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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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店叫Kader Sofras?,是一间充满地域风情的土耳其餐馆。 招牌主色调由蓝金构成,集合了星月,藤蔓,眼睛等宗教和图腾元素,勾勒繁复,像一句句古老的符咒,华美而危险。 对于当地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小馆子。 会平常吗?能让雷家叔侄从自家酒店特意赶过来的地方,柯灵不想说。 雷天宇邀她一起,她本来也是出来吃饭的,就没客气。 但她有个顾虑,她已经把四个月前怂恿小孩打架的事儿忘得差不多,雷四大概率也是。 可今天那句“不能学点儿好”,很难不让她怀疑他话里有话。 她皮下组织是厚点儿,可她又不是不讲道理。 “嗨,雷。” 他们在满满登登的棕黄白各种肤色中寻找四人桌,一句中国话将她的视线牵过去,那是靠墙的一张四人桌,坐着一个华人面孔和两个肤色偏暗的当地人,两男一女,还空着一个座位。 雷四顿了一下就走过去坐在那里。 这下就简单了,柯灵和雷天宇随便捡一个两人桌坐下。 红蓝格的桌布上放着菜单和一盘干面包,菜单底纹就是招牌图案。 “我都行,你点吧,点双份。”柯灵将菜单推过去,她的确什么都行。 雷天宇歪头看她片刻,对着走过来的服务员说了几个词,很快便端来两碗汤,两杯清水。汤装在铜碗里,看起来黏糊糊的暗红色,拿铜匙舀一口,还挺好喝。 对面的人一直盯着她看,她感觉没意思,就指着菜单上的字母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命运之宴。” 她不再没话硬找,蘸着浓汤,把面包全吃了,然后就大眼瞪小眼。 “头一次见把餐前面包都吃光的女人。” “这面包能续吗?” “能,但你最好留点儿肚子。” “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有,我四叔口味比较单一,不愿意在吃上浪费时间,习惯这里而已,我是舍命陪他。” 果然是个乏味的人。 她朝墙边看去,在影影绰绰的人头中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不多的几次邂逅,第一次见他笑,让她冒出一个脏脏的念头。 “舍命就太严重了吧,吃东西又不会死。” “每顿吃同样的东西比死还难受。” 两个穿白衬衫蓝马甲围着红围裙的服务员给他们端来一份包含烤rou,煎鱼,沙拉和薄饼的大铜盘子,这种搭配她在国内的土耳其餐厅吃过,非要说区别就是rou更咸汁水更多,旁的她吃不出来,也不妨碍她狼吞虎咽。 雷天宇吃得不快,很斯文,也许是因为吃腻了。柯灵已经光盘,连汤碗都用薄饼擦得一干二净。 勉强算吃个半饱,她想回去了。 “你们也坐晚上的航班返回吗?” 如果不是,她就自己先走。 “急什么,喝杯咖啡再走。” 从进门就闻到nongnong的咖啡和尼古丁味儿,此刻咖啡味儿尤其明显。 一个推着黄铜沙炉的土耳其女人来到他们的桌子旁边,细沙中半埋着一圈长柄小铜壶,里面的咖啡正咕噜咕噜冒着油亮的小泡。 雷天宇指了一壶,女人用戴满宝石戒指的手将棕红色的液体徐徐倒入炉架外圈的咖啡杯里,一壶正好倒两杯。 “杯底之残,未来之镜,请吧。”说的竟是中国话。 管她呢,柯灵捏着杯把喝一大口,浓厚粘稠,焦苦过后有淡淡回甘。 抬眼看到女人一脸肃穆地盯着她,让她想起监视宫女饮下鸩酒的嬷嬷,神叨叨地。 她边喝咖啡边回盯她,发现她的瞳孔是绿色的,漂亮却阴森。 她丰满,健硕,肤色偏黑,额头和颧骨纹着奇异的符号,或许是画的,嘴唇颜色和蕾丝头巾一样都是紫色,乍暖还寒的季节,也穿着低胸酒红色袍子,脖上盘绕了三四圈不知是水晶还是玻璃的珠子。 虽然画了很浓的妆,也能看出年纪,不算年轻。 “渣别喝。”雷天宇提醒她。 她这才感觉到嘴里糊满绵密的咖啡渣。 在占卜者眼里,这渣滓是来自安拉的启示。 杯口被碟子覆盖,占卜师让柯灵将杯子连同碟子一起倒扣在锡制的托盘里,让她默念心中最期待的事儿。 柯灵觉得她在故弄玄虚,这种怀疑暴露在脸上。 “越回避,越介意,试试呗。”雷天宇开始喝他的那杯咖啡,劝她。 柯灵才不介意,逗乐似地许下一个朴素的愿望。 “那就来一个永不充电的……” “不必说出来。”话没说完,被身边的女人制止。 “行吧。”她要一个永远也不需要充电的“玩具”。 杯子从碟子上揭开,雷天宇先凑过头去,占卜师将杯子推给柯灵,问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 柯灵想说她在杯底看到自己名字的缩写字母,一个大写的L,这个答案不能说不准,而且真的朴素。 让她自己解决(用手)? 这的确不用充电。 邪性! “是我自己的名字。” “这么说的话,也可以是我的姓氏。”雷天宇也觉得这是个L。 “L是安拉赐予的密码,你站在命运的角落,阶梯还是钩子,杯盏倾斜,启示立现。” 柯灵听得云里雾里,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头,又是模棱两可那一套,却在她倾斜杯子的瞬间,看到内壁上有一个J。 是被头顶灯光折射出的镜像。 有点儿意思。 占卜师继续观察碟子上沾到的残渣: “命运像古老的藤蔓,将不同的物种相缠,所有相逢,都是前世未尽的执念。” “相残?啥意思?”她又要和谁干仗? “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将开启你的命运之门。” 这时候有其他桌客人点咖啡,占卜师过去送咖啡,柯灵依旧盯着自己的杯底,L和J,不明觉厉。 雷天宇已经娴熟地把自己的杯子盖上杯碟倒扣在托盘里冷却。 “这占卜师中文说得怪好。”尽管听不懂个中含意,正因为此,才更能说明她对中国的语言艺术运用娴熟。 “她叫伊尔迪兹,不止中文,法语、德语、意大利语,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她真不该在这里给人占卜。” “她会说是安拉的旨意,这种人,总会有些天赋异禀在身上。” “看来你占卜过不止一次。” 他不置可否,只是笑吟吟看着她。 伊尔迪兹过来时,雷天宇的咖啡渣已经凝结。 柯灵也凑过去看他杯底。 一圈咖啡渣,中间是一个短横顶住一道长竖,像个缺掉右半边的十字架。 “钥匙与锁。”雷天宇只看一眼,语气果断。 “你眼中的美酒,不过是甜蜜的毒素。” “这和我心里想的没啥关系。” “用你们国家的话来说,就是会被撬墙角。” “呵呵,有意思,谁敢撬我墙角。”雷天宇浑不在意,他压根儿不信,就为一乐。 “雷四。” “谁?” “啊,不是,你四叔,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