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连环套(下)
(75)连环套(下)
靖国公温如飞经此一事长了个心眼,果断和亲家典选台大提举吴祖卿前后脚上奏圣上告老还乡,不再过问朝堂之上。 圣上没有立刻同意此事,最近圣上身体不适,有些奏章也是由监国的太子负责处理。 令人玩味的是,素来在朝堂上颇有分量的明王,对此事竟也罕见地保持了缄默。 并非他不想置喙,实在是王府后院刚刚燃起的一把火,烧得他焦头烂额,颜面尽失,暂时无暇他顾。 很简单,事关儿子小明王梁鹤铮。 眼高于顶的小明王,竟是从那藏娇纳艳、颇有些风流名声的“十二云屏院”里,悄悄纳了一个姿容绝色的外室。 这本是一桩心照不宣的风流韵事,无伤大雅。 可偏偏,那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竟趁小明王不备,卷了细软,跟着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悄无声息地跑了。 跑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这让小明王脸上如何挂得住。 温钧野在家中与蕙宁说起这件事,彼时春光乍暖,日脚尚长,几株碧桃刚绽,暖风拂面,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蜜香,叫人心头也柔了几分。 “你猜,那花娘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他挑眉一笑,凑近了些,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兴致和得意。 蕙宁正在撷一枝含苞桃花比划着如何的姿态最是好看,闻言挑了挑眉,回头睨他一眼,嗔道:“我又不是那花娘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想来这会儿估计已经寻到了容身的地方,祝他们一帆风顺吧。” 温钧野忍不住笑,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又道:“这事儿闹得不小,如今满城风雨,几乎是茶肆酒肆必谈的趣闻了。本来要纳一个花娘进王府已够惊世骇俗的,没想到人家根本瞧不上这个明王府,转头便和表哥双宿双飞了。哈哈,妙,实在妙得很!” 他说着说着,越来越高兴,笑得前仰后合,忍不住“啪、啪、啪”拍了几下掌,声音爽朗,透着快意:“哈哈哈……哎哟喂,太可乐了!这下可好,梁鹤铮是真真儿地成了只‘缩头王八’了!绿云罩顶,绿得油光水亮,这顶绿帽子,戴得那叫一个结结实实,满城皆知!我看他往后,还怎么端着那副不可一世的架子出门,还敢不敢仗势欺人!” “钧野!”蕙宁笑着嗔他一眼,忍俊不禁,还是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温钧野被她这一捏,愈发开心了,咧嘴笑得像个淘气的少年。 其实这桩事,说起来不过是风月场中常有的戏码,只是主角换了个不太寻常的人罢了。 那日梁鹤铮去了十二云屏院,本不过是随众散心,却在那儿遇上了个叫蕊仙的花娘。 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生得很是清丽美妙,尤其胜在柔顺讨喜,一双眼生得湿漉漉的,说起话来温声细语、带笑不笑之间,像极了南地雨后初霁的水色,叫人看一眼,便不由得生出些许怜惜来。 梁鹤铮也不是头一次去那种地方,可偏偏这一回,就看中了这位姑娘。 起初不过是玩笑似的风流一场,后来蕊仙屡屡引得他留宿,红绡帐暖,鸳鸯被翻,蕊仙使尽浑身解数,曲意逢迎,将这位小明王伺候得通体舒泰,飘飘欲仙。 她言语间从不提赎身的事,反倒越发惹人怜惜。 梁鹤铮一时昏了头,几次许诺要将她接出来,好生养着。 只是不知为何,他这段时间身子骨有些不大利索了。 白日里精神倦怠,像是被人抽走了筋骨,对着满桌珍馐也提不起半分兴致。 更恼人的是那肚子,时不时便如江河翻涌,绞痛难忍,一日要跑好几趟净房,泻得他两腿发软,面色青黄。 到了夜里,依旧不得安生,还如从前一般,睡梦中冷汗涔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浸透了中衣锦被。 太医院的方子流水似的送来,名贵的药材也吃了不少,却总不见大好,只像那抽丝的春蚕,一点一点耗着他的精气神。 谁知恰在此时,蕊仙忽然哭着说自己有了身孕。 梁鹤铮立刻找来医者诊脉,也确是他常留宿那段时日。他一咬牙,便应了下来:既然如此,便由他来养着。 赎身的钱照给,安胎的药照吃,还添了几名婆子伺候着。 明王夫妇知悉后勃然大怒,让梁鹤铮赶紧把人撵出去,梁鹤铮却没有往昔那么听话,而是就这么偷偷在外头养着。 就在他绞尽脑汁,一面应付王府的雷霆之怒,一面憧憬着未来可能的“一家团聚”时,那朵“解语花”却卷了钱财留书一封,与自己的表哥私奔了。 “蒙爷错爱,厚赐良多。然奴蒲柳之姿,不堪攀附王府高门。与表哥青梅竹马,情深难舍,今已随他远遁江湖,自寻生路。万望爷勿念,亦勿寻。山高水长,后会无期。蕊仙拜别。” 梁鹤铮气得七窍生烟。 丑闻传得满城风雨,他却连人都追不回来。 按理说,他一个堂堂世子,调动府中人手原是易如反掌,可这件事偏偏不能声张。 蕊仙那点身份摆在那儿,说出去丢的是明王府的脸。 