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从他的眼泪产生人(上）
chapter 4 从他的眼泪产生人(上）
亚历山大的气温并没有想象中高，甚至可以说非常适合人居住生活，尼罗河分叉的河道为这片荒芜的沙漠带来了一片美丽而富饶的的三角绿洲，如同圣经中那独特的，留着奶与蜜之地，这地独属于埃及，昼夜温差也不会大到白天热死人晚上冻死人的地步。伊西多鲁斯抱着石片盘腿坐在地上写着希腊字母边写边感叹，不然这座神庙天顶还大通风的建筑造型，跟在新疆晒葡萄干没有任何区别。 她编起的棕发柔顺地垂在颈窝，伊西多鲁斯用芦苇笔沾着红墨水写下自己名字的希腊单词，接着用黑墨水开始默写背诵的哲学文章。席地而坐着一室的贵族后代，同样都是希腊语初学者，作为初学者他们不被允许使用珍贵的莎草纸，而是一些石片和破碎的陶片做练习，这些东西可以用完就扔，不过伊西多鲁斯都存放起来，等着和母亲见面的时候想拿给母亲看。 默写到一半伊西多鲁斯就有些卡壳，捏着芦苇笔转起来，转着转着手一脱手笔就飞了出去，掉在哈普阿蒙脚边。 哈普阿蒙看了一眼腿边的芦苇笔，手轻轻一拨，芦苇管咕噜咕噜滚向伊西多鲁斯身边。 伊西多鲁斯捡起来无意间看了一眼，哈普阿蒙只写了几个红色的希腊字母就开始鬼画符，反正她没看出来是什么希腊字母，也不是圣书体，就是一种单纯的鬼画符。 伊西多鲁斯沉默了，她抬起头看了一圈，无意间和好几个小孩对视上，有的咬着笔杆沉思，只有少数几个在奋笔疾书。 哲学真的好难，伊西多鲁斯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手抄本上的羊皮卷红色墨水写着亚里士多德大名的哲学文集欲哭无泪的心情，他们要上很多门课程，有些人大多只会穷尽一生钻研一门，而他们则是要“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背完哲学卷还要上算术课，学习《几何原本》，还好白天的算术课很简单，伊西多鲁斯很轻松就能应付这些内容。 但是到了晚上，就是伊西多鲁斯母亲专门给她和哈普阿蒙一起安排的小灶时间。夜晚整座神庙的烛灯都会亮起，黑暗中微微飘摇的暖黄色焰火对着满庙宇的莎草纸卷和羊皮卷很不友好，会有专门的祭司巡视。 伊西多鲁斯把神庙喊作图书馆，这些人就是巡视的教导主任，至于庙宇的大祭司长，也就是图书馆的馆长了，很不幸，伊西多鲁斯就是跟着馆长上课，晚上他们大多数时间交流清谈，伊西多鲁斯和哈普阿蒙要跟在馆长后面旁听。他们跪坐在方形水池旁边，这个水池不大，月光会照亮这方死水，所有生的全部养分都属于浮出水面供给给了雅丽的粉白睡莲和贴浮在睡眠的小小的莲叶上。 月华辉映下的睡莲泛着淡淡的光泽，伊西多鲁斯走神的时候就会一直盯着漂亮的睡莲发呆。 “伊西多鲁斯，伊西多鲁斯？” “啊，祭司大人，我在。” “你回答一下柏拉图的《会饮篇》中包萨尼亚作的颂扬爱神的一段吧。” 伊西多鲁斯皱着脸开始挑选会饮篇自己能背下来的开始讲，会饮篇一共牵扯了：“所有的神当然都应当颂扬，不过这两个爱神各司何事，我们必须弄明白。一切行动，专就其本身看，并没有美丑之分。比如我们此刻所做的事，如饮酒、唱歌或谈话，本身都不能说美，也不能说丑。美和丑起于坐这些行动的方式。做的方式美，所做的行动就美，做的方式丑，所做的行动也就丑。爱是一种行动，也可以这样看它。我们不能一遇到爱就说美，值得颂扬；只有那驱使人以高尚的方式相爱的爱神才美，才值得颂扬。” 伊西多鲁斯被馆长和清谈的老师们以鼓励的目光看着，其中甚至还有她的哲学课老师，她干咽一口，硬着头皮继续背：“丑的方式就是拿卑鄙的方式来对付卑鄙的对象，美的方式就是拿高尚的方式对付高尚的对象。所谓卑鄙的对象就是上面说的凡俗的情人，爱rou体过于爱灵魂的。他所爱的东西不是始终不变的，所以他的爱情也不能始终不变，一旦rou体的颜色衰败了，他就远走高飞，毁弃从前的一切信誓。然而钟爱优美品德的情人却不然，他的爱情是始终不变的，因为他所爱的东西也是始终不变的。” 哲学老师又追问：“ 馆长摸着胡须笑起来，对着伊西多鲁斯的哲学老师笑着挤眼：“教得不错呀！” 