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喊薛止来救你?
128.喊薛止来救你?
马蹄踩过灌木草丛,江蛮音穿梭于深山,此行不像往常的游玩,她认了真,面色紧绷,目光十分严肃。 几乎是箭无虚发,马鞍旁挂满的鹧鸪野兔只算顺手,几只被穿透脖颈的鹿狍堆在后面,这趟已算大获而归。 可她没猎到最雄壮的花鹿。 来得晚,皇家猎场的野兽品类不多,林间许多扎眼的猎物都被捷足先登,剩下的根本不够看。 江蛮音空挥马鞭,握紧缰绳,心情很是不畅,马儿感受到她的焦躁,有些不安,来回踱步喷着气,尾巴乱甩。 阿图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调子轻而散漫:“周朝娘娘,别再把玩笑当真,您的风采我已记住,会传颂给漠北草原的子民。” 江蛮音却在前方顿住。 她似乎忍无可忍,回头道:“你真的很烦。” 阿图兹见她神色有异,状似无辜地歪头,浓眉扬起,上下扫了她一眼。 他勒马后退几步,余光扫过前方正在开路的护卫,似笑非笑。 异族男子对她轻眨下眼皮:“我可以当没听懂这句话。” 江蛮音持缰靠近他,不躲不闪,二人的骏马来回嗅闻,处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江蛮音仰起脸,漆眸紧盯着他看。 阿图兹依旧微笑。 他知道这里的人总会观察鲜卑人的身材和骨骼,讨论他们的高鼻深目,再窃窃私语,说些北羌蛮子的脏话。 其实阿图兹也一样。 他觉得中原人身上的颜色太单调,乌发褐眼,连眉睫都是黑的,肤色也淡,像没被日炎照耀过。 即便江蛮音有远超常人的英气飒爽,在他眼里,也很没意思。 就像他们讨厌的,那些无趣纸墨。 就像阿图兹当时随意射死,落在地上的那只灰扑扑的雀。 她也是这样。 太瘦,执缰的手指细细白白,不像骑马儿郎,肩头也纤巧,不适合搏斗。还有那细腻柔润的脸庞,应该从未见过雪原风霜。 那人口口声声说着怨恨大周,最后还是被金陵深宫里的柔美姑娘所吸引。 江蛮音不满他的沉默:“其实你什么都听得懂,对吧?” 阿图兹摇摇头,露出对付中原人惯用的标准表情,笑眯眯看着她。 江蛮音像忍了很久,道:“没人告诉你,这样的假笑很恶心?” 阿图兹终于不再装模作样,凝眸看她半晌,吐出的大周话音腔端正至极,他是真的不懂:“你在生气,为什么?” 江蛮音离他远了点,轻怒:“苍鹰少主,因为从头到尾,你都没瞧得起过我。” “是么。”阿图兹夹着马腹,跟在她身后,“我从未刁难你们,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是从古到今,最尊敬你们的……蛮族。” “够了,阿图兹。你不止瞧不起我,还藐视大周的官员百姓。你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我甚至后悔跟过来。我要证明我,然后呢,在证明自己的过程中获得你的取笑吗?” 阿图兹道:“我没有取笑你。” 江蛮音回头问:“你知道为什么自己看起来如此虚伪吗?” 阿图兹笑容微敛:“虚伪?” 江蛮音却没立刻答,她从箭囊里抽了根黑羽钢箭,越过护卫,纵马在林中奔腾。 阿图兹这些天见过其他金陵子弟游玩捕猎,或怡然自得,或欢庆鼓舞。 却比不上江蛮音这刻抖动出的青葱少年气,比书上所写的鲜衣怒马,还要清冷几分。 裙摆沾了污泥,又被疾风吹乱,飘逸似仙,发上绑的绸带翻卷飘浮,呈现出莹亮至极的颜色,像淋湿的林间翠鸟。 羽箭从她臂上射出,掠过丛林,咚的一声,一只灰白色的猞猁被射穿前腿,钉在树干上。 她亲自下马,用匕首刺入那大号山猫的脖子,些许鲜血迸溅到下巴上。江蛮音蹙眉,拎着猎物就走过来,路上头发散了,发丝黑而顺滑,在腰前涌动,照出发冷的色泽。 阿图兹驭马追上去。 江蛮音把猎来的猞猁摔在他面前。 右手沾了猎物腥血,江蛮音不想弄脏头发,便咬住绸带,一只手将乌发撩到左侧绑起,抹掉下巴上的血,露出雪白脖颈,容貌昳丽。 阿图兹没有挪开目光,他头次觉得,苍白的脸,漆黑的发,如此干净的色,却雅艳至极,近乎鲜亮。 江蛮音随手捋了几片草叶给自己擦下巴。 过会儿,她面色依旧,指着已经死去的猎物,跟他道:“因为你看我,跟看这玩意儿,没什么两样。” 阿图兹看着她清亮的瞳仁,忽觉得此行也不算无趣。 江蛮音强压下心底的不适:“你觉得我们骨头都软,你觉得这地儿到处是富贵膏粱,中原人只是占了先机,其实根本配不上这片山河土地,对吗?” 阿图兹来到金陵,才知什么是真的繁华锦绣,才知为何漠北的子民,一代一代,对关隘内的世界如此垂涎。 牧民逐水而行,每年都在围绕四季迁徙。 大漠人睡在黄沙,追逐原野。只有每天跟鹰狼厮杀拼搏,抢占地盘,才能磨砺出狷狂雄壮的勇士。 而大周人活得太轻易,像北羌里被畜养的绵羊。 