属于她和她未来真正所爱之人的道路，而那个所爱之人，必然不能是李浩浩。 李浩浩深知这一切，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该作何答复了。 强忍着内心的万千悲痛，他平静的看向李盈盈悲伤的双眸，坚定的点了点头。 见此，李盈盈眼神之中溢出十二分的委屈、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浩浩的眼睛。她一边害怕的摇了摇头一边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一个动不动就哭鼻子、遇到什么事都只会喊哥哥、又什么忙都帮不上的meimei，还...我想没有谁会喜欢这样的meimei！” 李浩浩终究没能说出那天那个吻的事，可李盈盈知道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是什么。她眼神溃散双目没有焦点，瞳孔睁大却黯淡无一丝光芒，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绝望：“还喜欢上自己的亲生哥哥，很恶心对吧！” 她将李浩浩没能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却也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彻底推向了深渊。至此以后，他们不再是如陌生人般的兄妹，而是互相敌视的仇人。 李浩浩知道恶心的不仅是李盈盈，还有他自己。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一时间心脏却异常剧烈的跳动着，伴随着微微胀痛以及些许的呼吸困难。 见此，雨伞无力的从李盈盈的手中滑落，她呆呆的注视着李浩浩的眼睛，任由雨水将全身打湿。 “我会支持你的，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李盈盈眼神黯淡，绝望中带着几丝冷静，语气却是那么的陌生。这是她对初八那天李浩浩的回答，也是她对自己的回答。 既然李浩浩选择疏远她，选择纠正她，选择连着他们之间十来年的亲情、友情一并摧毁，那么她就如他所愿。 既然他选择狠下心来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么她也必然也选择尊重他，支持她。 这是她对他的恨、也是她作为meimei能给予他最后的温柔与支持，同时也将耗尽他们之间的缘分。 她知道李浩浩不可能讨厌他，她知道若非自己的越界李浩浩将会是一个好哥哥。可如今仅仅因为自己内心这份恋情的暴露，李浩浩竟甘愿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渐渐明白，或许李浩浩并不讨厌自己的meimei，但李浩浩却很讨厌李盈盈。 而自此以后，他只是李浩浩，她也只是李盈盈。而他们，将不再是兄妹，而是彻彻底底的仇人，同时也是互相推动对方踏足正常界限的陌生友人。 李盈盈内心愈发悲痛。她低着头，匆忙绕过李浩浩，绝望的向着家里跑去。 见此，李浩浩默默的将地上的雨伞捡起，他再也无法冷静下来，两行清泪瞬息间于眼角滑落。 他知道，就在今天，他彻底的杀死了他们的未来、连着他们的过去一起，都将化作尘埃被世俗伦理的风吹散于这世间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眼睁睁看着李盈盈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她最后的话语却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 我会支持你的，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会支持你的，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 ” 他下意识伸出右手，可手腕上的机械表却定格在了四点四十六分。他刚换不久的电池，他知道表坏了。 他从外套内包里取出手机看了看，已经四点四十九分了。 那块历经暴风雨洗礼的防水机械表，却在清明节的大雨中坏掉了。 那块李盈盈送给他的机械表，时间却永远的定格在了他彻底杀死她的那一刻。 一时间李浩浩双膝一软，差点没站稳。他踉踉跄跄的挺身，想向着家中走去，可双腿却是那么的无力，一点劲也使不出来。 他明明那么喜欢她，却又不能告诉她。他明明最爱的人是她，却又只能对她说自己讨厌她。 欲问世间何为禁忌之恋？ 明明血似骨中藤，愈缠愈紧、愈紧愈缠。可世俗如无桥水、爱若隔岸花，于是二人两两相望却终生不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