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這幾天的天氣反常地溫暖。連清風都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在沙發上捲成一團。 「你感冒?」亞洛歪著頭問他,一邊拿棉被蓋過去。 「沒有啦……只是太舒服,差點睡著而已。」清風眯著眼笑著。 約坐在客廳的長椅上,靜靜地看著那一片混亂。他沒出聲,手裡拿著昨天蒼整理過的表格,假裝在看內容,實際上視線飄到了廚房那堆掉在地上的蔥段和半瓶倒的醬油。 他悄悄按了下自己脈搏,節奏不太穩。 又來了。 他把資料闔上,語氣照樣冷冰冰地丟出一句:「你們兩個怎麼像老人一樣?天氣一暖就沒電,還不如我來當清潔員好了。」 亞洛馬上反駁:「欸你這是在挑釁嗎?!昨天誰煮飯煮到鹽當糖加!」 清風笑得縮進棉被裡:「哎呀~約醬的嘴巴還是一樣壞耶~」 約翻了個白眼:「別叫我那個奇怪的名字,我不是你們家的寵物。」 「但你看起來就是那種嘴硬心軟型的!」亞洛笑著湊近他,「我有觀察你喔~你早上還幫我把洗衣籃裡的襪子分開了,根本超細心。」 「……只是看不下去而已。你們會把整間屋子搞臭。」 他語氣沒變,但手指悄悄握緊,冷汗從脖頸滑落,藏在衣領底下。 那天晚上,蒼最後一個洗完澡後走進客廳時,約還坐在餐桌旁,裝作在看報表。 蒼經過他身邊時停了一下:「你在找什麼?」 「……沒什麼。」約回答得太快。 蒼沒說話,倒了一杯水遞給他。約接過杯子,卻沒立刻喝。他的手在抖,很輕,但蒼看到了。 「你臉色不太好。」蒼說。 「看你才不太好吧,剛洗完頭還穿長袖,腦袋進水了。」約反嗆回去,把水喝了半杯,試圖壓下喉嚨那股莫名的灼熱感。 蒼盯了他幾秒,沒多問,轉身回房間。 約咬著杯沿,低聲罵了一句:「……可惡。」 那一晚他睡得很不好。夢裡有玻璃破裂的聲音、刺鼻的消毒水味,還有——自己,在另一具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屍體旁醒來,然後那具屍體突然睜開眼,變成他年幼時在研究所唯一的朋友——艾德。 那張熟悉的臉,裂開一個微笑,卻從嘴角流出黑色液體,伸出手,緩緩掐住他的脖子。 「你活著幹嘛?」夢裡的艾德低聲問:「我都死了,你還想得到什麼?」 約驚醒,冷汗浸透了後背。睜眼後的天花板讓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夢醒了,還是還困在那段回憶中。 他手臂發顫地撐著自己坐起來。那是他一直不敢去碰的過去——在研究所的某一次實驗中,艾德 因為拒絕配合,成為了「替代樣本」,被迫注射失控劑量的新藥,當場心臟衰竭。 約眼睜睜看著對方倒下,卻被命令不能靠近,只能站在玻璃外,什麼都做不了。 從那天起,他開始壓抑一切,壓抑恐懼、憤怒、悲傷,也對活下來這件事的羞愧。 「你是成功的樣本。」他們這樣告訴他。 可他知道,自己只是剛好沒死而已。 他把頭埋進手臂裡,等自己冷靜下來。那股想要咬住什麼、吸吮什麼的衝動正在體內蠢動,他死命忍住,把自己壓進棉被裡,直到那股異常感緩慢退去。他遲遲無法起床,約沒有下樓吃早餐。等他走下樓時,已經快中午了 「約早啊……喔不,午安~」清風朝他揮手,手裡還拿著一杯熱可可,「你要喝嗎?」 「不要。你們加那麼多糖是想甜死誰。」約語氣嫌棄,但還是走過去拿走了清風手裡不太燙的那杯。 清風笑了笑,沒說什麼,只去廚房換了新的。 