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缚
缠缚
林听雀蜷缩着身子,双腿并折收在胸前,她把自己裹进丝线织就的绸缎里,层层叠叠的绯色嫁衣铺满床榻,像一朵落下枝头,逐渐溃败腐烂的红芍药。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潮湿阴暗的环境、光怪陆离的景象——她几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似梦非梦间,无边的黑夜如潮水漫涌,吞噬一切。 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混着剐蹭织物的细碎动静,像是蛇腹游过青苔,又似刀刃刮伤玉璧,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啦声。 有什么东西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正彼此交错着,缠上来。 林听雀后颈猝然一凉,像是被呵了口冷气。 接着,冰冷柔韧的触感绕过足尖,她本能地蜷缩脚趾,那股凉意却突然钻进嫁衣下摆,顺着白皙的脚踝继续攀援而上。 那东西表面似乎布满皲裂的纹路与瘤节,但是裂隙处又渗出猩红的黏液,最终带来一种粗糙但又细腻的,奇怪的濡湿感与紧缚感。 它们互相交绕,带着细密的倒刺,硌着林听雀的皮肤蜿蜒游走,如同百足之虫爬过。 坚硬又柔软的凉意有如人手般,沿着她膝盖上旧年摔伤的疤痕细细描摹,缓缓爬上冷汗浸透的脊背,抚过蝴蝶骨,甚至贴上心口,触碰到那从未见过日光的肌肤。 不仅在锁骨处绽开细小的战栗,还抓挠着她颈侧散落的发丝,逡巡不去。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已经折腾得不成样子,垂散零落的青丝被轻轻撩起又放下,惹起丝丝刺痒。 林听雀下意识把自己瑟缩成一团,磨蹭着向后退去,企图逃离那股难耐的痒意。脊骨撞在床柱上发出闷响,但却像是被软垫隔了一下,她没有感到丝毫痛意。 同时,她蜷曲的膝弯被迫伸直,腰肢也被卷起抬高,肩胛骨处骤然被收束,缠缚感绕过手肘,在背后处打了个死结。 勒紧的力度比之前更重,像是在惩罚她不听话的退缩。 林听雀被彻底圈住了,窒息感让她更加大口地汲取空气,短促的呼吸声在空阔的房间里飘荡。 因为贴得极近,呼吸间,除了浓郁的铁锈血腥味,她还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凛冽木香,像料峭早春时,寒露凝结,树梢枝头冒出新绿的气味,十分清新好闻。 似是不满林听雀的嗅闻,缠绕她的东西陡然发狠,绞紧她的身躯。 束缚感越来越强烈,骨骼都发出轻微的咯响,林听雀恍惚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窒息而死。 “别……”她企图抗拒,但缠绕全身的桎梏将她的声音勒碎在喉间。 林听雀睫毛轻颤,破碎的呓语未能吐出,她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呼救。 锁链般的东西从肘腕绕过,延伸到背后,紧紧绑缚,无限贴近、交融。 林听雀在梦境中浮沉,只觉得自己撞进了一个无形的怀抱。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被人抱住是什么时候了。 那如同被水流裹挟着,沉向深渊的窒息感,此刻竟让她感到令人战栗的温柔,冰冷的温度让她回忆起,某个寒冷的雪天,也是这样的凉。 林听雀的梦变成白茫茫的天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雪被覆盖了嘈杂,让人间变得安静。 碎雪压在她的睫毛上,落在她的头发上,融化后的雪水凉得她打颤,但她依旧觉得身体里藏着一团guntang的火,怎么也浇不灭。 然后,林听雀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的母亲正用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伸出双手抱住了她,冬日透明如玻璃般的寒气被母女俩挤在这个亲密的拥抱里,压缩、消散。 梦境边缘泛起青灰色的涟漪,林听雀觉得自己有点难受。 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 mama不会这样抱她,过去没有,未来也不可能有。 可是林听雀依旧放任自己仰起脖颈,如同幼时她幻想过千万次那样,将冻僵的手脚埋进臆想中的亲昵怀抱。 “阿妈……”她喉间溢出一声幼猫似的破碎呜咽,双臂下意识交笼,状似回抱一般,主动去贴那企图把她勒死的枝蔓。 或许是因为白天的惊恐,此刻,她的身体发起高热。 而那包裹着她的冷铁般的触感,仿佛一渊冰冷的潭水,将她的燥热安抚下来。 林听雀放任自己沉入这种危险的舒适、诡谲的安宁。 甚至嘴角微微翘起,轻浅地笑了。 缠绕的力度越来越紧,母亲的面容也变得扭曲、透明,拘挛般的怀抱像一个绞杀的陷阱,缺氧、窒闷、昏眩…… 林听雀气息奄奄,却依旧舍不得母亲的臂弯,舍不得凉适的触感。 她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她大约要死了。 不过死在怀抱中并不痛苦。 可是,梦中母亲的面容随着融化的雪而消散。某种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林听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哭。 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降临。 泪水滚落的刹那,原本压抑的束缚感也渐渐褪去。 巨大的响动让整张喜床都为之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异声,仿佛深渊里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林听雀在梦魇中呜咽,委屈像决堤一般,让她忍不住抽噎啜泣。 期待落空、情绪起伏,巨大的落差反复拉扯着林听雀,生理性泪水混杂着复杂难言的情感,从浅浅的眼眶里不断溢出来,仿佛再也兜不住她的哀伤。 在晶莹的液体顺着眼角滑入鬓发之前,有片冰凉的东西靠近林听雀濡湿的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