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定风波（一）
第五十四章 定风波（一）
“此次还要感谢王爷收留。否则小可要埋骨黄沙了。”正厅沉香木矮榻旁，卫澈支矮几，半躺在织锦毛毯上。他腿伤渐愈，得闲与小王爷将前因后果倒了个干净。 “赫赫有名的卫庄主还有需要本王之时，倒也不胜荣幸。”漠西小王爷着夜青袍服，腰间束二尺宽皮带，上嵌琉璃，挂短弯刀一柄。他慵懒转动食指玉指环，额前碎发垂落，戏谑道。 多年不见，小王爷嘴皮犀利不输卫澈。卫澈依旧懒躺，双手交叠，破罐子破摔道：“王爷拾了个大麻烦，眼下后悔也晚了。” “若不是怕王妃怪罪，合该把君拒之门外。”小王爷乜眼一瞥，嘴角添了笑意，“直说，要兵马还是要钱帛？” “在下需要王爷照看一人。”小王爷单刀直入，他亦不消迂回。 “谁？”小王爷对上卫澈眼神，随他示意，探身附耳来听。 待听清卫澈口中之人，小王爷面色凝重，继而开怀大笑。他扫视卫澈，棕色眼瞳微烁。 “你倒是直言不讳，你就不怕我起兵，直捣中原？” 卫澈笑道：“王爷闲云野鹤、恣意随性，暂无心扩张疆域，这是其一；其二，中原兵力远胜于漠西，小王爷即便有明目起兵，也难有万全胜算；其三……” “其三如何？”小王爷饶有兴致，转动指环的手停下，听得仔细。 “小王爷若得胜，还请留卫某一命，给卫某及家眷留个山清水秀的庄子，颐养天年。” “哈哈哈哈哈哈……你呀！”小王爷拊掌，直呼精妙。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竹铃声叮当，王妃声音自回廊传来。她端果盏，徐徐而入。 她还不及近前，小王爷变了脸色，飞速离榻疾行两步，一手接过果盏，一手揽过王妃腰肢。 “怎么回事？府邸婢子现这般惫懒？这种微末小事，要王妃亲自劳动？”他提声一连三问。 “我只是有身子，不是快死了。看你大惊小怪，别吓着孩子。”王妃手搭在腹部，嗔怪道。 “呸！什么死不死。多忌讳？”小王爷放下果盏，小心翼翼让她落座，眼睛半刻不离。 卫澈见他紧张兮兮，一改适才笃定慵懒，心觉好笑，左顾右盼，最后抓了颗蒲桃来吃，掩盖憋笑惹红的脸颊。 “果盏不重。哪里劳动了？我倒是想着过两日马术比赛，我上场也助助兴。” “助兴？谁要你助兴？你有孕在身，没得伤着了。”小王爷气急败坏。他恨不能自己替她生养了，省得他看着她挺肚，日夜悬心。 “王爷总说随我意。如今是这也不肯，那也不让……” “这是一码事吗？你……”他咬牙，硬生生地将“胡搅蛮缠”这四字按回肚中。 “景瑜你来评评理，自我有孕，他半步不让多走，生生要闷坏我……” 四只眼睛顿时定在他身上。卫澈蒲桃卡喉，不知该咽该吐。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这分明是夫妇情致，舞到他跟前来了。 “你们恩爱得紧呢。” 小王爷清清嗓，别转眼神。王妃笑意融融，仿佛认可他的话：“景瑜说笑了。阿欢对你也很是关切。日日煎药按摩，还做了张轮椅，方便你行走。我现下胎儿六个月大，若你们能怀一个，正好一起做伴……” “咳咳……”小王爷方端起奶茶，差点呛到。他扯扯王妃袖摆，打断她话头：“这事就不要宣之于口了罢。” 卫澈嘻嘻一笑。 “王妃说得在理。待我行走如初，定会好好考量。” 大夫说他腿伤已无碍，不能行走许是心疾或力气萎缩之故。阿欢很是忧心，照拂得分外精心。嘘寒问暖、端茶送水，几乎无有不应。 于是他发现自己可以站立后，仍装得孱弱，好堂而皇之地坐在她亲做的轮椅上，一赏秋色。 深秋漫吹的黄沙渐渐添了白色。一场初雪后，卫澈裹着靛青大氅，坐在轮椅上，看碧色翩跹。 阿欢辰时练剑，风雨无阻。她住水吟庄时，卫澈总被鸡鸣扰梦。现下无鸡打扰，他反倒嚷嚷要陪她习剑。 眼前的人好似要划破灰白混沌天际，以手中剑点亮熹光。她手心薄薄湿了一层，剑势愈快。 她担忧卫澈总也不能行走的双腿，亦想起前日书信——自东临城而来的信。当时卫澈未起，王妃交给她，说是写给两人的。她便等卫澈醒来，让他念给自己听。 卫澈道是韶九的信，信上言明孙巍已死，王家平反。水吟庄无碍，其余人均未受牵连。 “那清风堂呢？” 卫澈的缄默让她心生钝痛。即便她知晓她不过是占了冬青亲妹之名，使他们便宜行事。 利用是真，恩情亦是真。生养之恩、养育之恩，皆是恩情。她不敢忘。 她无法挽回逝去的王家，也许尚能救起落败的清风堂。 她神思飘忽，一晃神，歪了步伐。她脚底打滑，灼人剑气刺向卫澈方向。她心道不好，急急收力。 “嗳！”方有些困倦的卫澈一惊，他双手后撤，人径自站了起来，轮椅“咕噜噜”地向后溜，直撞到老梧桐方止。 “啊！”蝶翼刀尖离他身体差了半寸，因他起身过于激动，自顾自迎上这半寸，刀尖轻浅戳破他绸裤。他捂腿埋怨道：“疼！” “你……”阿欢眼底掩不住的诧异。片霎，她手握蝶翼面冷如霜：“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