約靠著餐桌坐下,默默喝了兩口。 「欸欸欸!」亞洛從樓上探頭出來,「你今天怎麼那麼晚起?該不會是在夢裡談戀愛吧?」 約語氣立刻變冷:「你腦袋是不是壞了。」 「那你為什麼臉紅?」亞洛追問得超快。 「我沒有臉紅。」他語速不自覺提高,耳根卻滾燙。 清風端著新可可回來,笑得像什麼都知道一樣:「約醬今天的臉,比平常還可愛一點喔~」 「再叫我那個奇怪的名字我就揍你。」約抱著杯子,假裝在喝,嘴裡卻是微燙的溫度和心裡更燙的慌亂。 午休時段,屋內一片安靜。亞洛與清風正在客廳追劇,卯花坐在廚房一角備料,約則回到房間,把筆電開啟,快速登入一組早就準備好的匿名帳號。 他輸入了幾個關鍵字: 「實驗體」、「唾液依賴」、「副作用」、「研究所」、「改造後遺症」。 搜尋結果一片混亂,有些是都市傳說式的陰謀論,有些則來自黑市醫療論壇。約的視線在螢幕上快速掃過,直到一篇標題為《匿名患者A3-77:關於『體液穩定假說』的臨床測試報告》映入眼簾,他手指一震。 他點進去,頁面彈出登入驗證。他咬牙,輸入了一組多年未用的代碼。 畫面一閃,文件出現。 他盯著那張病歷紀錄表,裡頭描述著一名編號與自己幾乎相符的受試者,實驗筆記寫著: 「當定期供給唾液樣本後,病徵暫時緩解,但依賴性逐漸上升。樣本精神狀態出現輕微波動……」 ——果然不是錯覺。 他正想再深入閱讀時,胸口一陣灼燒襲來。 呼吸急促、視線模糊,他下意識伸手撐住桌面,筆電險些滑落。 那股熟悉的發作感再次湧上來,比過去更強烈、更難以控制。他緊咬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額角滲出冷汗,手指緊握成拳。 就在此時,房門被敲了兩下,隨即而來的是蒼的聲音:「約,你在嗎?」 他來不及將瀏覽頁面關掉,只能迅速合上筆電,硬是壓住自己的顫抖:「……有事嗎?」 蒼推門而入,目光第一眼就落在他泛白的嘴唇與濕透的後頸。 「你不舒服?」 「沒有。」約坐得筆直,語氣平淡,「剛剛只是有點熱。」 蒼不說話,走過來,彎腰將手背貼在他的額頭上。 約立刻抬手拍開:「別碰我。」 「你在發燒。」蒼語氣堅定,「還有……你的筆電沒關好。」 那句話像針一樣扎進約的心裡。 蒼的目光落在筆電微微張開的縫隙,裡頭閃過一行還沒跳轉的關鍵字:『A3-77 實驗報告』。 「你早就知道自己的問題是什麼了?」蒼語氣壓得很低。 「我在查的只是可能性。」約轉過頭,「這跟你沒關係。」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怎麼幫你?」蒼的聲音有些急,「還是你寧願拖到失控、讓大家都看著你痛苦?」 「我不需要你可憐!」約終於爆發,吼了出來,眼神裡閃著從未見過的怒意,「你們一個個都這樣,靠近、試圖理解,可是根本不懂我在經歷什麼!」 蒼怔住。 房間陷入短暫的寂靜,只有約急促的呼吸聲在空氣中震盪。 「……我沒有要可憐你。」蒼終於開口,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我只是……不想你死。」 那句話像是某根神經被無聲拉扯,讓約整個人僵在原地。 蒼沒有靠近,也沒有多說,只是站在原地,靜靜看著他。 約的視線終於鬆動了一瞬,他垂下眼,喉頭滾動,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蒼沒有逼他,只是轉身,走到門口,替他拉開一條縫隙。 「如果你哪天願意讓我知道全部……我會在這裡。」 