大地对他们宽厚,遍地山野溪流,树木葱葱郁郁,随处都能结满硕果。还有数以万计的田地,长满了水稻、谷物。 让他们可以尽情诗词歌赋,衣绸加身。 原本的这些,都该被鲜卑夺走。 田地,马畜,甚至城池,都该被鲜卑铁骑踏碎,成为草原子民的囊中之物。 阿图兹终于咧唇:“我的儒师曾教过我‘人杰地灵’这四字。但他把高山称做陡峰,觉得沙地代表贫瘠,嘲笑我们文明的落后,觉得我们像没经受过开化的动物。” 江蛮音觉得他在开玩笑:“你是漠北将来的王,怎么有人敢当着你的面这样说。” 阿图兹骑在马上,用刀勾过那死去的猞猁,放到鞍后,“就像你发现了我的虚伪一样,我也从他的表情、动作,感受到了他的不屑。” 江蛮音沉默了半晌。 阿图兹却觉得她纠结的表情十分有趣,轻笑几声:“那个儒师被我推下高崖,成为野狼猎鹰的食物,父王对我的做法十分满意,不仅替我找了新的汉师,还奖励了我一个混血的奴隶。” 江蛮音越听,越觉得血腥。她仰头看着阿图兹魁梧的身躯,野性粗犷的五官,这完全异于自己的样貌——有那么一瞬,江蛮音从他身上感到了一种非人感。 阿图兹当着她的面,故意拨开侧脸卷发。 他身上戴了很多玛瑙金缕,等取下夸张饰品,江蛮音才得以看清,他的耳朵缺了上半截。 阿图兹没错过江蛮音脸上一丝的表情变化,缓缓道:“这个奴隶咬掉了我的耳朵,逃出草原,如今看来,他早已忘记对大周的仇恨,也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他慢笑着,把重弓握在手里,掂了掂:“而今,他好像有了新的身份,新的汉人名姓——薛止。能告诉我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毕竟比起‘鹰爪下的老鼠’,这两个字念起来还算好听。” 危机感油然而生,江蛮音发现护卫们不知何时已经被甩在身后,周边空荡荡。 江蛮音缓缓后退,皱起眉,却没什么惧意,冷静跟他道:“两国议和,伤害我对你没有半分好处。你远道而来,能带多少兵力。一千?两千?金陵境内,你要强袭的话,无异于是找死。” 阿图兹知道她想岔了,不由感慨:“镇定、聪慧,你和一被恐吓就尖叫的羔羊确实不同。不过,娘娘不用担心,我身边的爪牙早已经被薛止拔除,现在我手里的箭,是要射向你身后的畜生,快躲——它要跑过来了。” 只听一声震怒嘶吼,一只老虎竟从她身后扑来,像是饿久了,眼冒绿光,都能看到清晰肋骨。江蛮音猛然往旁边滚,险险躲过一劫。阿图兹顺势一箭掷出,刺瞎了它的眼睛。 野兽发出尖锐吼叫,显然被惹怒。 江蛮音真觉得太过巧合:“这虎兽脚上还有锁链痕迹,是人为驯养。谁这么胆大,要你我必死一人。” 日常骑猎的铁弓力道不足,阿图兹连续两箭,只射穿老虎皮毛,他神情凝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野物。” 江蛮音立刻警告他:“别把背露给它。” 阿图兹了然,去摸箭筒,一路上用了太多,已经没了。老虎眼里插着的箭矢被抖掉,还在冒血,眼见怒到极致,咆哮一声就往这处冲来。 这瞬间,阿图兹也听到江蛮音突然冒了句:“你知道武松吗?” 他还未来得及思考武松此人是谁,那猛兽就将他连人带马扑倒在地,阿图兹满身肌rou,尚能跟它一搏。 转眼间,一人一兽已经缠斗在一起。 江蛮音:“……” 阿图兹冷汗涔涔而下,已经和血混在一起,浸湿眼睫。他是漠北勇士不假,可跟这山林精怪相比,并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阿图兹疯狂挥拳捶向老虎口鼻,手足已经快要僵软,无法蜷缩用力。这几秒像过了半日之久,身旁没有女人动静,或许她真的已经跑了。 只听头顶一声长长哀吼,一股巨大的力将阿图兹甩开。他头晕目眩,睁眼便看见江蛮音骑在猛虎身上,手中匕首狠狠刺入老虎的另一只眼。 江蛮音身体僵硬如石,已经快夹不住虎腹,她太轻了,很可能马上被这畜生甩出去。江蛮音又把匕首推进一截,恨不得推进老虎脑子里,跟它比一下谁先死。 老虎腿一弯,猛然甩头,这临死前的最后反扑最是凶烈,江蛮音死死抓住虎颈,在滚落在地的瞬间,听到马匹的长嘶声,有人揽住她腰,一股力道将她带上马。 苏临砚刚赶来,看见江蛮音和猛兽纠缠在一起,心都快停跳。他身后跟了无数军卫,转眼将老虎包围,用长枪刺死。 江蛮音扒着他的肩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风过草丛,她心跳还在耳边鼓动,劫后余生地呼气。 她尚不知救自己的人是谁,撑着身子退开些许,仰头,青树天幕之间,苏临砚那双冷眸格外凝肃。 江蛮音愣了一瞬:“怎么是你。” 苏临砚被这句话气得心寒,将手中剑往外一丢,问她:“怎么,要我去喊薛止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