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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日暮第二次准备了很多东西,纸巾,水,香烟,巧克力还有录音笔。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此刻会有些兴奋,也许是人类生来的窥探欲,顺带着一丝怜悯。 她心怀复杂准备着这些东西,却又在最后一刻犹豫。 这真的是好的事情吗?自己并不是什么专业的心理学人员,哪怕心里已经有一丝察觉到这种行为会像是潘多拉之盒被打开一样,带来自己无法承受的结果,自己也仍旧要打开它吗? 这种采访本身就带来了窥探性,挖掘故事其中最为痛苦阴暗的那一面,也许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它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而不是让人因为其中的猎奇性如同闻到血液的鬣狗一样去捕捉撕咬... 她看向自己的手,好一会才握成拳——她没有拒绝...如果在交流中她有一丝的抗拒,自己都会停下的... 她只能如此告诫自己。 这只是一次采访而已。 我会保持伦理道德去接触,不带有一丝主观情绪去观察,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只需要去照射来者的表现,从层层迷雾中剥离出她真正的意图。 - 她们来到了那件被废弃的教室,裴伊人仍旧如之前见面一般温和,带着从未被放下的假面,笑意盈盈。 “其实上次忘了说,我好像也曾经也跟人来废弃的教室野战过。”她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手撑在下巴处看向姜日暮,“那个人还跟我玩老师与学生的游戏呢。” “那你觉得好玩吗?”姜日暮问道,她随手把东西都拿出来摆好。 裴伊人佯装思考,“不记得了,反正那个人当作是老师过来教育我的时候还兴奋的,别的都不清楚了。” “看来你还挺喜欢角色扮演的。” “也还好吧,主要是强迫我的时候我都会挺兴奋的。”裴伊人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她看见香烟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上次说会带烟是开玩笑的,这个烟盒还蛮好看的,长长细细的一盒。”她拿起烟盒看。 “我不会抽烟,不过我看别人推荐这款吸烟,说是烟味不会很重。”姜日暮看来眼她手中的烟,还没被拆过,白绿色的包装。 “我能试下吗?” “当然了。” 她撕开塑封,打开烟盒,撕开里面的纸,拿出一根烟。烟也是细长的,烟嘴处有一块淡绿色的圆形图案。 “这个好像是哈密瓜味的爆珠,我搜了一下,咬开会有味道,听别人评价是蛮好闻的。”姜日暮解释道。 “我没见过欸,我试下。”她咬开爆珠,一股浓郁的哈密瓜味道出现。“是挺好闻的。” 姜日暮只是拿出火机,“咔擦——”,火苗出现。 裴伊人又看了一眼姜日暮,好似很熟练的将头低下,吸了一口烟将它点燃。 结果下一秒。 “咳咳——”她被呛到了。 姜日暮失笑,“我还以为你会抽烟呢。” 她再次尝试吸了一口烟,小心翼翼的尝试过肺,但还是咳嗽。 “没有啦,我只看过别人抽烟,都是那种烟味很重的。这种水果味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呢,但是吸进嘴里还是有一股烟味,你要试试吗?”说着便把吸过的烟递给姜日暮。 姜日暮眨眼,没有直接拒绝,“有一整盒呢,我也来试下吧。” 说罢,她也抽出一根,咬掉爆珠点燃。 “咳咳咳...”毫不意外,也是被呛到了。 裴伊人笑出了声,“果然人第一次尝试新事物都是会很不习惯呢。” 姜日暮被烟雾熏得眯眼皱眉,嘟囔道:“我还特地找了这种低焦油的,结果还是这么呛人吗...” “你看,像我一样多吸几口应该就会习惯了。”她在她的面前显摆。 姜日暮没有熄灭自己的烟,而是故作老成的叼在嘴里,拿出录音笔。 “那我的采访要开始咯。” 裴伊人漫不经心,“我都无所谓啦,你看我这样像不像坏女人?”她故作妩媚姿态,手夹着烟靠近脸颊,另一只手抱手撑着。她吸着烟,将烟雾吐出,试图吐出烟圈。 “你是什么时候接触到香烟的?除去那些亲朋好友和陌生人之外。” “欸这个问题好有意思。”裴伊人停下了她吐烟圈的行为,思索。 姜日暮看着她如同稚童般天真的姿态,没有打扰到她思考。 裴伊人突然吸了一口烟,那支烟已经快要燃尽,在她的加速下已经燃到烟头,她将烟吐在姜日暮的脸上,笑了。 “好像是我十三岁的时候吧...”她显然还在回忆中,“那个时候那个人好像身体已经出现问题了,不怎么来找我了...” 她夹烟的手抖了一下,烟头滑落在地。 “我都忘了...也许我被他彻底调教成玩具了,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离不开性的快乐了。” 她的双手不自觉相握,手指扣弄着掌心。 “有一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偷偷跑出去,然后勾搭了一个大叔。那个大叔身上有一股烟草味,他cao我的时候也是叼着烟,大肚子压在我的身上...” 她的双手不再紧握,而是松开,仿佛掌心有什么东西,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试图握紧又没有力气。 “我只感受到快要窒息...然后在窒息中我高潮了。”她突然抬头,却说不出什么话,过了一会才出声。 “...那天的大叔在我的身上扔了两百块钱,我后来才知道,他把我当援交妹了。”她的眼神凝聚,看向姜日暮,“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姜日暮咽了咽,有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能点点头。 裴伊人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一会才继续说话。 “现在想想,我应该天生就是一个婊子,只有在性爱中才能获得快乐跟安宁。”裴伊人仿佛陷入了某种癫狂的情绪中,自顾自的拿出一根烟点燃。 “我跟很多人睡过,我不在意他们是什么样的,也无论男女,只要有那根能让我快乐的jiba就够了。” “要是在过程中还能掐着我的脖子,让我窒息就更爽了。不过这些都不是一般人能搞的,我有次差点被掐死了呢。”她笑了,红唇齿白的,笑得很好看。 姜日暮却从其中看出了一点凄凉。 “我的大脑也许在遇到他的那一天就已经坏掉了,身边同龄人能感受到的快乐也好,痛苦也好,酸甜苦辣我都感受不到了...就好像,是一潭死水你能明白吗?”她眨眼。 “我跟我的家人说过,他们却总是不信。当时我跟我的朋友说过,他们也都听不懂,最后他们都不跟我一起玩了...后来我也没提过了。也许是我在骗人吧,是我谎话连篇...其实就像他的说的一样,他很爱我,只是爱我的方式是我没有接触过的。” ——不是这样的,你没有骗人,是你身边的人都错了。姜日暮很想说出来,她很想摇晃她的肩膀告诉她,但是她没有,只是抿住了唇。 裴伊人显然已经陷入了某种癔症式的回忆。 “喝口水吧。”姜日暮突兀的打断了她。 裴伊人抖了下,才回神看向她。 “你的声音都有点哑了,润润喉吧。”她开了一瓶水递过去。 “谢谢。”她接过去喝了一口,抿抿唇,“其实你应该带酒的,这样聊天也会更痛快。” “可以啊,我们下次聊天我会准备好的。”姜日暮这样说,其实她不是很喜欢喝酒,她对酒精过于敏感,任何的酒她都只能感受到其中的苦涩。 “跟你相处我很舒服。”裴伊人盯着她,“舒服到我改变想法不想跟你zuoai了。” “啊?” 她笑了一声,“你不像他,你不像任何人...只有你会认真听我说话,” 姜日暮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不知道她的过去,不知道她的经历。在这个时期有关心理学的认知还是比较浅薄的,很多书本上的知识都是教条形式。 “毕竟我们是朋友嘛。”她只能这样回答。 “我没有朋友...”裴伊人喃喃道,“如果朋友是这样的话,我很开心。谢谢你,明明只见了几面,你还愿意了解我。” 姜日暮的心口闷痛,她为之前的偏见而感到抱歉,也为了自己有过的那一丝窥探而感到难受,像个懦夫一样不敢说出她的私欲——明明是为了素材才去真正的选择接触她,却又在接触之后对她的遭遇感到遗憾。 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我也很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姜日暮低头。 “那你了解了我的故事后会写什么吗?会发布到校报吗?”裴伊人突然靠近她,她们的距离只有二十公分,姜日暮甚至可以听到她的呼吸。 她有些语塞,但还是开口了,“我本来只是想收集一些素材的,可能会发布到校报上。” “欸你有看过校报上的匿名故事吗?那个人写的挺好的,每期我都有看呢,不过那个人最近好像断更了...” “你也看校报?我还以为没什么人看呢。” “当然了,校报上的画报都挺有意思的,不过那个人的故事更有意思...感觉...很有同理心。” “同理心?” “是啊,那个人写的故事都很有意思,有关于旁边美食街的一些小贩的故事啦,或者是有关贫困生的调查研究报告,都能让人了解更多有关这个世界的事情呢。”她露出笑容,“感觉那个人是很温柔的人呢。” 温柔吗?姜日暮回顾了一下自己写作时的心情,跟此刻她的描述像是出现了割裂——自己明明没有那些想法的,只是,只是为了逃避自己的痛苦而已...像个局外人一样观察世界。 “你为我写本书吧。” “把我化名,为我的经历写一本书吧。把它出版发布。”裴伊人天马行空般提出了这个想法。 “我吗?”姜日暮怔住了,她的第一想法是拒绝,“可我不是文科生...没有那么好的文笔。” “这重要吗?” 姜日暮眨眼。 “就算没有人看,也无所谓啊,就当是给我的礼物好了,我会好好收藏的。”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要是有人看就更好了...别人能知道我的故事,也许会有人理解我呢?