房門輕輕闔上,留下約一個人坐在床邊,抱著筆電,眼眶通紅。 他低聲道:「……那你最好別後悔。」 -- 隔天一早,約一走進廚房,就看到清風和亞洛一左一右堵住門口。 亞洛咬著吐司,眼神銳利得像審問長官:「欸——你昨天是不是偷偷查資料?」 清風站在水壺旁,還特地轉身裝作不經意:「是啊~明明平常都會把螢幕關掉的,昨天居然開著不動。」 約皺眉:「你們什麼時候偷看我房間了?」 「才沒有!誰偷看你房間啦,我們只是剛好、非常剛好、剛好經過而已。」亞洛抬起雙手,一臉無辜。 清風則一臉溫和地笑:「我們只是…在關心室友有沒有睡好。」 「……多管閒事。」 約一臉不耐,繞過他們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找水,想結束這個話題。 但清風笑得更開心了:「喔~生氣囉?我看不是資料,是被某個人發現了查資料吧~」 亞洛嘴巴停不下來:「欸欸欸~你說的是蒼大哥嗎?最近他每次看到約都怪怪的欸~而且…他是不是比平常更會出現在你附近?」 「……你們到底有多閒。」約冰冷吐槽。 「我們也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啊~」亞洛雙手交叉抱胸,「要是我偷偷查什麼,他只會冷冷地說『別亂搞』然後叫我去煮飯。對你居然一句話都沒說!」 「就是!」清風跟進吐槽,「還有,我昨天看到他在客廳一邊看資料一邊在笑……你覺得他在笑誰?」 約翻白眼:「你們要是太閒我可以分你們點工作。」 「欸別別別,我們只是替你擔心嘛~」清風說完,悄悄靠近,「那個約,你最近是不是有點……壓力太大了?」 約沒回應。他盯著玻璃杯裡的水,指尖繃得死緊,連唇邊的表情都繃著。 清風看了一眼亞洛,語氣柔了下來:「雖然我們只是亂鬧啦,但…你如果哪天真的受不了,也可以說一聲。我們不會逼問,但不想讓你一個人。」 亞洛低聲咕噥:「搞得我也開始擔心了……你還是罵我一下我比較安心欸。」 約抿唇,過了幾秒,淡淡地開口:「……你們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喔~~~好嗆喔~我放心了!」亞洛立刻振奮起來。 清風輕輕笑出聲,順勢摸了摸約的頭:「好啦,繼續回嘴就代表你還活著~那就好。」 約一臉嫌棄地拍掉他的手,但沒有再說什麼。 -- 「早上八點前,全員到診間報到。誰敢遲到,我直接打麻醉針伺候。」 卯花站在公司大廳,手裡拿著夾板,語氣冷淡卻不容質疑。 亞洛第一個舉手:「那我可以選睡著的方式進行嗎?」 「你要是敢,我會讓你連夢都記得我有多恐怖。」 清風默默舉起手機自拍了一張亞洛驚恐臉:「幫你留下紀念。」 約站在角落,半靠著牆壁,沒有插話。蒼則坐在辦公桌後,淡淡道:「花說了算。」 「你看,老闆都發話了~」卯花哼了一聲,推了推眼鏡,「除了例行檢查,我還要更新你們身體數據,幫你們排一下下一輪的免疫系統補劑。尤其是你們——」 她的視線落在約身上,停了好幾秒:「你,給我全程不准裝死。」 約眨了一下眼,像沒聽懂:「……我哪有?」 「上次你就給我悄悄溜掉耳溫和血壓測試,還敢嘴硬?」 清風小聲補刀:「但其實你那天臉色真的很糟……」 「……只是前一天沒睡好而已。」 卯花沒再說什麼,只轉身回診間,語氣照樣不溫不火:「不想再死一次的就進來。」 —— 健康檢查結束後,蒼遞出了一張小紙條。 「下週補貨,藥物名單、生活物資、飲水。你們兩個,去一趟吧。」 「欸?我?!」清風眼睛睜大,然後轉頭看約,「……跟他一起?」 