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2

    第二天，蒂娜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后前往律师事务所，成为了事务所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律师刚坐到位置上，她就已经敲门进来。

    未等律师开口，她就先发制人：“为什么我的钱取不出来？什么叫资金异常需要审查？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律师雅克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他从踏进这个职业开始就一直为勒布朗家族工作，昔日庞大的家族现在只剩下与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难免有些唏嘘，但他还是会为勒布朗家工作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他扶了扶眼镜，“您或许不知道最近又有一批德国人驻扎在了这里。”

    蒂娜皱眉，觉得他所答非所问：“和这有什么关系？”

    “高层换了人，所以需要数额较大的资金都需要重新审查，是分批次的，在此期间任何人都无法挪用，在审查后没有问题的，可以照常取出。”雅克耐心解释道。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雅克露出歉意，“我也是昨天才收到的通知，但是最近有位雇主去世了，我需要前去处理他遗嘱的相关事宜，所以没来得及告知您，非常抱歉。”

    昨天？但凡能提前一天取钱她都可以安心度过这个月，她真是倒霉透了，沉默片刻，“我明白了，我希望下个月开始能提高额度，现在物价越来越贵了，而且冬天还需要额外的钱去买保暖用品，这个月我都不知道如何度过呢。”

    雅克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同意了她的要求，原本在冬季就会有额外的一笔补贴，圣诞节前夕也会有，但考虑到现在越来越高的物价，他可以再次提高额度。

    得到雅克的保证蒂娜心满足的离开，她现在要去购买木柴，买这个月过冬的就足够。

    她来到了经常光顾的商店，他们家的物品种类多且冬天会有木柴一起售卖，可以省去单独买食物的时间，这家的老板娘因为知道蒂娜丈夫去世的原因，还很照顾她，每次来都会多送一些用品，最重要的是他们家还能送货上门。

    今天照旧购买了足够一个月食用的食物与木柴后，蒂娜拿出钱结账，看着空荡荡的钱包，原本她原本存着要买化妆品的钱，现在全都拿来买食物了，能囫囵过完这个月已是万幸。

    店里没什么人，蒂娜和老板娘聊起天来。

    老板娘玛格丽特抱怨最近的生意越来越难做，蒂娜顺势提起自己昨天未能从银行取出钱的事情。

    玛格丽特脸色微变，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的，我有个亲戚在政府为德国人工作，他告诉我现在不要再把钱存到银行里。”

    “为什么？”蒂娜有种不详的预感。

    “现在政府里的德国人和之前的德国人不是同一批，新来的这些比之前的德国人更不好说话，就是他们把大部分法国人的钱冻结，说是核查来源用途，其实就是想要占为己有，犹太人和吉普赛人的钱就是这么被他们拿走的。”

    玛格丽特的话犹如一枚炸弹，炸的蒂娜脑子嗡嗡响，不可能，雅克说下个月肯定会拿到钱，他从没说过这些，“不会的，雅克说这只是正常的流程。”

    玛格丽特的眼神中带着怜悯，“夫人……可能是我大惊小怪了，但正是因为这个亲戚我的丈夫才能活着，不管怎么说为自己找条后路总是好的，现在的这种状况，如果不找份工作，您一个人很难生活下去。”

    蒂娜知道玛格丽特说的是哪件事，去年她的丈夫照常出去送货，送货的地址较为偏远虽然少见但也正常，那次出门前刚好碰到了那个亲戚，他随口一提送货地址，亲戚很大反应的要求他不要去那个地方送货，至少今天不要去，如果被退货了亲戚愿意出这个钱，丈夫拗不过，只能回去。

    结果第二天就听说那个地址是一批民间抵抗组织的窝点，德国人盯他们很久了，昨天刚好是实施抓捕的日子，很多顽固分子都被立即处决，如果不是那位亲戚，玛格丽特恐怕也要成寡妇了。

    玛格丽特对蒂娜很好，将她当做自己的meimei，她知道她不会骗自己，但是突然听到这么爆炸性的事情，让她一时无法接受。

    这时有客人进来了，玛格丽特没有再同她继续说下去，蒂娜也魂不守舍的告别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按理说雅克的人脉也不少，他不可能不知道玛格丽特都能知道的事情，但他也没有必要骗她不是吗？这对他没什么好处…她现在只能等待，等到下个月就清楚了。