他气归气,却像吞了个烂桃核,进退不得,咽也咽不下,吐又吐不出。 更别说,这个蕊仙和她的表哥两人就像早有安排似的,趁夜雾微重、城门尚未闭紧,抄了条偏僻小路,带着人和钱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梁鹤铮布了好几道眼线,却连个衣角都没摸着。 一朝绿帽罩顶,人财两空。 京中世家圈子素来人精扎堆,嘴上不说,背后却不知传了多少段子,连太子见他都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满满的讥诮。 梁鹤铮心中憋着一口气,憋到后来,竟开始连男女之事都觉得恶心。 原本酒后登楼、花前月下的兴致全无,如今稍微沾点风月气息,便要作呕,好像命根子都给那夜里的香气搅得废了。 有人打趣说他这叫“动情即伤”,是情场落败的隐疾;也有人讽他“伤在香边、败在脂粉”。 明王夫妇气归气,虽未明言责怪,可到底是脸上无光。 府中私底下寻了几位太医来调理——名义上是体虚,其实连小厮都知道是“那事儿出了点毛病”。太医们也是一筹莫展,针灸、汤剂、熏蒸,凡能试的法子都试了,可不过数月,病情不见起色,反倒加重。 梁鹤铮性子急躁,又羞恼交加,脾气更是比从前火爆三分,常常一言不合,便摔杯砸盏,弄得府里鸡飞狗跳。 这些外人不知的内情,蕙宁与温钧野却了然于心。 蕙宁素来温婉,柔声细语、笑不露齿,倒叫不少人误以为她是个好脾气得。可她心思极细,记仇也深。 梁鹤铮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用歹毒的手段刁难温钧野以及国公府,她怎能不回敬一二? 香囊便是第一步。 她亲手缝制,针脚细密,外看不过是寻常的女红心意。 可里头藏着一味“罗斛香”,这味香出自南洋,极罕见,模样又与丁香极为相似。若不是识香之人,根本难以察觉。 罗斛香本性温和,安神助眠,确也有些药效,但唯独忌与燥热之物相合,尤其是炙烤类rou食,最能激内火,反生暗毒。 温钧野便顺水推舟,在席间夸了那道“炙羊rou”,言语间半真半假,引得梁鹤铮一口气吃了一大盘子,还灌了几盅烈酒。 梁鹤铮归家后本就内火偏旺,香气一熏,再加烈酒冲撞,短短几夜之间,便觉头昏目眩,心火乱跳,夜里冷汗频出,偏又整宿不得安眠。 而蕊仙那边,更是点睛一笔。 蕊仙房内的香料名为“栀蘅花脂”,本就是南方香料铺中不常用的一味,极淡极柔,却带微微燥性。 南地多湿,人用此以驱寒逐湿,可若北人久闻,再加“香香交缠”,便易伤气损血,扰乱心神。 蕊仙肖似蕙宁,正中梁鹤铮下怀。 她的青梅竹马表哥正在香料店铺做学徒,南方与檀云易容之后随便施舍点钱,就让表哥得到了这么好的一种香料,立刻送给了蕊仙。 这香,本不是夺命之物,可若男女同处,夜夜耳鬓厮磨,香火不断,又和罗斛香混在一处,久而久之,便是“虚汗涔涔、精气枯涸”的下场。 长此以往,未来还不会有子嗣,那就不好说了。 蕙宁温柔娴静,却不代表是个任人揉捏的傻白甜,梁鹤铮几次三番针对自己和温钧野,她必须要想办法扳回一局,让他得个教训,也让明王府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能够一手遮天得。 “只是我唯一觉得有些意外的,是那位蕊仙姑娘竟真能拢住小明王的心。”蕙宁说这话时,语气温温柔柔,唇角带着一丝笑意,她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将瓶中的花枝修得匀整妥帖。 话题到此为止,她便不再继续,只当这件事从此随风而散。 十二云屏院里,环肥燕瘦,莺声燕语,汇聚了人间最秾艳的春色。她们伶牙俐齿,晓得音律歌舞,心思又多如织锦,一朝入得明王眼,自可一步登天。 哪一个不巴巴儿地想着搭上梁鹤铮那位小明王? 可偏偏,梁鹤铮向来薄情寡义,留宿从不逾一夜。 个中缘由,温钧野与蕙宁自然无从知晓。 去挑人选的事情完全是由南方易容出面。 温钧野也没想着这位蕊仙姑娘能够让梁鹤铮迷恋,事情实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蕊仙居然被梁鹤铮赎身离开。 小夫妻两人自然不曾知道其中内情。 那位蕊仙姑娘,生得有几分肖似蕙宁。 若是隔着纱帘一瞥,那眉目神情之间竟真有几分影子。 梁鹤铮初见她时,只一眼,便像是被钩了魂似的。 他自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心里那点情思顿时无限放大。 情之一字,说是软肋,也可成利刃。 或成佳偶,或作孽缘,起心动念间,无人可测。 偏偏它最是不由人,一朝生根,便是水火不避,荆棘不躲。 蕊仙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怎配他百般青睐?可他愿意,她便真的身价百倍了。 此后蕙宁只在家塾中,偶然遇见过一次梁鹤铮,蕙宁正好备了些茶点,打算请其他学生还有亲眷、李老先生一起吃。 众人闻香而动,围着笑语不断。她站在檐下,笑着望向书斋中埋首抄书的温钧野。 正好梁鹤铮也在,看见蕙宁时,脚步微微一顿,很快就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神情,好像不屑一顾,那些茶点自然也不会用。 擦肩而过,蕙宁只能瞧见他衣带上那只自己亲手做的香囊,不曾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