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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离巢(10)

    

燕离巢(10)



    吴芳兰叩响门扉的时候,薛振正听几个账房回报庄子上的出产。

    他天生火力旺盛,喜凉怕热,又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只觉身上燥热得厉害。

    薛振一边使权三开窗透气,一边不耐烦地道:“谁在外面?”

    吴芳兰学着燕娘的声调,轻声细语地道:“回大爷,妾身给您送解酒汤来了。”

    薛振没听出吴芳兰的声音,还以为是燕娘。

    他面露笑意,挥手示意账房们下去,清了清嗓子,道:“进来。”

    桃粉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薛振看清来人的面孔,脸色微变,道:“怎么是你?”

    吴芳兰只觉心中刺痛,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温婉。

    她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双手捧起解酒汤,送到薛振面前,低眉顺眼地道:“服侍大爷,是妾身的本分。”

    “妾身见大爷在宴席上喝了那么多酒,担心您的身子不舒服,这才不请自来,还请大爷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不要怪罪。”

    薛振上下打量着吴芳兰的打扮,自然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

    吴芳兰不是蠢人——

    她知道他喜欢燕娘,便乔装成燕娘的模样讨他欢心,用的又是阳谋,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向他邀宠献媚。

    薛振接过解酒汤,喝了两口。

    他看见权三颇为乖觉地顺着墙根往外溜,眼看就要溜出书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权三闻声回头,见薛振朝燕娘院子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心下了然。

    得,这位爷打算让他在燕娘那边添一把柴,撺掇着那位小娘子争风吃醋,好坐收渔翁之利。

    权三朝薛振飞快地点了点头,一猫腰钻出书房。

    他拔腿往燕娘的院子跑去。

    薛振打发了权三,耐着性子和吴芳兰聊天:“什么怪罪不怪罪的,你有心了。”

    他顿了顿,又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常常陪燕娘解闷儿,还把管家的权力分给她,比那两个小蹄子懂事多了。”

    “等我忙过这阵子,一定重重地赏你。”

    “妾身不图大爷的赏,只盼着大爷高兴,大爷把燕娘当成心头rou,妾身就跟着大爷,把她当成心头rou。”

    吴芳兰说着,把桌案上的邸报文书归置整齐,找出一张白纸,用镇纸压住,笑道:“再说,妾身在燕娘meimei那里,知道了不少新鲜事儿,还日日跟着她练字,受用不尽呢。”

    “大爷,您瞧瞧妾身如今写得怎么样,有没有燕娘meimei的几分风骨?”

    世上哪个男子,不盼着家里的妻妾和睦共处,相亲相爱?

    薛振露出动容之色,道:“我这里正好有份文书要抄,三弟不在,你抄来看看。”

    吴芳兰的模样越发恭顺,细软的腰肢压低,高耸的胸脯抵在纸上,柔柔地道:“是。”

    却说权三跑到燕娘的院子里,脑子转了转,觉得不能就这么直愣愣地闯到她面前。

    他找到林嬷嬷,和她如此这般地耳语了一番。

    不多时,林嬷嬷拿着一份新拟的礼单,呈给燕娘过目。

    燕娘刚把那幅百子图绣好,以小银剪剪断金线,和李氏一同欣赏。

    她看着红绸上憨态可掬的婴孩,既觉喜欢,又觉伤心,想了想觉得好没意思,把柔软的布料叠好,使李氏收进箱中。

    燕娘细细地看完礼单,道:“先这么定吧,我明日问问大爷,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的。”

    林嬷嬷道:“娘子不如这会儿就问,听说大爷在书房闲着呢,您做了半晌针线活,正好出去走动走动。”

    燕娘懒得动弹,道:“我只绣了几针,哪里就累着了?这份贺礼还有半个月才用得上,何必这么着急?”

    林嬷嬷急得顾不上遮掩,道:“娘子还是去书房瞧瞧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燕娘听出不对,问:“这是什么意思?”

    林嬷嬷压低声音,当着李氏的面,如实道:“我听说吴姨娘端着解酒汤去了书房,穿着打扮和娘子几乎一模一样,若是大爷酒醉之下认错了人,岂不是……岂不是……”

    燕娘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李氏有些恼怒:“平日里瞧着吴姨娘那般和气,还以为她是个老实人,她怎么能打扮成我们姐儿的样子,往姐儿心口捅刀子呢?”

    燕娘咬唇思索片刻,扬声道:“彩珠,把我的绣鞋拿过来。”

    她挪到榻边,弯腰穿鞋。

    林嬷嬷面色一松:“这就对了,后宅里的女人,哪有不争宠的?您不跟她们争,她们就要从您嘴里抢吃的,谁愿意饿肚子呢?”

    李氏也觉得林嬷嬷说得没错,附和道:“这一回确实是吴姨娘欺人太甚,姐儿别怕,我看大爷如今心里眼里只有您,等他发现自己上当受骗,说不定得再罚吴姨娘几个月的月例……”

    燕娘抬眼看向两人,眸色清泠泠的,像井水里湃过的黑葡萄。

    她道:“我不去大爷的书房。”

    林嬷嬷愣了愣,不太相信地问:“那娘子打算去哪儿?”

    燕娘道:“我要去老夫人的佛堂抄经。”

    林嬷嬷和李氏一起着急起来。

    李氏道:“姐儿糊涂了……”

    “我没糊涂。”燕娘罕见地板起面孔,不留情面地斥责李氏,“是嬷嬷糊涂了,您别忘了——吴jiejie是大爷抬进门的良妾,她侍奉大爷天经地义,而我是旁人的娘子,不应该也不愿意插手大爷的私事。”

    李氏意识到自己的僭越,面皮紫涨,低头不语。

    林嬷嬷听出燕娘这是在指桑骂槐,脸上变得讪讪的,不敢再劝。

    燕娘带着李氏和林嬷嬷来到何氏的院子,和她说了几句话,孤身一人走进佛堂。

    她净手焚香,端坐在矮桌前,抄写那卷尚未完成的佛经。

    窗外的天色迅速暗下去,俄顷风声大作,密雨敲窗。

    桌上的油灯被风吹得飘忽不定,将灭未灭。

    沙沙的雨声钻进燕娘的耳朵里,何其恼人。

    燕娘不敢承认——

    不是夜风狂纵,也不是雨丝嘈杂,而是她的心不静。

    她好几次差点儿抄错字,只能将笔搁在一旁,仰望着悲悯的观音像,默默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