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殘火

    

記憶的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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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像黏稠的瀝青灌滿了整個空間。莫言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粗糙的鐵鍊勒出了血,溫熱的液體順著小臂滑下,在肘關節處凝結成痂。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肋骨的劇痛,可能是斷了,也可能是骨裂——暗河組織的打手們很專業,知道怎麼讓人痛不欲生又不至於立刻昏死過去。

    右眼上方的傷口還在滲血,那道傷痕是半小時前留下的,當時那個戴著銀框眼鏡的審訊官用一把蝴蝶刀在他眼前晃了晃,說:"國際刑警的眼睛應該很銳利,不如我們先廢掉一隻?"

    血珠滴落的聲音在寂靜的刑室裡格外清晰。嗒。嗒。嗒。像是某種倒計時。

    "再問最後一次,"銀框眼鏡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伴隨著皮鞋敲擊水泥地面的聲響,"你們在A市的聯絡點在哪裡?"

    莫言抬起沉重的眼皮。三天——也可能是四天沒有正常進食,只靠強制灌入的葡萄糖水維持生命體征。他的嘴唇乾裂得像是乾旱的土地,下唇內側被自己咬得血rou模糊,那是為了防止在電擊時慘叫出聲。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莫言的聲音嘶啞得不成人形。

    銀框眼鏡歎了口氣,朝陰影處做了個手勢。下一秒,一根通電的警棍抵上了莫言的腰側。

    電流竄過神經的瞬間,莫言的身體像被釣上岸的魚一般劇烈抽搐起來。所有的肌rou纖維都在尖叫,牙齒不受控制地咬合,舌尖嘗到了血腥味。他想蜷縮起來,但鐵鍊將他的四肢拉成十字形,只能徒勞地繃緊每一寸肌rou。

    當電流停止時,莫言的頭無力地垂在胸前,唾液混著血絲從嘴角垂下。

    "嘴還真硬啊?"銀框眼鏡揪住他的頭髮,強迫他抬頭,"看看這是什麼。"

    模糊的視線中,一部手機螢幕亮起。畫面裡是程語嫣的公寓門口,時間顯示是兩小時前。莫言的心臟猛地收縮——他們監視著她。

    "漂亮的小妞。"銀框眼鏡用指節敲了敲螢幕,"聽說她最近和林少走得很近?不知道如果我們在她下班路上安排一場&039;意外&039;..."

    莫言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太清楚暗河的"意外"意味著什麼——上個月那個被卡車碾過的檢察官,還有之前從二十層樓墜落的銀行職員...

    "東郊倉庫。"莫言嘶啞地開口,聲音像是從地獄深處擠出來的,"國際刑警...用廢棄的東郊7號倉庫做臨時聯絡點。"

    銀框眼鏡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臉,轉身對門口的守衛說:"通知老大,可以收網了。"

    鐵門關閉的巨響在刑室回蕩。莫言垂下頭,嘴角浮現一絲苦笑。東郊倉庫是國際刑警三個月前就廢棄的據點,現在裡面只有他提前佈置的驚喜——足夠炸平半個倉庫的C4炸藥,遙控器就在他假死的搭檔手裡。

    血滴落在地面的聲音像秒針走動。莫言在疼痛的間隙陷入半昏迷狀態,記憶如走馬燈般閃回...

    ※   ※   ※

    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真實起來。莫言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站在醫院走廊上,手裡攥著月考第一的獎狀。十八歲的身體輕快得不可思議,沒有斷掉的肋骨,沒有脫臼的肩膀,只有心臟因為即將見到meimei而雀躍地跳動。

    透過307病房的玻璃窗,他看到十歲的meimei小晴正在畫畫。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氧氣罩隨著她的呼吸泛起薄霧,輸液管從她細瘦的手腕延伸出去,像一條透明的蛇。

    "哥哥!"小晴發現了他,眼睛立刻亮起來,揮手時輸液管跟著晃動。

    莫言下意識調整表情,掛上那個練習過無數次的"一切都好"的笑容推門而入。"猜猜誰考了年級第一?"他晃了晃獎狀,"下個月市里競賽如果也拿獎,獎金夠買你上次看中的畫冊了。"

    小晴小心翼翼地摸著獎狀邊緣,像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我要把哥哥的獎狀貼在床頭。"她咳嗽兩聲,臉頰泛起病態的潮紅,"等我病好了,也要考第一。"

    "那當然,我meimei最聰明了。"莫言幫她調整枕頭,動作熟練得像做過千百次。餘光瞥見床頭的藥單又變長了。強效抗生素、免疫抑制劑、造血刺激因數...每一種後面跟著的價格都讓他胃部絞痛。

    走廊上突然傳來爭吵聲。莫言示意meimei繼續畫畫,自己走到門外。母親被父親按在牆上,那個醉醺醺的男人正往她口袋裡掏錢。

    "那是小晴的藥費!"母親罕見地反抗著,聲音壓得很低,但顫抖得厲害。

    "賠錢貨早該死了!"父親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老子養你們這麼多年,拿點錢怎麼了?"

