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经典小说 - Checkmate-將死棋在线阅读 - Chapter 3

Chapter 3

    

Chapter 3



    薇恩僵立在地下室入口的楼梯上,任凭除魔师一步步逼近,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虽然想不通为什么女孩会突然殒命,但她可以确信女孩的死与她无关。或许是急病,或许是除魔师自己在作怪,就算是误伤——那也不是她的本意,她不可能为莫莱茵的死亡负责。

    “人不是我杀的。你该把她的身体放下来好好查看,而不是把一切都怪在我头上。”

    “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格兰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他尝试拨开修女额前的碎发,这让他另一只环着她身体的手臂失去了力气,修女的尸体僵硬地跌了下去。他尖厉地嚎叫着莫莱茵的名字,扑到她的身体上方,拍着她枯槁的脸颊:“醒醒……她为什么醒不过来了啊?!”

    “你一直是离她最近的人。”猎人捏紧手弩的机关,试探着向下迈了一步,想要看清修女的状况,“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该是最清楚的吗?”

    格兰特只是低着脑袋呜咽。修女的脑袋被他紧紧地按进怀里,薇恩除了她干瘪的手指以外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那手上肌肤起皱的样子,像是四肢的血液都被吸干了一样。她这才意识到地下室内的火光不知何时变得强烈了许多,伴随着一阵纸张烧焦的味道——

    薇恩立即反应过来,紧促地喊道:“快起来,地下室着火了,我们先出去!”

    恐怕是之前的打斗碰翻了哪里的油灯,地下室的地面铺满了草制的软垫,再加上那些橱柜和草纸,一并燃烧起来的火焰已经吞噬了半个房间。她刚要拉起格兰特,猛地想起自己的巨弩还被扔在地下室里,连忙跨过格兰特的身体奔进屋子。幸好她的弩还安然无恙地躺在原地,她一把捞起巨弩的背带就冲向楼梯口,却发现格兰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修女的尸体就被他以一个相对安详的坐姿摆放在旁边,而格兰特斗篷下的右手上,则多了一把色泽十分诡异的法术匕首。

    “……三十个金币难道还不够买我们的命吗?”他连说话都带着哭腔,“你嫌佣金不够,还要了她的命,她是多好的一个姑娘!”

    薇恩没有回答,她猜除魔师也不会留给她什么解释的余地,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除魔师握着匕首的右手上,因为她确信,除魔师随时都可能攻击过来。

    地下室已经烧起了大半,她看不到先前被打翻的神龛,暴露在墙外的木头房梁也在火苗的舔舐下摇摇欲坠,里面的氧气已经不够两个人呼吸一场打斗的时间了。据薇恩从前的了解,除魔师们大都是些不入流的魔法师,他们的格斗技巧参差不齐,但战斗的风格比那些被黑魔法玷污的野兽要狡猾许多。她不确定格兰特都会些什么,只推测目前最有效率的逃生途径,就是趁格兰特施法或者出招的僵直期间,击倒他,然后从出这间屋子跑出去。

    然而向她飞过来的不是魔法火球也不是什么暗影箭,而是格兰特自己笨拙的身躯。他居然拼尽全力地撞了过来,薇恩一愣,侧身闪避,那除魔师就哐当一声摔在了满是火焰和纸灰的地面上。她见状拔腿就跑,但被烟雾迟钝了的感官居然没有发觉那除魔师的双手飞快地拽住了她的脚腕——薇恩姿势十分难看地被拽倒在地,下巴磕到地面的撞击让她眼冒金星,没能戴稳的夜视眼镜也飞出了老远。

    薇恩下意识地缩起大腿,对着脚底那双不老实的胳膊一顿猛踹,挣扎着撑起身,但立马就被一颗坚硬的东西击中了眼眶。眼侧被打中的眩晕盖过了皮肤被烧灼的疼痛,她只能通过一声无用的嘶吼来缓解这种焦灼的不适感。她捂着那只受伤的眼,另一侧眼睛迅速确认着格兰特的位置和状态——在她眼神终于能够聚焦的时候,她发现除魔师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她的身前,双眼冒着愤怒的血光,手中一团泛着绿光的能量随着他的念念有词在不断聚集。

