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干嘛要打视频？”

    蒋苓宜一边擦着半干的发尾，一边淡声开口，语调里带着几分倦意与防备。

    “想你了。”

    话音落下，她的动作微顿。

    这句轻描淡写的情话，在他口中说出时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倒显得更像一句刻意的试探。蒋苓宜倏地沉默，几秒钟过去，那种说不清的荒谬感才缓缓在心头蔓延开来。

    视频那头的裴述神情未变，依旧坐在书房的深色木质办公桌前，低头翻阅资料，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极有节奏，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信手拈来的句点符号。

    她心中无声评价了一句：又发病了。

    若不是清楚这人平素言辞严谨、从不轻易开玩笑，她恐怕早就挂断电话。

    “我不想你。”她淡淡回道，对上裴述她不会刻意装什么。

    即使屏幕那端的五官仍是记忆中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她却总能想起过去的某个瞬间，他用近乎嘲讽的语气评价她那段刻意装出的“乖巧”：“太假，恶心。”

    他对她的了解，从不在她预期之中，却总在她情绪失控之际精准落点。

    “呵。”对方轻笑，语气不咸不淡，“暑假来丰恒实习。我已经安排了岗位，从基层做起。”

    他向来如此，不铺垫、不征询，永远只告知结果。

    丰恒科技，裴氏集团下属的核心子公司，涉猎人工智能、安防系统、芯片研发，是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合作单位，也与多个军工机构保持技术往来。

    于旁人而言，进入丰恒是荣耀与跳板；于蒋苓宜而言，却不过是更高级别的约束。

    若说必须在裴氏旗下某个版块报到，她宁愿选择东洲建发的文旅项目部——氛围松散、节奏缓慢，适合她这种暂不打算与社会深度捆绑的“家属身份”。

    但无论丰恒还是东洲，裴述的名字都在架构表上出现得过于频繁——前者是董事会特别顾问，后者则是城市更新特案组的联合负责人。

    她根本无路可退。

    至于蒋为杰为何执意将她送进系统，她早已心知肚明。蒋家近年风雨飘摇，产业链条疲弱、政商资源式微，仅靠蒋老爷子苦苦支撑。曾经赫赫一方的世家，如今不过是徒留体面的人情符号。

    也许正因此，裴述愿意出面接手培养她，已经算得上是一种恩情。

    “……谢谢裴哥哥～”

    她声音一转，故意拉长尾音，娇嗲得不合时宜，字字都带着讽意。

    裴述终于抬起头，目光投向她黑漆漆的镜头，眼神锋利而克制，像是在无声评估她又想耍什么把戏。

    “你要真有点诚意，不妨先补点基础常识。公司里，没人会因为你姓蒋，就对你网开一面。”

    他语调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又有种不容抗辩的力道。

    蒋苓宜没再回话，淡淡“哦”了一声，像是在应付一场冗长会议的结束语。

    任务已达，话也传完，她说了句“我要去吹头发了”，随后干脆地挂断了视频。

    第二天刚到学校，赵楠便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拿着手机压低声音：“喂，我跟你说个爆炸的。”

    她把手机屏幕递到蒋苓宜面前，画面里是一张傍晚拍摄的照片——昏暗的光线下，一男一女纠缠在校园后面的小树林里，画质不算清晰，人物面部略显模糊，却仍隐约可辨。

    蒋苓宜眯着眼看了两秒，眼神顿时一凝：“杨怡雪？”

    “对！”赵楠激动地点头，刚出口就意识到音量过高，忙四下看了眼，又凑近些压低嗓音，“不过重点不是她，是她旁边那个。你猜是谁。”

    照片中男子身形高瘦，穿着宽松T恤，发型有些眼熟，却一时间对不上号。蒋苓宜不动声色，随口答道：“秦朔？”

    赵楠顿时眉飞色舞，像是终于等到她出错的一刻，“不是哦～是三班的郑阳！啧，玩的够花。”

    蒋苓宜配合地睁大眼睛，做出一副“天哪”的样子。赵楠看她反应良好，立刻兴致高涨起来，甚至拉过隔壁座位的椅子坐下，一边把手机收好一边继续八卦：

    “你还记得吧，前阵子杨怡雪不是一直说自己是秦朔女朋友？在全校面前演得那叫一个正宫范儿。结果呢，被人实锤跟郑阳在小树林里搂搂抱抱，现在都传遍了，大家都说秦朔绿得发光。”

    “秦朔那个火药桶脾气，他们俩恐怕够呛。”

    听到这里，蒋苓宜也有点坐直了身子。她其实没那么关心谁跟谁的狗血拉扯，但在这个校园里，热闹从来都是最好的消遣——尤其当主角不是她的时候。

    “他们会打起来吗？”她漫不经心地问。

    “打？恐怕不止。”赵楠刚抬起手做了个“你懂的”手势，还没来得及往下说，教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重物倒地声。

    众人纷纷望去——门口，一个男生狼狈地趴倒在地，像是被人一脚踹了进来。

    教室顿时安静，目光齐刷刷地移向门边。只见秦朔站在那儿，身上穿着校制服，神情淡定得像刚刚只是把垃圾踢了进来。

    “看我干什么？”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股压着怒火的冷意，“进去说啊。还想再挨一顿？”

    倒在地上的男生明显一哆嗦，艰难地撑起身体，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三班的郑阳。他的脸上有擦伤，嘴角还有血迹，显然已经挨过一轮。

    郑阳强撑着走到讲台上，声音发虚：“我……我是郑阳，我……我是……贱人……”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秦朔“啧”了一声，没给他喘息的时间，直接抬膝顶向他腹部。

    郑阳顿时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他还没缓过劲，头发就被揪住，整个人被强行拖到了讲台前面。

    “说。”秦朔冷声道。

    “咳、咳……我、我是贱人……我是一条发情的公狗，咳……我造谣，我和杨怡雪……合伙造谣……”

    话音未落，秦朔又是一脚踹上他的脸，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人拖出了教室，往隔壁班走去。

    接着隔壁三班又传来了郑阳的哭喊声。

    一时间，教室安静得出奇，过了好几秒才逐渐响起低声议论。

    有人悄声讨论杨怡雪接下来会不会被处理，有人则一脸幸灾乐祸地感慨活该。蒋苓宜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倒不是因为同情谁，只是没想到秦朔真的这么残暴。

    两个月前，类似的流言主角还是她。但现在——她坐在台下，看着别人狼狈不堪地被扯进风中央，突然明白了这种置身事外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