「有問題?」 「沒、沒有!」清風立刻站直,「我馬上出發!」 「裝得也太快。」約冷聲。 清風嘿嘿笑了一下,一邊拉起帆布袋:「那你就當我是想陪你囉~」 —— 在前往市集的路上,約走在前頭,清風推著一台裝了補給單的手推車。 兩人默契地分開尋找物資,買東西的過程其實順利得很,只是…… 清風總是在不經意間偷看他。 約察覺到了,終於皺眉:「你幹嘛一直看我?」 清風想了一秒,回:「……看你會不會突然倒下來。」 「你以為我是什麼爆炸裝置嗎?」 「你不覺得你最近呼吸有點急促嗎?而且……你動作開始不太連貫,像今天幫亞洛搶走鹽罐的那下,有點晃。」 約頓住了一瞬:「……你觀察也太細。」 「沒辦法啊,我又不會醫療,只能看氣色……而且,我其實很在意你有沒有好好撐著。」 約沒說話,只低頭把手裡的補給品放進袋子裡。 「我還以為你只會耍嘴皮子。」 「你以為我誰教出來的?亞洛。」清風嘆了一聲,「但不管怎樣……你撐不住就說吧,不然我也只能背著你回來,到時候還會被卯花罵。」 「你不會背得動我。」 「……那我拖你也會拖得很認真!」 約終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又很快拉回表情,像是在防備自己露出太多。 清風沒再說什麼,只把一包點心放進約的袋子裡,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 那天晚上,月亮掛在窗外很低的位置。夜空靜得幾乎讓人感到不安。 約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燈開著,資料頁面還沒關上,但他已經看不進去任何一個字。 心跳。加快。 呼吸。急促。 他的指尖冰冷,卻感覺身體裡有什麼正灼燒著。額頭冒出一層細汗,胃部抽緊,視線模糊了一瞬。 他知道這是什麼。又來了。 他不想發出聲音。不能。 手指掐住桌邊,他死死撐著,試圖用力呼吸、讓自己不要顫抖。 不能讓他們看到。不能讓蒼知道。不能再麻煩誰了。 約閉上眼,咬緊牙關,把整個人壓低到桌面,額頭抵著手臂。 像是一頭獨自躲起來舔傷的獸,咬著舌頭也不肯叫一聲。 十幾分鐘後,波動漸漸過去了。他的手還在發抖,呼吸卻漸漸平緩下來。 約慢慢直起身,低頭看見指甲掐進掌心的痕跡。 他苦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是倖存。 還可以撐。還沒到要去找他,我才一點都不想去找他。 他關上電腦,關掉燈,整個人倒進床裡,沒再想任何事。 但那場未爆的風暴,已經在胸腔裡蓄勢待發。 -- 「我回來了——!」 亞洛風風火火踹開公司側門,手上提著一大袋飲料袋和塑膠冰塊聲,像是剛從戰場搶救回來似的。 清風從長桌那邊探頭:「你不是只說去買你自己的可可?」 「結果看到買一送一!就順手……買了大家的!」 約抬頭看了一眼那一袋五顏六色、完全不知所謂的杯裝飲料,語氣冷淡:「這些到底有幾杯是你自己要喝的?」 「三杯!」亞洛驕傲地舉起手。 「……你自己喝三杯是想高血壓還是糖尿病?」約走過去檢查飲料,「這杯標示是什麼……椰香奶蓋?你在搞什麼東西。」 「很酷吧!我剛看到名字想說這世界怎麼會有這麼神奇的味道,就買了。」 「然後這杯上面連標籤都沒貼。」 「驚喜包啊!說不定是中杯清茶,說不定是老闆的命運。」 清風搖頭:「我覺得比較可能是你自己的命運。」 這時,卯花的聲音從診間門口傳來:「你們是打算把休息區改成開趴場所嗎?」 