    恐怕是躲不开了。她脚下蹬地,手足并用地跳到三步以外,手弩瞄准除魔师的位置只管一顿发射,但格兰特仿佛突然穿上了什么防护板甲一般,任凭弩箭射中他直立的身体也不躲闪。薇恩踉跄着尝试站起来,但只觉得一阵阵头晕。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找回稳定的呼吸,还是应该先逃出这里。猎人再一次跌倒在地,而那团鲜绿色的火焰似乎化成了怪兽头颅的形状,带着奇怪的风声向她呼啸而来。

    然后薇恩就被什么人提着领子,倒退着拖了出去。那股力量异常巨大,仿佛把自己的体重抽空之后硬生生地抬了起来,她模糊的视野里是变得格外明亮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格兰特保持着试图向前冲刺的姿势被禁锢在那里;她听到木头爆燃的声音,伴着什么东西上锁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在清醒的意识回归大脑之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座山坡的草地上,才发觉刚刚那团巨大的绿色火焰……好像并没对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刺骨的夜风刮着薇恩带血的脸颊,她望向山脚,缓慢地想起那个闪着火光的聚落正是自己刚才打斗的地方。火焰顺着风向不断蔓延,扩散的趋势仿佛根本不受控制——“烧起来吧,反正那里也没有几个人住了。”她这样想着,却突然听到自己的想法被一个轻柔的声音复述出声——薇恩一下蹦了出去,身后那个披着斗篷的家伙缓慢地摘下罩帽,又细又薄的金发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中,活像被放出地牢的鬼魂一样。那女人脸上带着真假难辨的微笑,平静地望着她仿佛大梦初醒的样子,把手上的夜视眼镜向着薇恩的方向递了过来。

    薇恩呆滞地接过眼镜戴上,镜框压得眼角的伤口有些刺痛。她不敢相信地张张嘴,又摇了摇头:“你是今天修道院的那个……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拉克丝的笑容更加放松了些,她跟着猎人的动作站起身,弯着腰有点跛脚地走近两步:“真好,看来你没事了。”

    薇恩把巨弩和披风一齐从背上取下,腰间的工具袋也解了下来,对着月光查看着装备破损的情况。往常这些例行检查都是在她回到住处以后才实行的,但今天恐怕——她盘起双腿,捏着金属护腿轻轻晃了晃,原本想看看脚腕处的护甲是否因为慌乱的打斗而有所松动,手上不小心的动作却干脆晃得脚踝一阵剧痛。她吃痛地一咧嘴角,这样的小动作瞬间被眼尖的拉克丝捕捉到:“你的脚受伤了?”

    猎人有些丧气地点点头。大概是尝试挣脱除魔师双手的时候用力过猛,脚腕久违地脱臼了。比起猎杀狡猾的人类,她更喜欢与沾染黑魔法的异兽搏命,一直以来薇恩都是斟酌着自己的打斗实力来接受委托的。但这次的事件,无论是修女的殒命,还是除魔师突然出手,着实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她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样的“意外”了。

    “腿伸开。”拉克丝居然直接伸手过来,手掌握住薇恩小腿的护甲,顺势把她的整只脚都托在了自己的小臂上。没等薇恩询问自己是不是需要把护腿摘下来,拉克丝的另一只手带着一阵明亮的暖白色闪光,直接抓住了她脚踝的关节。薇恩只感觉脚腕一麻,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再次试着活动脚腕,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被人接连救助的尴尬让薇恩连谢谢都没说出口。拉克丝面向她跪坐着,盯着她可以重新自由活动的脚踝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等待这一刻似的缓缓开口:“那个除魔师还是把莫莱茵杀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薇恩实话实说,面对着拉克丝透着怀疑的双眼,她顿了顿,又回忆着把战斗的细节详细补充了一遍。按往常她根本不可能跟别人交谈这些,但或许是自己实在想不通其中缘由,也有可能是凉风与火光让她的心情变得格外清爽,她感觉自己今天说的话比几年间说过的都要多。

    “我接到的委托只是除掉纠缠他们的‘怪物’,怪物除掉后,修女就死了。她一直在除魔师身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可惜,那个除魔师活不成了。”拉克丝说着反话,“火烧的那么大,他可打不开地下室的门锁。”

    薇恩摇摇头:“他好像挺喜欢那个女孩的。就算有机会逃出来,他可能也不会那样做。”

    “真的有怪物吗?”拉克丝对除魔师的感情生活不抱有任何兴趣,她岔开话题:“有什么‘怪物’是除魔师自己不能处理的,它长什么样子?”

