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雨如傾，瓢潑得幾乎將整座城市淹沒在水光之中。街燈在濛濛雨幕裡閃爍著不穩定的光影，彷彿也在為某種即將崩潰的情緒低聲哽咽。

    顏梓熙站在街角，像是一尊被時間遺忘的雕像。白色魚尾長裙早已濕透，緊貼著她纖細的身體，冰冷得彷彿要滲入骨髓。水珠順著她的下巴滑落，與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的痕跡交織在一起。

    她不想動，也沒有力氣再動。

    她是一名患有「共情障礙」的心理疾病患者，也是一名系統任務者。透過一次又一次的任務，努力朝成為真正的「人」前進。否則她將永遠困在這些設定好劇情結局的虛擬世界中。

    每一個世界，都是她學習「情緒」與「共鳴」的實驗場。她會被投放到不同的角色中，與目標人物相遇、接觸、推進——然後完成攻略。任務完成後，她會被系統進行記憶模糊化，但仍會殘留一些清晰的片段。

    那些男人的臉，也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但她記得自己當初做過的選擇，有多殘忍無情。

    直到最後一個世界——那個男人。

    那段相處，竟在她心裡留下了刻印。他不算最耀眼，也不曾刻意討好她，卻偏偏在不經意的片刻裡，讓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心痛」——那種貼近靈魂深處的痛。

    他看穿了她虛假的笑容，也看穿她所有防備。他總能用最柔軟的語氣，說出最偏執的話語，然後溫柔地把她拖進黑暗深處。

    她一開始是抗拒的。他太沉、太深，像一場隨時會讓人溺斃的深海。但也只有他，能讓她在一層層程式化情緒中，感受到真正的疼痛與依戀。

    她不該愛他。

    他控制欲太強，情緒不穩，愛得病態。但她還是淪陷了——淪陷在他每一次不顧一切尋找她的眼神中，淪陷在他低聲說「妳是我的唯一」時，聲音顫抖卻堅定的語氣中。

    他說過——

    「哪怕全世界都背棄妳，我也會是那個留在妳身邊的人。」

    那時他眼底的瘋狂還未顯現，只是靜靜望著她，語氣輕柔得像夢。

    她以為那是承諾。後來才知道，那是詛咒。

    最後，他還是走了。用死亡，結束了這場與她共演的愛情。連同她最後一絲可以依靠的溫暖，一併帶走。

    一幕幕畫面如潮水般湧現——

    他替她披上外套時，那雙眼眸藏著令她無法忽視的溫柔；

    他握著她的手，顫抖著聲音說「對不起」，卻沒說後悔；

    他倒在血泊之中，那雙眼依舊望向她，直到生命最後一刻。

    那一刻，她才知道，什麼叫撕心裂肺。她的胸口像是被硬生生撕裂，痛得連呼吸都困難。

    眼淚終於滑落，混著雨水砸在地面上，無聲卻沉重，像是碎了一地的心事。她像丟了魂般站在雨中，任由冷雨一滴滴地沖刷，彷彿這樣就能洗掉疼痛，把他忘記，把自己一併沖走。

    但什麼都沒有改變。

    只有她一個人，還站在原地。

    像被棄置的棋子一樣，孤零零地活著。

    ……

    她回到他們曾共度時光的「家」，屋裡靜得像無聲的墓室。天色已全黑，門一打開，迎面而來的不是溫暖燈光，而是一室令人發寒的沉寂。

    她拖著濕透的裙擺，一步步走進客廳，腳下濺起水聲，打破死寂。她沒開燈，只讓街燈從窗簾縫隙斜斜照進，落在沙發、桌角——那些還殘留著他氣息的地方。

    那件他總愛披著的灰色毛衣，還搭在沙發背上；他常用的馬克杯，洗淨後放在茶几角落，彷彿他只是出門一趟，很快就會回來。

    她伸手碰了碰那件毛衣，指尖剛觸上那熟悉的觸感，眼淚便止不住地傾瀉而下。

    「……對不起？」某個記憶閃過，疼得她胸口一縮。

    她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著毛衣緊緊摟住，像是抓住最後一絲尚未蒸發的體溫。她把臉埋進布料裡，任淚水滲進每一寸纖維，彷彿那樣就能讓他再活過來一點點。

    牆上的照片還在。照片裡的她笑得燦爛，而他，只看著她，眼底沒有旁人。

    那一刻的永恆，如今只剩她一人，守著那回不去的曾經。

    「叮——」

    一道冷冰冰的電子聲打破了沉默。

    【任務結束，即將回到系統空間。】

    她怔住了。

    是的，她想起來了，這個也是任務世界。她經歷過太多次這樣的結束，也見過太多次任務世界崩解前的劇情走向。每一次，她都是那個先轉身離去的人，總能抽身無波無痕。

    但這次不一樣。

    她不是第一次完成任務，卻是第一次——動了情。

    她不再只是「執行者」，而是真正會心動、會害怕、會後悔的人。

    她成了一個「會愛」的人。

    也因此，才會痛得如此徹底。

    【世界任務結算中——】

    【恭喜宿主，已達成回到現實世界的積分條件。稍後將啟動靈魂回傳。】

    系統的聲音依舊冰冷無波。

    她閉上眼，手指仍緊緊抓著那件即將從系統空間抹除的毛衣。

    希望「他們」能原諒她。

    這一切……都是為了回到原來的世界。她只是想做個正常的「人」。

    她曾冷眼旁觀別人對自己的著迷、崩潰、瘋狂。對當時的她而言，那不過是劇情中的「任務效果」，與她無關。

    直到遇見他。

    她才知道，什麼叫「活著會痛」。

    什麼叫——報應。

    曾經有人對她說：「妳會有報應的。」

    她苦笑著想，這不就來了嗎？

    她靜靜承受靈魂被抽離的痛楚。那種痛，就像從骨髓裡剝開過往的冷漠與計算，一寸寸撕裂，直到只剩下一顆破碎的心，還在跳動。

    她在虛空中低語：

    「原來這就是愛啊……難怪他們那麼痛。原來真的可以痛苦到，連呼吸都這麼難受。」

    【即將進入現實世界。】

    她的意識逐漸沉入黑暗。沒有人告訴她，她以為的「原來世界」，早已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也沒有人告訴她——那些曾在任務世界中被她「傷過」的男人們，比她更早一步回到了現實世界。

    有些人，還帶著記憶，靜靜地等著她歸來。

    尤其是那個人。

    他早就回來了，並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唯一不變的，是他眼底那抹執念，依舊只為她而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