哲学老师叹口气：“我一开始很担心她上过学却跟初学者一起在这里从头开始会有什么意外。” 馆长微笑地扭身摸了摸伊西多鲁斯的头顶，他身上很少有辛辣的花药香，像沾染了淡淡的墨水的味道，又像清幽的莲花香，他眼尾已经有了皱纹，发际线后退得不成样子，胡须倒是茂盛异常。 他和伊西多鲁斯的母亲来自从一个地方，他的希腊语发音低沉，如同波涛滚滚，又好似在唱抑扬顿挫且节奏欢快多变的歌。 老师们晚间清谈也会用希腊文唱荷马史诗，之前还发生过一件趣事，馆长问过哈普阿蒙一个问题，伊西多鲁斯至今还记得，因为他的答案实在令她印象深刻：“荷马史诗中在经过那座充满死亡与听了就令人痴狂的人鱼之歌的岛时，奥德赛是怎么做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哈普阿蒙说：“奥德赛让水手堵住耳朵，他自己却下令把自己绑起来也要听那个令人发狂的歌声。他走进那座岛使自己置入危险边缘，又用自己的方式全身而退，他十分聪明。” “他人性深处的贪婪反而让他历经了重重磨难和考验超脱成为英雄。” “可我不会，如果我有心爱的妻子，我必不会触碰诱惑，在我心里，她必然是最好的，最美丽的，最纯洁的，最高贵的，连神都不能匹敌，在世间只有这一个。” “那你一定会在你的爱人身上吃最多的苦，走一条最长的、最艰难的朝圣路，磕得头破血流，甚至发了毒誓，才能拥有她。”老师开玩笑一样评价哈普阿蒙。 有人用希腊语咏唱了一句：“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我指着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你们，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她自己情愿。” 馆长维护哈普阿蒙：“他说的那些话跟苏格拉底说的不正一样吗，‘如果一个人有幸看到了那个纯粹的、地道的、不折不扣的美本身，而不是肌肤颜色之美，也不是其他庸俗玩意儿之美，而是拿神圣的、纯一的美本身，我们能说这人活得窝囊吗？一个人朝哪里看，看到了那个一定要看到的东西，而且和它打交道，这难道是一辈子庸庸碌碌吗？’。” 哈普阿蒙表情一直有些茫然，在场沉默了片刻，实在没想到他哲学和文学差到这种地步，会饮篇都背诵不下来，圣经都没有好好读，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些沉默之外的气氛解读，他一如既往低着头捏衣角。如果不是在这整个地中海最大、藏书最多的亚历山大神庙，今晚清谈的都是神庙里最博学的学者，根本无法想象跟在埃拉托色尼身后的，那位伯伦尼斯二世的孩子竟然如此平庸， 伊西多鲁斯是没想那么多那么深刻，哈普阿蒙小小年纪就这么坚定地相信爱情，她对他刮目相看，敬重很多，这家伙还搞纯爱这一套！ 爱情本身就是无比自私的，伊西多鲁斯向往的也是忠贞一人、至死不渝，如同一夫一妻制的动物一般的爱情，尽管爱情无比虚幻，在现代人看来都是激素的控制。 馆长：“她母亲已经告诉我了，祭司说她生病发的那场高烧让她忘掉了过去，所以把她送到我这里学习，正好跟哈普阿蒙一起有照应。” 哲学老师老师：“可怜的孩子，她没烧傻真是万幸！神佑！” 馆长哈哈笑：“所以都说她是在河里死里逃生嘛，跟伟大的奥西里斯一样，我们伊西多鲁斯特别坚强，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比神还伟大的的执政者。” 馆长又一脸凝重地说：“就是我们伊西多鲁斯能好好写算术作业一定会更完美。” 哲学老师打趣：“人无完人，埃拉托色尼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埃拉托色尼一脸无谓，同样用了会饮篇中的一句话回答：“如果人能得以不朽，她一定会成为不朽的。 ” 一位老翁打断他：“说到无限逼近，埃拉托色尼，你最近研究有进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