    这一个月不算难过，蒂娜不爱出门，也没什么朋友，她平时就在家播放唱片收拾屋子，或者整理皮草，想起来就给很久没有消息的家人写信。

    自今年六月家人就突然没了消息，写了那么多封信也没有回音，她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丢下自己出国逃命了，可是完全没有必要，他们全家人是正经法国人，除了她每个月接济的钱，他们没有多余的钱出国，她有委托人去法国找哥哥，可是得到消息哥哥早就搬走了。

    蒂娜无法理解为什么家人悄无声息的离开，最起码要给个通知啊。

    即便这样，她还是会继续写信，存起来等着有消息了寄出去，钱也是，除了她自己的每月零花，她有单独存一笔钱供家人使用的，不过这钱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用的。

    写下最后一个思念，蒂娜将棕红色的蜡用印章把信口封住，拿出一根香烟点燃后吹灭火烛。

    走到阳台，注意到对面那栋楼的小女孩也在阳台，她叫赛琳娜，很可爱的孩子，在巴蒂斯特葬礼的时候还走过来牵着她的手安慰她不要伤心，就连最喜欢的巧克力都送给她，在这种时候巧克力也算是个稀有品了。

    虽然蒂娜没有那么伤心，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她在葬礼上可是哭的不能自己。

    后来每次遇到赛琳娜她都会给那个女孩一些糖果，蒂娜不爱吃甜，但是因为赛琳娜时常在家里备着。

    看着小女孩开心的朝自己挥手的样子，多希望自己也能生一个这样的女儿，可惜巴蒂斯特没有给自己当母亲的机会。

    蒂娜脸上挂起笑容和赛琳娜招手，谈了谈烟灰，正要打招呼，就听到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

    向下望去，一个衣服简陋的男人从楼下冲出，另一个女人尖叫着紧随其后，她站在门口大喊小偷，那是马丁夫人，她穿着单薄，披散着头发明显的惊慌失措。

    蒂娜吸着烟看着追逐的这一幕，这是富人住宅区街上的行人不多，男人的衣着和路人格格不入，他们也只是冷漠的看着无人上前抓捕，街道上只能听见马丁夫人刺耳的叫声。

    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蒂娜心里却是窃喜，因为马丁夫人的人品糟透了，巴蒂斯特在世时就明里暗里嘲讽她的出身，见她成了寡妇更是毫不掩饰的贬低，那么有钱了还喜欢占便宜，听说她举报了不少富人区的犹太人，并将他们送进监狱。

    今天这一出真是好戏，她还真希望这个胆大小偷能跑掉。

    不过最近真的有些不太平，这是富人区很少会发生偷窃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德国人如此严密的管控下，就连附近的处决广场枪声响起的频率越来越高。

    小偷运气不好，他没跑多远就迎面撞上巡逻的德国士兵，他们将他抓住，或许是知道被抓的后果，男人疯狂反抗，竟然打倒了两个士兵逃跑。

    就在蒂娜在内心嘲笑无能的德国士兵时，一声枪响结束了这场闹剧。

    紧接着就是小女孩的尖叫。

    是赛琳娜！

    蒂娜担忧的望过去，匆匆赶来的父亲捂住了她的眼睛并将她带进屋里。

    男人的尸体被赶来的士兵泄愤的踢踹，暗红色的血像泄闸的水一般在他身下蔓延开，尸体被拖走，留下两条长长的印记，这一幕连受害者马丁夫人也惊呆了，她或许没想到会这样，几位士兵走过去问话时，她还未缓过神来。

    蒂娜不想再看下去，太冷了，不论是天气还是刚刚的一幕，烟也无法缓解她不知何时颤抖的身体。

    自从德军入驻，这座城市的热情被一瞬间消磨殆尽，德国佬在他们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无需太多精力，邻里间已成最大的监视者。

    他们有些为了活命彼此举报，更多的是因为曾经的摩擦，心中的不满就是举报的动机，而因此被抓走的不止有被称为万恶之源的犹太人，还有很多无辜的法国人，德国佬才不在乎你在这里生活多久，他们有的是理由，同他们入侵法国不需要理由一样，他们就是真理，行为即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