她抱著筆電,一邊走出來一邊皺眉:「我剛剛開遠端會議,你們在那邊猜飲料名字是想讓全世界都知道這邊有小孩亂吼?」 「唷~卯花大人駕到~」亞洛迅速抽出一杯看起來最正常的奶茶,「來來來,給你我的誠意~半糖微冰,珍珠不加。」 卯花接過飲料:「我等下喝出是全糖你就死定了。」 清風湊過來:「卯花學姊~妳今天報告進度如何啊?」 「報告進度會比你洗碗進度快一點。」 約坐回桌邊,一邊打開資料,一邊吐槽:「那表示報告大概還沒開始。」 「你不是很會講嘛,來幫我寫啊?」卯花挑眉。 「我會在你報告上留個註解:診間日常嘈雜,個案可能患有環境型聽力疲勞。」 清風憋笑,亞洛噴出一口可可。 卯花坐回她的位置打開筆電,邊打邊碎念:「吵歸吵,但今天要是沒有人幫我整理數據我就炸掉這棟樓。」 「妳還不是沒走。」清風在一旁說。 卯花哼了一聲:「我捨不得這群智商偏低但還算有情感的生物。」 「你在罵我們還是誇我們?」亞洛咬著吸管問。 「你可以自己決定怎麼受傷。」 —— 蒼這時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來了,手裡拿著剛整理的藥品資料表。沒人注意到他何時來的,他只是坐在靠窗的那張椅子上,靜靜地翻著檔案。 直到他抬頭,掃了一眼約的方向。 約正低著頭看飲料袋,額髮有點亂,剛剛為了拆袋子弄得滿手都是水珠,還拿了紙巾擦。 蒼看了一會兒,又低頭繼續翻資料。 什麼都沒說,但視線落在那杯沒貼標籤的飲料上。 下一秒,他突然開口:「那杯給我。」 眾人:「……蛤?」 蒼指了指那杯神秘無標籤飲料。 亞洛馬上遞上:「喔喔喔這杯是地獄轉盤!蒼大哥你要自爆嗎?」 蒼接過那杯,喝了一口,然後沉默三秒:「……是鹹柚子奶蓋。」 約微微抬起頭,嘴角像是憋著笑:「你喝得下?」 蒼淡淡說:「你們越亂買,越要有人收尾。」 「那你每次都收尾不累嗎?」 「累啊。」蒼看了他一眼,「但要我選,我寧可累一點,也不要你們中毒。」 眾人:「……」 清風小聲:「他是真的偏心欸。」 卯花聳肩:「早就知道了。」 亞洛舉手:「那我明天還要買!」 「下次你再亂買飲料,我就幫你從薪水扣。」蒼用那種幾乎已經放棄對話的口氣吐出一句。 日常持續地推進,沒人明說些什麼,但所有人都越來越明顯地感受到: 這裡不是單純的庇護所,而是一個正在形成真正「家的樣子」的地方。 而約,明知道自己已經深陷其中,卻還是習慣性地縮回一點點。 他知道他不能崩。他一崩,就會破壞這些吵鬧又溫柔的日子。 所以,我不能發作。 再撐一下就好。 —— 清晨六點多,約還在睡夢中。 「砰!」房門被毫無預警地撞開。 「——約醬!你今天要吃玉米蛋還是培根蛋?」 約猛地睜眼,頭髮炸得像場災後重建,眼神幾乎能殺人。 「……你最好給我三秒鐘解釋為什麼進我房間。」 亞洛一臉無辜:「我敲門啦,是你沒聽見——」 「那你可以走開等三秒,不是衝進來問早餐選項。」 「我是怕你餓死欸。」 約掀開被子坐起,語氣已經冷到極點:「你再亂進來,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後悔。」 「等、欸欸欸——清風救命!」亞洛慌忙喊救命,下一秒清風就像早已預料一樣出現在門邊,睡眼惺忪地拖著拖鞋。 「亞洛……你又沒敲門吧?」 「我有敲!只是敲得比較小聲!」 「你敲門像是在餵狗,沒人會聽見啦。」清風嘆氣,看向約,「你還好嗎?」 約用毯子捲住自己:「如果你們再多講一句,我今天就罷工。」 「了解。」