    十八歲的莫言已經比父親還高出半個頭。他衝上去一把推開那個男人,護在母親身前。"再碰我媽一下試試。"他的聲音低沉得不像個少年。

    父親罵罵咧咧地走了,臨走前踹翻了走廊上的垃圾桶。母親癱坐在地上哭泣,莫言蹲下身,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好消息:"醫生剛才說...找到匹配的骨髓了。"

    母親猛地抬頭,混著血的嘴角顫抖著:"真的?"

    "嗯。"莫言點頭,沒敢說後半句——手術費要一百萬,而他們家存款連零頭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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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場景突然切換。刺眼的無影燈下,十八歲的莫言躺在骯髒的手術臺上。黑市診所的牆壁上滿是可疑的污漬,穿白大褂的男人——如果那個滿手刺青、脖子上掛著金鏈子的人能稱為醫生的話——正在給他的腰部消毒,酒精棉擦過皮膚的冰冷觸感讓他發抖。

    "最後確認,"醫生叼著煙說,煙灰掉在莫言裸露的皮膚上,燙出一個紅點,"右腎,一百萬,術後併發症自行負責。"

    莫言點頭,咬住準備好的皮帶。沒有麻醉,只有局部表皮塗抹的利多卡因。當手術刀劃開皮膚時,他痛得眼前發黑,但想到小晴收到手術費時驚喜的表情,硬是沒發出一聲慘叫。

    取腎過程像一場漫長的淩遲。當那個血淋淋的器官被放入冷藏箱時,莫言已經意識模糊。他隱約聽到黑幫成員在討論什麼"張老闆家的少爺","加價買骨髓"之類的隻言片語,但失血過多讓思考變得困難。

    三天後,勉強能走動的莫言帶著銀行卡來到醫院。令他意外的是,父親罕見地出現在病房,正和母親一起聽主治醫生講解手術方案。

    "...非常幸運能得到星辰投資的慈善捐助,"醫生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光,"手術安排在下週二。"

    莫言皺眉。星辰投資?他從沒聽說過這家公司。但小晴開心的笑臉讓他暫時壓下疑慮——meimei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手術當天,莫言守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八小時後,主治醫生走出來宣佈"手術很成功",儘管那人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珠,眼神也閃爍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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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順著墓碑流下,將"莫晴"兩個字沖刷得更加清晰。十八歲的莫言跪在泥濘中,任憑大雨浸透全身。三個月前還歡呼著"手術成功"的醫生,今天卻給出了"急性排斥反應導致多重器官衰竭"的死亡診斷。

    更諷刺的是,星辰投資又送來了三千萬"慰問金"。父親拿著支票得意洋洋的樣子,讓莫言第一次動了殺念。

    "哥...哥哥..."病床上的小晴在最後時刻抓著他的手,"別...難過...我夢見...自己能跑能跳..."

    莫言把臉埋在她枯瘦的掌心,淚水浸濕了白色床單。監測儀上的心跳變成一條直線時,他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葬禮後的第七天,莫言在醫院走廊偶然聽到護士的閒聊:

    "...太慘了,根本沒做移植手術..."

    "...聽說骨髓被張氏集團通過特殊管道高價優先買走了..."

    "...那女孩就是個犧牲品..."

    當他衝上去質問時,護士們像見鬼一樣四散而逃。那晚,莫言用一根棒球棍打斷了父親三根肋骨,逼問出全部真相:張振業為救兒子張銘輝,買通了醫院,偽造了移植手術,實際上要給小晴的骨髓被直接轉給了張家。

    "反正她早晚都要死!"鼻青臉腫的父親還在狡辯,"三千萬啊!你這輩子都賺不到!"

    莫言扔下棒球棍,走出那個再也稱不上"家"的地方。在meimei墓前,他跪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時分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臉上淚痕已乾。

    "我會讓所有參與的人付出代價。"他撫摸著冰冷的墓碑,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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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緩天堂"的員工休息室裡,三十五歲的莫言對著鏡子調整衣領。這家表面高檔的情欲按摩會所,實則是"暗河"組織旗下最隱秘的據點之一——VIP包廂裡進行的不只是按摩,更有各種違禁藥物的交易、商業情報買賣,甚至是某些見不得光的"特殊調教"及情色服務。

    鏡中映出莫言修長的手指,這雙手既能精準找到客人最敏感的xue位,也能在必要時三秒內擰斷一個人的脖子。十年臥底生涯,他早已將"高級情欲按摩師"的角色刻入骨髓,而國際刑警的秘密任務也從未間斷——上周剛端掉的跨境洗錢團夥,就是通過這家會所的暗網管道運作的。

