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民

    乱局之中，目送着青竹策马离去的崔玉，迅速收回视线。

    如她预料的一般，东宫的车辇瞧着制式最高，且护卫们先拔了刀，所以，如今聚在他们跟前的流民最多，也最激愤。

    而她和长公主这一头一尾，只吸引了些抢食糕饼的老弱妇孺，尚得一丝喘息。

    崔玉从裙摆处扯下布条，一边将剑柄缠实在手中，一边冷冷命令着聚到她身边的公主府暗卫。

    “去帮太子妃，手上有点分寸，尽量别伤及无辜。”

    “可是殿下让我们……”

    “若不听我的令，就都滚回去！”

    瞧着崔玉发了怒，几人面面相觑，只得点头应了声是，提剑奔向被围攻的东宫车驾。

    此次太子南巡，带走了大半的得力干将。

    如今守在太子妃和裕嘉郡主身边的，几乎都不堪大用，被流民围攻的差点掀翻车辇，却还死守着不肯脱逃。

    崔玉无奈跨上车辕，撩帘看着惊叫不止的太子妃母女，伸出手去，想强拽人出来。

    却不想，反被裕嘉郡主推了一把，险些摔下车去。

    “崔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裕嘉郡主目呲欲裂，头上的钗环伴着她的恐惧之态，不住颤动。

    “我阿耶是太子！我是未来的长公主！你若想趁乱杀了我，我阿耶定不会放过你！”

    重新站稳步子的崔玉，蹙眉盯着她，心下烦躁不耐，干脆挤入车厢，将反抗的裕嘉郡主一把按住。

    “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要想活着找你阿耶告状，就乖乖跟我走。”

    见她不肯就范，还要挣扎，崔玉才不得不忍着脾气，俯身凑到她耳畔低语。

    “我知道，你并没有多喜欢陆知栩，你只是气不过是我抢了他，自我入京起，你就一直在嫉妒我。”

    感受到手下的人动的越发激烈，她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太子之位多番易主，京中根本没人将你那不争不抢的阿耶当回事，你自西北入京受尽冷眼，偏又摊上个软弱的阿娘，所以，见长公主如此护着我这个外人，你便恨上了我。”

    崔玉顿了顿，瞧她红了眼睛，不觉软下语气。

    “刘莹，这些年你时常跋扈到我面前，我都没有同你计较，是因为我知道你的苦楚，你若都不争，东宫只能任人欺凌，你是在替你阿耶扛起骂名。”

    听着外头的缠斗越发激烈，崔玉担心公主府的暗卫也迟早会顶不住，当下便松了手。

    “今日你若非要带着太子妃死在这里，我也拦不住，走与不走，你自己决断。”

    在东宫和公主府两方的掩护下，崔玉将金银玉饰、糕饼蜜饯都分撒出去，趁乱带着太子妃和裕嘉郡主下了车辇。

    一行人疾步朝着密林躲避，正欲去找脱困的长公主汇合。

    谁知，一支冷箭忽腾空射来。

    崔玉下意识推开身旁的裕嘉郡主，来不及侧身躲过，肩膀结结实实中了一箭，整个人直接扑到了地上，似是昏死了过去。

    裕嘉郡主和太子妃的惊叫，瞬间吸引了流民们的目光。

    紧接着，一众呼呵着要杀她们陪葬的青壮男子，便提着刀直直冲了过来，公主府的暗卫们拔剑相迎，一时缠斗，分不出敌我。

    “崔玉！起来！起来！”

    裕嘉郡主慌忙叫喊着，伸手想拉拽起崔玉，可几番尝试都未能成功，正欲回头求救，却不想太子妃竟拽着她，欲直接离开。

    “母妃？”她有些诧然，挣扎着不肯前行，“崔玉，崔玉还在那儿……”

    “裕嘉！”太子妃呵住她，一改平日的柔顺拘谨，“她受伤了，带上她只会是累赘！”

    一时间，她竟有些不敢认眼前的母亲，颤着声摇头。

    “可她刚刚救了我们啊，母妃，母妃，她……姑母，姑母若知我们丢下她不管，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所以救救她吧，母妃！”

    许是想到了长公主的雷霆手段，太子妃眸中闪过丝犹豫，裕嘉郡主见状，赶忙喊东宫残存的几名护卫去扶崔玉。

    也正是在这空档，纷乱的马蹄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蓄须的中年男子打头，领着一众挽弓的骑兵踏马而来，眼神凌冽如寒潭淬出的冰锥，直射向流民之中。

    紧跟在他身后的车马，停了下来。

    满目焦急的瘦削妇人，由侍女搀扶着站在车辕上，慌忙张望，眼瞧见中箭昏迷的崔玉，险些摇摇欲坠摔下车去。

    扶着长公主的慕雪，赶忙朝着暗卫叫嚷：“快！快去救娘子！”

    回过气来的长公主靠在她的怀中，胸腔不住起伏，浑身怒极发颤，艰难吞咽了口唾沫，圆瞪着猩红的双眸，厉声下令。

    “杨自诚，杀！给我杀光他们！”

    昏沉的崔玉被抬到车上，听着逐渐远去的凄厉惨叫，亦卷入了一场旧梦。

    “像这样用布条把剑缠在手上，就不需要担心剑会脱手了。”

    她低头，看着为自己缠布条的纤长指节，莫名有些发愣。

    “玉娘，若这次能够脱困，我们要不回趟家吧？”

    说着话的男人，牵过她的另一只手，歪头把脸贴了上去。

    “从前阿耶阿娘总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还不信，如今出来这一遭才发现，如今这世道啊，能像个人一样活着，便是不易了。”

    随着记忆回溯，崔玉的眼眶里蓄起了雾气，她不住哽咽，伴着哭颤的尾音应他，“好，回家，我们回家。”

    可不知为何，她的声音似乎被虚空吞噬，根本传不到男人的耳中。

    那被泪水浸染得模糊不堪的男人，忽站了起来，走到一旁，拾起了血泊中的长剑，似方才一般，用布条紧紧缠到了手上。

    “非得过了春月再回去吗？行吧，都依你，谁让家里是你说了算呢。”

    听着那无奈又宠溺的语气，崔玉心头发酸，眼泪紧跟着一颗颗砸落下来。

    她望着那宽厚的背影，不自觉起身想跟上去，忽又见他侧头朝自己看来，忙怯懦地垂下了视线。

    “玉娘，这次回去，我们要个孩子吧？我想安定下来，不再做什么游侠了。待回边城，我去买一方小院，也种上黄腊梅，同你，同我们的孩子……”

    男人的声音忽而一顿，似有人插进了话去，半晌他才又应答到。

    “也对，那孩子的父母都死在了乱民手里，若独自留在青州，估计是没法儿活，行，就带她一起走吧。”

    虚影浮动，崔玉眼见着他抬起了手，再一恍惚，一个瞧着约莫十来岁身量的少女，便飘忽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诶，你一直不肯说话，我们带着你行走江湖，也不能总叫你小孩啊，要不，我先暂时帮你取个名字？”

    他叉着腰，远远瞭望了一圈四周的景致。

    “我家玉娘最喜欢吃笋子，嗯……就叫你青竹吧，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