清風立刻扯著亞洛的衣領把他拖出去,「亞洛你要是再擅闖別人房間,我要讓你知道社會的可怕之處。」 午間,蒼把購物清單遞到清風手裡:「下午補貨,你帶約一起去。」 「我?」清風回頭看約。 約正打哈欠,顯然對這指派沒太大意見,只是小聲說了句:「不要亂買。」 清風笑著比了個OK。 兩人背著布袋出門,走進熟悉的市場街。剛開始約還是習慣走前面、冷處理,直到有人在水果攤前突然喊了聲:「欸,那個不是上次幫我們抬箱子的那位小弟嗎?」 約一愣,回頭,是上次他陪蒼去載物資時順手幫忙過的店家老闆。 清風笑著揮手:「對啊~他現在是我們這邊會計,超能幹!」 約咳了一聲:「……只是剛好路過。」 老闆娘也笑:「小帥哥有來頭喔~下次來我請你們吃水果!」 約想說什麼,卻沒出口,只是默默點頭,然後轉頭小聲道:「你少亂講。」 清風一邊記帳一邊說:「這不是亂講,是事實啊。」 「……別太熟。」 「你都被記住了還裝不熟?」 約沒再回話,但耳尖有點紅。 —— 那天晚上,約洗澡輪到最後一個。等他走進浴室時,熱水幾乎快用完了。 他站在冷水淋頭下,咬牙沒出聲,簡單洗完頭、沖乾淨,就用最快速度擦乾自己。 出來時全身還帶著微顫,他只穿了寬大的白T,長髮貼著脖子,一邊擦著一邊打著噴嚏。 卯花正坐在餐桌打報告,看了他一眼:「你洗到一半停水?」 「還沒停完。」約擦著頭髮,語氣淡得不能再淡。 「那幹嘛一臉要死不活。」 「……冷水。」 卯花敲鍵盤的手停了一下:「所以你是要等凍死了再來診間?」 約皺眉:「我沒那麼脆弱。」 「你是真的把『撐』當天職欸。」卯花嘆了一口氣,語氣難得低了一些,「……但今天你臉色不太對。」 約動作一頓,然後繼續擦頭髮:「只是洗冷水。」 卯花沒追問,只是低聲說了一句:「你也太習慣一個人扛事了吧。」 「……那不是很正常嗎?」 卯花沒再講話,但心底已經記下一筆。 這孩子的忍耐力,明明不是正常人的範圍。 夜裡,公司安靜下來,清風和亞洛在打鬧,卯花還在角落打報告。 蒼站在書房門口,敲了兩下門。 「約,有空嗎?」 「嗯?」約轉頭,「怎麼了?」 蒼遞出一疊紙:「最近的帳目對不起來,你幫我過一次。」 「你不是說我多疑、神經質?」 「但你對錢比我還敏感。」蒼語氣平靜。 約翻了個白眼,但還是接過紙張坐到桌邊。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手肘會碰到。約翻著資料,蒼一手支著下巴看他寫字。 桌燈暖黃,影子落在約的睫毛與唇角,他的指尖有些顫,但還是寫得一筆一劃清晰。 蒼忽然開口:「你最近……」 約沒抬頭:「什麼?」 蒼頓了頓:「最近,睡得好嗎?」 「還行。」 「……真的?」 「你想問什麼就問。」約放下筆,語氣低下來,「別這樣繞圈。」 蒼沒有回話,只是視線緊緊盯在他身上:「……算了,沒事。」 「你不是這種人。」 蒼看著他,低聲說:「但你也不是會主動來找我的人。」 約一愣,想說什麼,蒼卻只是收起資料,站起身,淡淡道:「幫我確認完之後,資料放我桌上就好。」 他離開前,輕輕在約肩上拍了一下。 約怔怔地坐著,等門關上,他才低聲開口:「你這混蛋,明明……什麼都知道。」 他的指尖還在顫。 —— 那天輪到清風下廚。 亞洛因為上次煮出「三色咖哩醬油燒牛奶」被全員禁令,這次只能在客廳遠遠偷看,偶爾傳來「你那個火開太大啦!」、「我來我來——啊啊別切我的豆腐」的喊叫聲。 約本來只是靠在門邊觀察,實在看不下去清風把雞胸rou切成迷你骰子大小,忍不住走上前:「你這是要做雞rou濃湯還是沙拉粒?」 