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

    持弓之人长身鹤立于殿外玉阶之上，玄衣猎猎翻卷，身后是吞噬了半座皇城的冲天火光，将他轮廓镀上一层血色光晕。

    蜂腰窄背绷出凌厉的弧度，手中长弓犹自嗡鸣，冷峻面容在明灭火光中半明半暗，恍若自九幽炼狱踏血而归的战神——正是镇北王谢几道！

    二人的视线只来得及碰撞一瞬便错开。阴持缕没想到那人竟这么快就赶来！漠北至长安，迢迢数千里，便是跨马加鞭也要半个月的路程。可这才不过六日，自己寄出去的信还未曾到他手里……除非…他早就知道消息。

    谢几道率领的漠北军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同叛军交战，耳边皆是刀剑刺入骨rou的声音。

    一时之间，昔日里最是金碧辉煌的皇宫瞬间成了杀戮场，血rou飞溅，哀嚎遍野。

    阴持缕抱起惊哭的晟儿正欲奔向金銮殿密室，绣履却踩上满地滑腻的鲜血。

    就在她身形倾颓的刹那，一双覆着玄铁护腕的大手稳稳托住太后纤细的手臂。那人臂膀肌rou虬结，不容分说便将母子二人拦腰抱起，直向密室方向掠去。

    谢几道步履如风，转眼便将太后与幼帝安顿在密室石阶之上。随即再度转身没入殿外那片刀光血海之中。

    他带来漠北军虽都是精兵，可敌军却数倍于己，因此此战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

    那夜皇宫中大火烧了一夜，待到东方既白时刀剑声渐渐平息。阴持缕抱着晟儿从密道而出。满地的雪被染成刺眼的红色，除了遍地的尸体不见一丝生气。

    有一黑衣别剑之人从远处走来，双手并拢向阴持缕鞠了一个礼。

    “太后娘娘，此地脏污，不宜久留，请随属下移至慈宁宫。”

    阴持缕不动声色地将晟儿护在身后，凤眸微眯，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谢几道与叛军苦战一夜，谁胜谁负尚未明了。

    直到眼前的男人直起身，左足为前，右膝略屈，单手下意识地搭在身后的剑把上，是刻在骨子里的戒备状态。

    玄色衣袍下隐约可见漠北军的制式护甲，更重要的是，那剑上的穗子的绣法极其独特。

    阴持缕几乎可以完全确认，来人就是谢几道的手下。

    “他呢？”问的是谢几道。

    “王爷还有要事处理，特派属下前来护送太后。”

    阴持缕心里也有几分了然，叛军未除尽，现下他们孤儿寡母，无异于俎上鱼rou，只得跟随暗卫上了轿辇。

    不多时便行至慈宁宫。

    皇宫四处皆被溅满血迹，唯独这慈宁宫倒是和往日一样。前日里宫女在青瓷炉添的沉水香还未燃尽，烟气与香味一同袅袅升起，仿佛昨夜的厮杀不过是一场幻梦。

    阴持缕与萧晟被安置在慈宁宫内，十二名玄甲暗卫日夜驻守在朱漆宫门前，殿内锦帷低垂，数十名新调来的宫婢屏息侍立。

    他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被囚慈宁宫的第三日，阴持缕听闻远方有捷报传来。漠北的支援军终于赶来，一路上势如破竹大灭叛军，铁蹄踏碎长安城中最后的硝烟。

    被囚慈宁宫第七日，守在殿外的十二玄甲卫无声撤下，换上了另一批陌生面孔。

    阴持缕陪着晟儿在慈宁宫的院子里玩耍，可孩童天性耐不住寂寞，朝着殿外奔去，却被新换上的暗卫横剑拦住——寒刃映着幼帝茫然的小脸。

    “王爷口谕，为护太后凤体，陛下龙体康健，非诏不得外出。”

    晟儿是个早慧的孩子，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摇晃着阴持缕的衣摆抬眼望向她，小声的说：“母后，我们是不是被囚在这里了？”

    阴持缕稳住心神，唇角牵起一抹温柔笑意，指尖轻抚晟儿发顶："怎么会呢？只是外头尚有乱党未清，我们得暂住些时日。"她袖中指甲早已掐进掌心，面上却仍端着那副慈母模样。

    萧晟仰着脸乖乖点头，乌溜溜的眸子盛满信赖——这孩子向来最信母后的话。

    可谁心里都清楚，宫墙外早已是一片太平，十二玄甲卫是被邀去喝庆功酒的。

    宫女们也常聚廊下，低声议论镇北王——说他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不过几日就平定了叛军，更生得一副俊逸非凡的容貌。

    又说镇北王妃早已怀有身孕，怕是等镇北王一登基就要被封为后。

    没有人会忌惮阴持缕这个空有尊号的太后。巍巍的萧氏皇权早已随着大火而泯灭！如今阖宫上下只当他们母子二人是镇北王心善，为保名声而圈养在宫中的雀儿——既不必跪拜，也无需敬惧。

    横竖不过是天子仁厚之名下的两件活摆设，连那朱墙外的春燕飞过时，都懒得往这冷清的偏殿多瞧一眼。

    长安城中百姓皆在流传，这天下怕是要改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