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
醉梦
伴着马车颠簸，被压实在车壁上的陆知栩，不自觉仰望起了盯着他的崔玉。 褪去珠翠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脸上，似撩动心弦的羽毛。 近在咫尺的朱唇，被酒香浸染，才凑到跟前，便已迷醉了他的神魂。 他们是夫妻，是成了婚的正经夫妻…… 陆知栩一遍遍说服着自己，只要不发出声音，不影响到旁人，他们无论做什么，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他们夫妻自己的事。 大约是被夫妻这两字挑动了心神，他有些难耐地仰头，勾着崔玉的脖颈吻了上去。 从下巴，到唇畔，缱绻纠缠。 待气息耗尽，被崔玉强压着不得不退开时，陆知栩的眸中早已漾开了一池春水。 “崔玉。” 他喘息着，将人搂紧，用鼻尖轻蹭着她的锁骨厮磨。 “我和你从前的那些男人不一样，我此生只有过你，也只会有你。” 借着车帘晃动时透进的光，陆知栩那双闪动着华彩的眸子，直勾勾对上了崔玉的视线。 “你若要了我，以后就不能再要其他人了，”他渐渐放轻语气，柔情中莫名添上了几分祈求，“好吗？” 回应他的，是个带着酒气的吻。 车马继续前行着，车帘被风吹起拂动，时缓时急，似漂泊在海面上的一叶孤舟。 待回到府中时，已是天色昏沉。 只穿了身亵衣的陆知栩，抱着怀中熟睡的人正行到崔府后门的回廊处，忽听得她浅浅嘤咛起来，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怎么了？”他将人搂紧，“是风灌进去，冻到你了？” 下车时，他明明将大半的衣物都裹到了崔玉的身上，不想竟还是没防住夜风。 “那我走快些，到浴池就暖和了。” 他轻轻掂动双臂，把怀中人压得更为密实，这才大步流星地疾走起来，穿过道道院门。 不稍一会儿，便瞧见了等在浴室外的青竹和众侍女。 “这里我来就行了，”陆知栩侧身避开了青竹伸来的手，“你们留在外面侍候。” 也没等蹙起眉头的青竹回话，他就先一步抱着人进了浴室，立马背身压实了房门。 热气蒸腾，水雾弥漫。 循着记忆将人抱到了池边的一方软塌上，他摸索探手抚上她的胳膊和脸颊，确认她并未受凉，才稍稍松了口气。 “真是娇气。” 口是心非地小声抱怨了一句后，他忽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忙俯身凑到崔玉跟前，想勾手去刮弄她的鼻尖。 可还未动作，那垂着泪痕的小脸便让他揪起了心肝。 这是做什么噩梦了，怎么哭成这样？ 睡梦中，崔玉恍若是陷入了一团云雾之中。 她茫然伸手，四处探寻，正在焦灼之际，那白雾里忽伸出了只大手，攥着她的腕子，将她拉入了一方小院。 扑鼻而来的梅香，引着她望向了庭院一侧。 那株开得极盛的黄腊梅下，松散着发髻的中年妇人，正坐在廊台上拿着篦子朝她招手。 “玉娘，快来。” 温柔的轻唤，抚平了她先前的焦灼与不安。 她迈步缓缓朝那妇人走去，眼看快到近前，忽窜出了个神色急躁的少年郎，险些将她撞倒。 “混小子！你当心着点儿啊！” 本还端坐在廊下的妇人站了起来，从少年郎手中抢过崔玉，满脸担忧地由上至下检查了一番。 那少年郎也是一脸歉疚，挠着头在旁探看她的状况。 “都怪阿耶追得太紧，玉娘，你没受伤吧？” 还没等崔玉摇头，执着竹条的中年男子便从院外冲了进来，一口一个混账、庶子，追打得少年郎满院乱跑。 妇人见情势不对，赶忙先护着崔玉躲到了廊下。 哀叫之声传到屋中，正读着诗书的青年郎君蹙眉走了出来，少年郎见到救星，忙大喊着“阿兄救我”，一下钻进了青年郎君的怀中。 青年郎君无奈，护着少年郎，探头询问起吹胡子瞪眼的中年男子。 “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 “这话该问问你这个好弟弟！平日里疯玩没个正形，如今还敢在私塾里跟夫子叫板，说什么读书无用，男子汉就该顶天立地，去当锄强扶弱的游侠！” 