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落子
4. 落子
街角的阳光洒在石板上,暖洋洋的。清晨的集市刚散去,修道院前的小广场上,还残留着些许嘈杂与生活气息。 埃拉拉蹲在一位老妇人身旁,细致地帮她整理散落的药草包,眉眼温柔,指尖动作格外轻。她穿着浅色的修衣,头发被丝带束成整齐的低马尾,在阳光下几乎透亮。 “圣女殿下真是太好了……”老妇人感激地握住她的手,“一点架子都没有。” “没关系的。”埃拉拉连忙摇头,神情有些羞涩,“其实我并不是真正的圣女……只是圣庭还未正式授予这个称号,大家才这么叫我罢了。只是……徒有虚名。” 说到最后,她脸颊悄悄浮上一抹绯红。 随之她轻声笑着,声音如同春水掠过鹅卵石般清澈:“奶奶要注意腰,不要再拿那么重的东西了。” 正说着,两个孩子从一旁的巷子里追逐着跑出来,笑闹声打破了街角的宁静。 “你跑得好慢啊——哈哈哈!” “才不是!” 一个小男孩在前方拐弯,另一个女孩紧随其后,却没看清方向,径直撞上了还未起身的埃拉拉。 “啊,对不起——!”小女孩慌乱地退后,脸上满是惊慌。 埃拉拉没被撞疼,反倒赶紧安慰她:“没事的,你没受伤吧?” 那头老妇人却皱眉高举着手里的扫帚,冲远处喊:“你们俩啊,又疯跑!下次再撞人,我就让你们跪祷三个时辰!” 孩子们根本没听清,欢笑着绕过巷尾,继续追逐着跑远,像两只蹦跳的小兔子消失在了阳光碎片中。 埃拉拉看着他们的背影,笑容悄然收敛了些许。她静静站起身,目光还停留在那片光亮中。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时,她也总是跟在另一个人的背后跑,一边喊着“jiejie等等我”,一边拖着快要踩掉的鞋子跌跌撞撞。 jiejie回头望她时,眼角也曾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 可那笑容,好像早就淡得不见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她学会独自祈祷,还是从jiejie第一次拒绝她靠近起?是从那场加冕仪式,还是更早——从jiejie决定独自面对一切的时候? 她已经记不清了。 只知道,如今的她,再怎么追,也追不上那个背影了。 埃拉拉低下头,收好草药,轻声向老妇人道别。 阳光照着她的背影,裙摆随风微动,看上去依旧温柔无害,像个被神选中的孩子。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刚才那一瞬间,她不是徒有虚名的圣女。 她只是一个……想要jiejie回头的meimei而已。 作为答谢,老夫人塞给了她一束花。她想要推辞,却想起了jiejie的脸。 她忽然有些期待,谢过老奶奶的慷慨后,便持花向宫殿的方向而去。 宫殿深处的玉阶被水光洗得发亮。 埃拉拉的衣裙上沾着暖阳与青草的气息,她站在长廊阴影下,看着那抹金色的身影由远而近,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带着火焰般的威压。 露菲利亚穿着金色冕袍,领口与袖角的烫金图纹闪着肃冷的光,像是铠甲。 她并未抬头,也未看见站在廊柱阴影中的meimei,只是自顾自地走着,披风微扬,袖边拂过石柱的一角,擦出一声低响。 埃拉拉想起了午前在街角看到的孩子们,下意识想唤她,却发现嗓子像被什么卡住了。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与jiejie面对面说话,是何时。 不——其实记得的。 那日,是她登基的清晨。 jiejie独自踏上那座冰冷的王座,她站在高悬之下,看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 耀眼得近在咫尺,却远到再也无法靠近。 她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想去拉住jiejie的衣角—— 但终究没有伸出去。 那衣角在眼前掠过,又在风中飘远。 她轻轻低下头,仿佛这样就可以遮住那份落空的酸涩。 露菲利亚走过她身侧,脚步未停,目光未转。 她甚至不知道她站在这里。 或是……早已看见,却没有回应。 埃拉拉指尖微微收紧,指甲刺入掌心,像是将未说出口的名字硬生生吞下。 她站在阴影中,看着那抹背影远去,直到沉重的殿门缓缓关上,将光隔绝在外。 她忽然有点冷,像是自己是个走错宫殿的旁人。 …… 露菲利亚的脚步不快,却极稳。 金袍曳地,烫金袖纹在晨光中闪着刀锋般的冷意。朝会在即,她的思绪却并未全在那群跪伏于权柄下的朝臣身上。 直到她踏入那道熟悉的回廊时,脚下微不可察地顿了半拍。 她看见了——那根廊柱后的身影。 淡色修衣,低垂的眉眼,手捧鲜花,像极了年少时那个缠着她跑遍花园的meimei。 她看得很清楚。 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她也没有转头。 不是没看见,是看见了,才故意不看。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回头,那孩子会像从前一样跑过来,眼眶红红地问她: 「jiejie,为什么不等我了?」 可她已经等不了,也回不去了。 王座上不该有柔软的王。她必须足够冷酷,必须足够坚硬,必须让所有凝视她的人都以为——她连血亲都可以漠视。 哪怕那孩子从没背叛过她。 哪怕,她心里仍旧记得,她小时候第一次出剑,就是为了护住哭得发抖的埃拉拉。 她的指尖在金袍下轻轻收紧,掌心抵住一小片早已翻得发黄的羊皮纸,那是她在昨夜阅读兵策时,无意识折起的一角。 她没有停步。 风从长廊的高窗中灌进来,卷起她的衣摆,也吹得她身后那道小小的影子微微一颤。 她没有回头。 因为她知道,她若回头了,就再也走不进朝堂的门。 …… 埃拉拉低下头,握紧了手中那束还未捧献出去的花。 她觉得胸口像被什么按住了,一种极细微的、濒临崩裂的痛,悄无声息地浮上来。 她跌跌撞撞走出殿厅的长廊,坐在石阶下,阳光已全数退去,天色开始转冷。她没有回头看那扇紧闭的大门,只是抱着花,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逃避。 忽然,有脚步声沉稳的接近了她,最终停在她面前。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冰冷到没有温度的眼睛。 那人一身黑袍,带着圣庭信徒的标记,却没有任何她熟悉的慈悲。他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对象,冷静地打量着她。 她被看得一阵发怔,却误会了这份目光的意义。 她竟然把他的凝视当成了……一种倾听。 像个疲惫的孩子,在冷风中随便抓住了个影子,无力地说了一句“我好累”。 她低声喃喃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说: “你是谁……?算了……没关系。” “如果你觉得无处可去……你会去哪里?” 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抓住的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温暖的肩膀,不是可以依靠的庇护—— 而是一条无声无息、潜伏着毒刺的蛇。 她把祈求抛进了深渊,却不知道那深渊,正在凝视她。 那一瞬,像落子的一声脆响。 他看见了——最后一枚棋子,悄然落定。 掌握在他手心。 而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像是从封冻的水底传来: “你想去的地方……” “我可以带你去。” “但,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