「哇~你終於願意進來啦。」清風笑著讓位,「我原本賭你會忍到第二鍋才出手。」 「……只是看不下去。」約拿起刀,俐落地把剩下的雞rou片修整乾淨,動作熟練。 「要不要順便幫我炒蛋?」清風眨眼,「今天就讓你重回掌廚王位。」 「我只幫忙,不負責難吃。」 正當兩人一邊做菜一邊拌嘴時,蒼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來,站在廚房門口。 他倚著門框看了幾秒,才開口:「……你不煮的時候,氣氛還挺溫和的。」 約皺眉回頭:「你站著不動也不會讓飯變好吃。」 清風轉頭偷笑:「欸欸欸~你們這樣搭話真的很像一起住很久的夫妻喔~」 約瞪了清風一眼:「你想洗廁所了是不是。」 —— 那天夜裡,約又一次醒來。 他躺在床上,胸口發悶,心跳快得不像話,像是什麼東西堵住氣管、整個肺都悶著燙著。他強迫自己吸氣,卻總覺得吸不進來,額頭冒出冷汗。 指尖冰涼,眼前一度發黑。他緊握床緣,慢慢坐起身,用最小幅度的動作讓自己不要驚動任何人。 不能吵醒他們。 他們都還在睡。 沒事,還壓得下來。 他一邊在心裡說服自己,一邊撐著身體下床。 走到廚房時,他的步伐有些不穩,手扶著牆壁,額前的長髮黏在臉上。他不敢開燈,只靠著走廊微弱的應急燈光摸到水杯,倒了一杯水,顫抖地握住。 他在流理台前站了許久,喝水的動作卻遲遲沒有完成。 他不確定這種感覺到底是身體出了問題,還是心理太害怕。 他只知道,這種無法呼吸的夜晚,已經是這個月的第四次了。 —— 隔天早上,卯花例行紀錄大家的身體數據。 約站在她診間門口,依舊淡漠,一副「快點結束」的表情。 卯花替他貼上溫度條、量心跳、照例輸入系統紀錄。 她的眼神卻在看到數值時停住了一秒。 體溫:37.8°C(偏高),心率:92/min(高於平時) 卯花看了約一眼:「你昨天吃辣了?」 約不動聲色地回答:「沒有。」 「那你最近壓力比較大?」 「沒有。」 「……你是不是每次都要回答這種『我沒事』劇本?」 約轉開眼神:「你不是很忙?」 卯花冷哼一聲,沒再逼問,繼續輸入資料:「近期體溫及心率異常,已連續三日偏高。當事人否認任何異狀,建議觀察。未主動告知當事人,避免心理排斥。」 「你可以走了。」她說。 約點點頭,離開時順手把門帶上。 卯花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低聲說:「……你到底還想撐多久啊。」 她搖搖頭,重新整理資料,點開一封寫給自己的備忘草稿——準備好新配方,觀察階段結束後,提前預備應急血清。 -- 晚餐時刻,屋內充滿熟悉的香氣與打鬧聲。 「這明明是半熟蛋!半熟蛋懂嗎?!」亞洛舉著鍋鏟氣呼呼。 「你那叫生的啦!」清風笑得一臉欠揍。 卯花坐在一旁拆藥盒,語氣淡淡地補刀:「你們炒蛋要吵幾年?」 眾人熟悉地互動著,沒有人發現,約坐在餐桌角落,整個人正一寸寸崩塌。 他的指節因緊握發白,臉色蒼白得像紙,胸口劇烈起伏,全身濕透,一股從體內灼燒的飢渴感正在吞噬他。 熟悉的發作,這次,比任何一次都猛烈。 「……哈啊……混蛋……哈……」 他的聲音幾乎壓不住,湯匙滑落桌面,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清風率先察覺異狀:「約?你還好嗎?」 亞洛回頭:「你流汗也太誇張——你是發燒了嗎?」 約搖頭,但連這個動作都抖得厲害,他突然站起,身體一晃,整個人跌倒在地。 清風要上前,被蒼一手攔住。 蒼的眼神沉穩:「先不要動他。」 