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伪装
31.伪装
与普通的餐厅饭馆不同,快餐店保持着超长的营业时间,客人也源源不断地踏进店中。 陈冬几乎没有任何喘息之机。从迈进后厨的那一刻起,整人便像被拴上根绳套,牢牢禁锢在cao作台前,回旋在翻涌的热浪中。 明亮的店面如头贪婪的巨兽,堂而皇之地端坐在街头,大口吞噬着、吮吸着她们的精力,滋养着日益庞大的身躯。 比躯体更为沉重的,是她的灵魂。 陈冬从不认为自己懒惰。勤奋,是她唯一的优点。 可如今,一想到明天、后天、大后天……直至还完债务的那一日,她都要在那间狭小灼烫的后厨渡过。 陈冬心里便生出些绝望的恐慌来。 她抬起头,覆着层白皮的干涸双唇艰难弯出个笑容:“杨主任,我想辞个职,厂里的工作我干不了了。” 杨国栋端着茶杯,正要往嘴边送,闻言愣了一瞬,吧嗒一声把茶杯搁在桌面,苦口婆心劝道: “厂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现在不干了,到时候别人把你位子一占,再想回来就得等了。况且这活儿又不累,你都干了快一年了,没必要折腾吧。” 陈冬当然也明白这些。 厂里的工作轻松稳定。她只需坐在凳子前,熬上十二个小时,往玩具的眼窝里钉上颗眼珠。 可她需要钱。 “最近家里有事,实在是抽不开身。”陈冬把手中提的礼品袋搁在桌面,面上仍挂着僵硬的笑容:“谢谢您这一年的照顾。嫂子晓得您喜欢喝铁观音,特地交代我给您送来。” 杨国栋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提挽留的话。领着她找财务结算了工资,又说了几句体贴的场面话。 陈冬接过单薄的纸钞,弯着笑眸点头应声。 两人作别后,回过身时,那挺得笔直的腰脊陡然塌了下去,神情木然而萎靡。 她沿着熟悉的道路,如往常一般,踏进昏暗的烧烤店。 同店主打过声招呼,她慢慢套上围裙,俯在油腻的座椅前,一块块地,把腌制好的羊rou串在铁签上。 捏着铁签的手腕微微颤抖,身体的每块骨头都叫嚷着疲倦。她强打起精神,直直注视着手上的动作,却如同隔了层毛玻璃般,眼神不一会儿便涣散起来。 菜刀咚咚剁在菜板上,塑料袋簌簌作响,杂乱的脚步踩踏着地面……一切声响,都变得遥远而朦胧。 肩头突然被拍了一下。 她一个激灵,抬起头,正瞧见店主蹙着眉头看她: “你睡着了?” 陈冬连忙起身,不住地向店主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昨夜有点没睡好。” 店主瞧着她眼眶下的乌青,抿着唇,欲言又止: “这边别管了,我来串。你去把啤酒放冰柜里冻上,正好醒醒神。” 她连连答应着,脑子却像灌满了浆糊,快步走到堆放啤酒的角落,拆开酒箱子。 宽大的指节僵硬地扣住两瓶啤酒,勉强将它们提了起来。 玻璃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在空中摇晃几下,陡然从掌中滑落。 砰! 酒液裹挟着玻璃碎片,锐利地在四周弹射。 陈冬立在脏污的地板中央,愣愣地望着满地的狼藉。 “没事吧?”店主走到旁侧,上下打量她一眼:“幸好你穿了长裤。” 陈冬抬起头,映上他那张紧拧着眉心的面容,张了张唇:“我……” “今天回去休息吧。”不等她开口,店主便打断道:“以后休息好了再来。” “好的。” 她沉默地转过身,拎着陈旧的布袋,摇摇晃晃地往街上走去。 小时工的兼职,多半是辛苦琐碎的体力劳动。 可陈冬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她在高强度的工作后继续劳作。 ……这样一来,快餐店同玩具厂又有什么差别?都只是堪堪能还上个利息,本金依然是遥遥无期。 她茫然地走在街头,抬眼望去。 血红的残阳斜在半空,将身后的路面一寸寸吞入黑暗中。 陈冬只能拼命地、卖力地在快餐店工作。 三天的试用期一晃而过。 李娜对陈冬的各方面表现都十分满意,将一份协议书搁在桌面上:“签字吧,明天你就是正式工了。” 脑中忽然浮现起聂辉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容,连带着心头那丝酸楚的喜悦都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陈冬握着员工协议回到地下室,顺手把晾晒好的衣物叠进塑料袋,再次返身出了门。 从嫂子家到快餐店,并不经过聂辉的办公室。 两人已有几天没见,往后也不必常常见面。 她沉重的步子轻快几分,连带着垂在身侧的塑料袋,也在半空一圈圈划着弧度。 隔着明净的玻璃橱窗,能瞧见老板椅半仰着个高大的身影。 长睫紧阖,发丝柔软散漫地垂落额前。明亮的灯光垂落在他精致的侧颜,清晰地映出眼窝处挟着团清浅的淡青。 胸膛轻缓、平稳地起伏。 可陈冬见过他清醒时的模样。长眸飞扬,薄唇勾起漠然的、残忍的弧度,居高临下,且漫不经心地,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般纯粹无备的睡颜,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伪装。 她毫不留情推开玻璃门,悬在门框处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双狭长的眼眸瞬间睁开,漆黑的瞳仁渡着层阴冷寒霜,锐利地直射而来。 那目光在触及到她的身影时,缓慢地钝化下来,浮现出星点的细碎的笑意: “陈小姐,想我了?” 陈冬径直走向桌前,把塑料袋搁在桌面:“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 聂辉掀着眼皮,懒散地望着她:“这几天在干嘛?” 那嗓音低沉地,泛着沙哑的颗粒,如湿潮的水雾,黏腻温柔地附着在耳廓的皮肤上。 陈冬平静地与他对视,话声冷淡: “我换工作了,以后不走这条路。” “嗯,”聂辉敛下眉眼,抽出支香烟衔进唇中:“新工作在哪儿?” “百货商场一楼的快餐店。”她回答道,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骨节分明的长指握着金属火机,轻巧地发出啪地声响。 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他精致的眉眼。屋内寂静地,只剩下火舌舔舐着烟卷,滋滋作响。 烟雾在空中缓慢升腾。 “陈小姐,我有份工作给你。” 他忽然开口,半张脸笼在薄幕中,朦胧地瞧不清神色: “你去过我家,离百货商场很近。每天两顿饭,中午、晚上,做完就能走,一个月我免你五百元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