    "新客人,程語嫣。"老闆推門而入,遞來一張燙金資料卡,"科信併購案的財務總監,指名要你服務。"他意味深長地補充:   "林少特別交代要&039;好好照顧&039;這位貴客。"

    莫言用指腹摩挲著資料卡上程語嫣冷豔的證件照。照片裡的女人眼神銳利,微抿的唇角透著防備——正是三小時前國際刑警簡報會上提到的關鍵人物。簡報顯示,她可能掌握著張氏集團與暗河組織洗錢交易的資金線索。

    "準備3號包廂。"莫言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口,聲音依然帶著按摩師特有的慵懶,"我喜歡...慢慢開發這種表面冷淡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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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接近程語嫣只是為了通過她調查科信與張氏集團的洗錢網路,但第一次按摩時,那個在商場上雷厲風行的女人在他手下顫抖的樣子,莫名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某個柔軟的地方。

    "放鬆..."他的拇指壓過程語嫣緊繃的肩胛骨,"你這裡積累了太多壓力。"

    程語嫣咬著唇不讓自己出聲的樣子,莫名讓他想起小晴忍著疼痛不讓他擔心的表情。莫言發現自己開始期待每週的預約,甚至偷偷記下她喜歡的精油和音樂。

    當林默出現在店裡,聲稱要"學習技術"時,莫言就嗅到了同類的氣息。按摩店老闆口中的林少在無人處突然壓低聲音:"我知道你meimei的事——那根本不是意外對吧。"

    莫言的手指瞬間繃緊,精油瓶在掌心發出危險的碎裂聲。

    "張振業為了他的寶貝長子張銘輝,買通了醫院高層跟你的父親。"林默的眼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我母親也是被他們害死的。而程语嫣..."

    他忽然輕笑出聲,從手機調出一段監控畫面——昏暗的按摩室裡,程語嫣正忘情地扭動著腰肢,莫言的手指在她光裸的背脊上彈奏著情欲的樂章。

    "...已經完全臣服在你的手法之下了,不是嗎?"林默的拇指摩挲著螢幕上程語嫣潮紅的臉龐,"她現在可是我們最好的突破口。"

    莫言盯著林默遞出的那份偽造的借款合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三千萬——正是當年meimei過世後得到的「撫慰金」的金額。他緩緩抬起眼,與林默四目相對。

    "成交。"莫言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卻在寂靜的包廂裡激起危險的漣漪。他伸手接過合同,指尖劃過"債務條款"那欄時,在紙面留下一道幾不可察的褶皺。

    莫言注視著監控畫面中程語嫣沉淪的模樣,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螢幕上她泛紅的眼尾。他本該將她視作一枚無關緊要的棋子——就像過去那些被利用來完成任務的陌生人一樣。可不知從何時起,她情動時咬住下唇的隱忍,高潮後睫毛輕顫的脆弱,都成了他午夜夢回時揮之不去的畫面。

    "心軟了?"林默的聲音帶著譏諷。

    莫言沉默地關閉手機螢幕,卻在轉身時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他忽然想起上次程語嫣離開時,那個強裝鎮定卻洩露疲憊的背影。這場精心佈局的局裡,他以為自己能保持冷靜的抽離,卻低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能在自己心裡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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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會愛上她了吧?"林默有天突然問道,當時他們正在整理按摩床單。

    莫言的手停頓了一秒:   "她只是客人。"

    林默意味深長地笑了:   "那最好。因為很快,這位&039;客人&039;就會恨你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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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室鐵門再次打開時,莫言勉強抬起腫脹的眼皮。出乎意料,站在門口的不是暗河的審訊者,而是他的上司馬克·羅森和——林默。

    "老天..."羅森快步上前,解開鐵鍊,"他們還對你做了什麼?"

    莫言癱倒在上司懷裡,視線卻死死盯著林默。那個年輕人靠在門邊,手裡把玩著一個隨身碟——正是裝有程語嫣不雅影片的原始檔。

    "條件談妥了。"林默對羅森說,聲音冷靜得不像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人你們帶走,但暗河在A市的活動,國際刑警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羅森陰沉著臉點頭,架起莫言往外走。經過林默身邊時,莫言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他的衣領:"程語嫣...如果她少一根頭髮..."

    林默輕輕掰開他的手指:"放心,她現在是我的&039;重要合作夥伴&039;。"俯身在莫言耳邊低語,聲音只有兩人能聽見,"比你想像的更&039;親密&039;。"

    莫言的瞳孔收縮,卻無力再說什麼。當救護車的藍光透過眼皮時,他最後的意識是程語嫣在最後一次見面時看他的眼神——混合著背叛、憤怒和難以言說的傷痛。

    他想伸手抓住那道幻影,卻只握住了一片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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