「……走開……別碰我……」約喘著氣,手指撐地,身體劇烈顫抖。 「這不只是發燒。」卯花低聲說。 約閉著眼,像是痛苦到極點,終於嘶啞地低吼出聲:「我不是……你們想的那種人……我是……實驗體……!」 所有人一愣。 約咬牙,眼角泛紅,像撕破傷疤般哽著聲音繼續說下去: 「他們……改造我……如果沒有唾液、體液……我就會發作……!我不想說的……但、但……哈啊……真的撐不住了……」 空氣彷彿瞬間凝結。 清風睜大眼,亞洛失語,卯花蹙眉一語不發。 蒼蹲下,掃了一眼約痛苦到顫抖的身體與泛紅的雙眼,低聲說:「……意思是說,只要接吻,就可以讓你好一點?」 約猛然抬頭,瞪大雙眼:「你說什麼……!」 「那我試試──」 蒼沒有猶豫,低頭吻了下去。 瞬間,約整個人僵住,像是被一把火吞噬。 他的瞳孔劇烈顫抖,喉嚨溢出壓抑不住的呻吟聲:「……唔……哈……走開……不要……蒼……」 他努力推開蒼,聲音帶著掙扎與顫抖,甚至有點哀求:「我……不想……在他們面前……不要……」 但蒼沒有退。 他的手穩穩扣在約的後頸,氣息灼熱,吻得更深。 兩人的喘息、濕潤的親吻聲在空氣中逐漸清晰起來。 約的身體仍在抗拒,卻明顯開始放鬆—— 胸口的悶熱像被冷水潑熄,指尖不再痙攣,腹部那股噁心的飢餓感也漸漸消退。 他能呼吸了。終於能呼吸了:「……哈啊……混蛋……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他咬牙說著,卻發現自己竟無法從蒼懷裡逃開,只能微微顫抖著抓著對方的衣角,氣音一聲聲從喉間溢出。 蒼輕聲開口:「你還在發抖。再一下就好。」 約終於放聲低喊:「我不需要你救我!不需要你這樣碰我!這是羞辱……你根本不懂……!」 蒼沒有解釋,只在他額邊低聲問:「……現在,好一點了嗎?」 約整個人僵在原地,羞愧、屈辱、厭惡、依賴,所有情緒一次爆發。 他猛然推開蒼,臉紅得幾乎能滴出血,眼神恨不得將人撕裂:「你他媽最好死在外面……你竟然在他們面前……!」 他怒吼、轉身、衝回房間,重重甩上門——「砰!」 空氣像被抽空。 亞洛吞了吞口水:「我剛剛……是活在什麼八點檔電影裡嗎?」 清風神情呆滯,還沒從剛剛的畫面中回過神。 卯花坐回椅子,語氣淡淡:「……不確定他說的技術是什麼,但……他的身體反應,應該是真的。」 蒼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直到清風低聲問他:「蒼大哥……你早就知道了嗎?」 蒼平靜地說:「我不知道。只是,他痛得太明顯了,我想……那是最直接的方式。」 亞洛大叫:「你就這樣直接親下去?!你以為你是什麼救命神吻喔?!」 卯花瞇起眼看他:「但約的確冷靜下來了。」 蒼望向那扇緊閉的房門,沉聲道:「他一定很討厭我了吧。」 卯花問:「你在意?」 「……比我想的還在意。」 此時房內,約縮在床邊,背對著門,臉埋在手臂裡。 他的嘴唇還殘留著蒼的氣息,身體雖然緩下來,卻像被徹底掏空。 「……蒼你這混蛋……」 「……明知道這樣對我有效,你還做得那麼平靜……」 「你是醫療工具嗎……你是藥嗎……」 他低低啜泣,不敢發出聲音。 只覺得自己又一次,被溫柔摧毀。 這,就是他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失控。 也是第一次,不再能隱藏,自己究竟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