就像你一样。” 姜日暮深吸一口气,“那我试试吧。” “太好了,谢谢你。”她像是有些累了,把脸搁在书桌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好像他,我跟你说过吧。在我小时候,他就是个天才了,读书好,还喜欢艺术,那个时候我想学画画,家里人不愿意花钱,就拜托他教我。刚开始的时候他对我可好了,喊我小meimei,特地带我去玻璃花房观看鲜花盛开的样子。后来,后来他在他自己的房间猥亵了我,再然后,就是强jian了我...我都忘记当时的感受了呢。” “忘记了也好,这些都过去了。” 这其实是一句很无奈的话。 又能怎么办呢? 只有当事人会被困在过去。 “是啊,都过去了。”裴伊人垂眸,“不过我还是留下了一些可以让我回想的东西,你看。” 她抬手,手腕上有许多浅白色的划痕。 “我当时觉得很难受,心口总是闷闷的,就拿刻刀划了手腕,不深,但是我觉得很痛快。”她像是个想要分享的小孩一样,又把自己的裙子上撩,“后面被家里人发现打了一顿,我就开始划自己的大腿内侧了。不过我没有划很深,现在只剩这些淡淡的痕迹了。” “你有看过心理医生吗?” “看过啊,他们都不信我,我就自己存钱偷偷去看了。好贵啊,一次要六百,而且我觉得没什么用,医生只是劝导我说都过去了,这些事情有那么容易过去吗!”说最后一句话的她有些激动。 她粗喘着气,“我感到很难受,吃那些药根本没有用,只会让我困,让我没有办法思考,我没有那么多钱能让我,让我像行尸走rou般生活。倒不如让我zuoai,至少我不用花钱,就算是痛苦,至少也能让我在高潮中放弃思考。” “为什么一定要痛苦呢?”姜日暮忍不住了,她攥紧双手,嘴唇在颤抖。 裴伊人笑得很难看:“你不明白的,因为痛苦是上帝赋予我的礼物,只有通过痛苦我才能感知到世界,让我感觉我是活着的。” 说完她就泄力倒在椅子上,眼神空空的。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很轻松的说出来了,原来说出来,心脏还是会痛啊。” 姜日暮已经不忍再聊下去了,她不知道如何结束话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状况已经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了,但是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她的眼神游离,看到烟盒的时候取出来一根烟,拿着火机的手都在抖,根本没有力气点燃手中的烟,好半天才点燃。 她第一次可以自然的将烟吸入胸腔,胸口却感觉到闷痛——原来吸烟是这种感受吗?吸入的是烟雾吐出的是不能言语的痛苦。 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沉,橙色的光传来的却是昏暗。 教室的四周都像是铺了一层灰。 她咬着牙好半天才想到一个话题。 “你饿吗?吃点巧克力吧。”她的手有些僵硬的拆开包装,掰了一块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把巧克力递过去。 裴伊人咬住了自己的大拇指,眼泪没有声息的滴落。 她已经陷入了自己没有出路的噩梦中。 姜日暮强硬的掰开她的手,将巧克力递到她的嘴边。 “吃点巧克力吧,求求你了。”她最后一句话微不可闻。 好半天裴伊人的眼神才聚焦,她怔然看着姜日暮,“你可以抱抱我吗?” 她放下了巧克力,起身靠近裴伊人,用力地抱住了她。 - 后面怎么结束的姜日暮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等她回到了宿舍后就闷头睡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她还是如同往常一样,上课,打工,偶尔跟裴伊人聊聊天。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像往常一样开始写点东西,主要是写裴伊人所要求的,她的故事。 这个故事有些慢,慢到一年后才写好。 她询问裴伊人是否要给她看一下,裴伊人拒绝了。 “就像你说的,这已经是我的过去了,我不用再看它了。我相信你。” 姜日暮将它寄到出版社,随后就将它遗忘在脑后,在三个月后编辑联系上了她。 说这是一本很好的书,是否要考虑参加快要来临的文学奖,她想起裴伊人对她说的想要更多人看见,她答应了。 当然,她也跟裴伊人说了这个事情。 她有些高兴,还说如果得奖了奖金可要分她一半,姜日暮同意了。 一个月后编辑告诉她入围了。 姜日暮很兴奋,她准备分享给裴伊人这个消息。 她发了很多消息给她,还准备约她吃饭。 裴伊人没有回。 也是在这个时候。 她的同学群突然冒出了很多的消息。 有人跳楼了。 是裴伊人。 就在为她写的书入围的时候。 她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终究被困在了过去。 而姜日暮准备的第一本书也没能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