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风波起（二）

    春日悠长，冉冉落尽的夕阳将水榭居屋檐镀上暖金。庭院一汪清泉正盈盈洒着粼光，俄然有人跃过，投下晃动黑影。

    “阿欢？”立于水榭居阶前的韶九惊呼。

    阿欢恍如未闻，迈步踏入屋内。

    “回来了？”正居于正堂的卫澈眼里带着笑意，嗓音清澈而明晰。

    阿欢五指并拢，暗握蝶翼，冷着脸觑他。

    “用过饭否？你今日走得倒急，连带走了鸡，水吟庄清静许多，吾倒是有些不惯了。”他笑容温煕，银白衣袍加发髻一支白玉簪更添温润。

    一步两步……她默不作声，目似度量精准计算着距离。

    “阿欢你去哪儿了？”紧随其后的韶九颇为戒备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仍是不言语。电光火石间，她抽出蝶翼，点地轻起，寒光逼向卫澈。

    “你做什么！？”韶九短刀出鞘，飞扑而至，刀刃打在蝴蝶刀身。蝴蝶刀尖挑破衣料，裂开小口。

    三人皆是一震。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又接了新买卖？”卫澈淡然自若，毫无畏葸之态。

    刀尖复又深陷一分，直抵他心口。韶九表情凝滞，手腕青筋凸起，试图压制她的蝴蝶刀。

    “给你留了两分情面，放下刀。若是唤人来，你纵有三头六臂也休想全须全尾地出去了！”

    阿欢冷嗤一声，恨意犹深。

    “情面？”她盯着他，左手自衣襟探入，食指牵出一块令牌，“原先不知水吟庄是这样的。肮脏龌龊，令人不齿！”

    “你在浑说什么？放下刀！”韶九眉头深蹙，喝道。

    锋锐的刀尖似是戳到皮rou。卫澈收敛笑意，针刺感由心间向外晕开，却是寒凉。

    “这是什么？”

    “少装腔作势了！吾的阿爹阿娘现在何处？”阿欢满腔怒意如熊熊烈火灼烧理智。

    “阿欢，你且冷静些。我确不知情，待我……”

    “水吟庄消息汇天下，你说你不知，真是可笑！”

    直到如今，他仍是噙着那双诚挚认真的眼眸试图哄骗。

    她很清楚怎样可以一刀毙命，可刀尖只是在他肌肤上幽颤，留下细小刀痕。

    她冷笑着，眸中似有水泽漫开，脸上闪过一丝悲凉。

    “说到底，还是我愚不可及。轻易信了你的话。”柔情尽消，她眼中唯剩冷冽。蝶翼贴着心房渐有深入之势。

    韶九见势不妙，短刀果决转向阿欢执刀的手腕。

    阿欢收刀旋身，避开她刀锋。韶九趁势追击，冷硬短刀向她腹部击来，阿欢以刀背相挡。这一相抗之力不轻，对抵后两人皆是退了数步。

    残阳夕照，将厅上人影拖得甚远。她们来回缠斗数回，僵持两处。

    “师姐！”卫澈沉眉，到底有些心焦。

    阿欢冷眸观之，知韶九无意杀她。可她懒与韶九纠缠，她眼前的目标只一个。

    卫澈。

    于是她虚晃一招，趁韶九闪身之际，蝶翼再次抵上卫澈胸膛。

    “meimei——别！”厅前的声音熟悉无匹，阿欢并未转头，指间轻颤着，将蝶翼送入卫澈温热的身躯里。

    蝴蝶刀尖毫无滞阻地刺穿他衣袍，刺透胸膛。锐利而突兀的疼痛自伤口漫开。鲜血蜿蜒，在银白团花襟袍上分外刺目。阿欢抽出蝶翼，温热的血汩汩而出。

    “你……”卫澈低眉觑了眼缓缓浸染的赭色，又抬眸凝着周身肃杀的阿欢。

    “景瑜！”韶九气急败坏，掌中生风，狠戾地向阿欢拍来。

    “别……”

    “不要！”

    刀尖缓滴血珠，四周同时响起两个声音。阿欢无动于衷，仿佛神魄游离。在那掌离她一寸时，飞扑而来的冬青以背生生接了一掌。

    这一掌力道不轻，尤其对于瘦削的冬青而言更是厉害。他嘴角沁出红来，犹自环抱着阿欢牢牢不放。

    韶九眼神幽烁，原本冷峻的面庞添了两分哀色。

    “出了什么事？少庄主！”闻声而至的卫贺望见负伤的卫澈，紧忙上前接过他，目光很快锁在阿欢身上。

    “卫贺……”卫澈双唇已是惨白，口中唤着卫贺的名，眼睛却看向韶九，“别伤她……”

    卫贺身躯一僵，死死剜了阿欢及冬青一眼，终是没有动。

    “冤孽。”韶九喟叹一声，看着冬青嘴角凝固的血痕，近身替卫澈压住伤口。

    “师姐……”他眼眸泛湿，掣住韶九臂膊，凭借残留的意识对她微微摇头。

    “别说了，治伤要紧。”她转头不愿再看，“卫贺仔细抬了他去内间！”

    卫澈仿佛松了口气。伤口仍有血渗出，左右已经疼了太久，刺了一刀反倒不觉疼。

    他双眼空茫，视线模糊不清，最后涣散着阖上眼。

    “少庄主！景瑜！”声声呼唤渐行渐远。

    阿欢始终如木桩般立着，冬青放开拢住她的手，似是说了什么。

    倦鸟归巢，庭院里灯烛一盏盏亮起。可她只觉眼前乌黑一片，恰似探不到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