说到气急处，他干脆把手边的竹条甩的哗哗作响，恶狠狠点指着少年郎。 “混小子，你可想过做了游侠，拿什么谋生？伤人害命那都是犯法的！你难道想让玉娘跟着你，去过那种穷困潦倒的日子？” 少年郎似乎也陷入了犹豫，睁着双漂亮的眼睛朝崔玉望了过来。 崔玉心口一颤，从妇人的庇护下探出了头去，忙不迭开口：“我愿意的。” 充满稚气的声音，让院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很快，几个大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少年郎则是满脸得意，屁颠屁颠走到崔玉身旁，牵过她的小手，贴到自己心窝上，深情许诺起来。 “我就知道，这世上只有玉娘对我最好了，你放心，即便我穷到只剩一个饼子，也一定会先紧着让你吃饱。” “不要，”崔玉皱起眉摇了摇头，“我们一人一半。” “好！我和玉娘一人一半。” 少年郎甜甜笑起来，刚准备探身在崔玉脸上轻啄一口，便被眼疾手快的妇人推了出去。 “我的傻玉娘呦，”妇人笑叹着坐回廊下，把崔玉拉到身前，用沾了香膏的篦子为她梳理起长发，“你还真打算，陪这傻小子去当游侠啊？” 笑罢的中年男人也不由打趣起来。 “还不是因为夫人给这小子生了副好皮相，不然他这混账，哪儿骗得到玉娘这么好的姑娘。” “嗯，样貌是随我，”妇人挑眉，斜睨着自家夫君，“这混账嘛，是承了你的，你难不成忘了你年少时也……” “哎呦！夫人！” 险些被抖落出糗事的中年男子，忙高声打断，在妇人含笑的眼眸中，不住挤眉求饶。 合上书册的青年郎君，此时也走到了弟弟的身旁。 “放心吧，”他轻拍着少年郎的肩头，转眸望向崔玉，温柔道：“即便是真做了游侠，阿兄也养着你们，一人一个饼子，总还是供得起的。” 急着转移话题的中年男子闻言，立刻指着青年叫嚷起来，“夫人，你瞧瞧！这小混账，明明是阿屹这个当哥哥的纵出来的。” “怎么？冤枉完我，又想来冤枉阿屹？裴元洲，你是真忘了你当初……” 妇人故作不悦，忍着笑刁难，中年男子只能红着脸凑到妻子身旁，卷着她的袖沿轻声讨饶。 “馥娘，我的好馥娘，就给为夫留点面子吧……” 一阵笑闹中，迷雾又不知不觉的聚拢了过来。 崔玉脸上的笑容一顿，赶忙去抓那少年郎的手，却不想到头来还是扑了个空。 耳畔的声音像被什么瞬间吞噬了一般，四周霎时间陷入了沉寂。 不安和焦灼重新爬上了她的心头，她不停走动着，在迷雾中无助徘徊。 “玉娘，我就知道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那是少年郎在喊她，她面上一喜，飞奔着朝声音的源头跑去。 “玉娘，今日是你我大婚，你总可以叫我一声夫君了吧？” 她停住脚步，迷茫地回头望着另一个声音的方向，那是谁？那又是谁？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走，但谁叫我是你的夫君呢，妇唱夫随，就让我们去做一对游侠吧！” 不，不能走，不能走！ 崔玉像是想起了什么，疯了似的朝那声音奔去。 “崔玉。” 冰冷的声音，截断了她最后一丝生机。 狠狠摔在地上的崔玉，眼瞧着雾气褪去，心底没来由的发慌， 青砖地上，忽而垂下了一片用粗麻织成的衣摆，她甚至都还没看真切，夺眶而出的泪珠，便先一步砸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很清楚，此刻只要抬一抬头，她便能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崔玉，我后悔了。” “不，不要……” 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样的胆小，即便明知是在梦中，她也只敢抓着眼前那一小片衣摆，乞求对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崔玉，跟我和离吧，就当是放我和阿娘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