    薇恩按着太阳xue把盖尔提普先生的样子描述了一遍,回忆这种并不轻松爽快的细节让她的脑壳隐隐作痛。拉克丝静静地听她讲完,碧蓝的眼瞳从她身上移开,望着山下越发猛烈的火焰。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以前在书上看过,有些被召唤出来的恶魔生物能通晓我们的语言,也会想方设法地蒙骗它接触到的人类,然后寄生到人类的身上……他们会做出一副要听从于你的样子,但是一旦你把自己的灵魂通过一些仪式与它绑定,你的生命就不再是你的了。”拉克丝说得很慢,像是怕薇恩听不懂一样,“它如果被人攻击致死,就会先消耗掉寄主的生命。寄主死后,在没有找到新的寄主的情况下被击杀的话,它才会真正的死去,如果你说得都是真的,那你很有可能是遇到了这样的生物。”

    薇恩的胃里一阵恶心。小鬼在她手弩下死而复生的样子在眼前重新浮现,所有疑问的答案也随着拉克丝的解答水落石出。“格兰特确实问过她什么‘绑定’的问题,那个怪物也是他带给她的礼物。”   薇恩回忆道,“所以说,我在第一次杀死那家伙的时候,莫莱茵就已经被这种绑定关系杀死了。”

    “那恶魔还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还作为礼物送给别人?”拉克丝瞪大眼睛回过头,“他才是最该死的一个。”

    薇恩不禁失笑:“你好像特别讨厌这个人?”

    然而拉克丝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缓缓移开视线,两只戴了手套的手掌叠在一起按在了蜷曲的膝盖上。她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纠正道:“我讨厌所有的除魔师。”

    夜风像恶作剧的鬼怪一般,把周围已经没有多少叶子的树冠摇得刷刷作响。薇恩把披风重新披回自己的后背,身边的拉克丝也缩起身体,像是要睡着了一样,把头颅整个儿埋进了膝盖里。她在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什么,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我还以为,我找过来,莫莱茵就不会死了。”

    直到天光破晓,二人才在山下的大路上叫到回城的马车。

    这片街区虽然靠近山坡和森林,但也不是没有深夜赶路的马车经过,只是路过的车夫没有哪位有足够的胆量停车来载这两位看起来就不好招惹的女人。一个身背巨大的武器,另一个被斗篷罩得像一只鬼魂,如果不是天色渐白,视野足够清晰,估计这第三位车夫看到她俩,依然会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快马加鞭恨不得三秒之内就窜回市区。

    “如果你以后还有事情要查,可以随时来光照者教会找我。”这是薇恩跳下马车前,听到拉克丝说的最后一句话。一直到自己回到住处,清点完钱袋里的金币,薇恩才意识到——去光照者教会找谁?她连名字都没有告诉自己。

    薇恩只知道她全年都在光照者教会工作,知道她的老家离首都很远,以及她非常讨厌除魔师公会这个组织——薇恩多少能够理解这一点。这个公会的职能根本不像他们宣称的那样,即保护德玛西亚的疆土不受黑魔法的侵袭,实际上在他们之间,就有不少被黑魔法污染得非常彻底的人。包括这回在内,许多次雇主要求她猎杀的目标,就正是除魔师滥用魔法制造出的生物。在认识了他们龌龊的本质,见识了他们在街头无端作恶之后,谁会不讨厌除魔师呢?

    她接连留了两周的报纸,这些由政府强制派发的废纸一样的东西,向来都是被她直接丢进壁炉的——接连两周的新闻,却根本找不到有关犀背街大火的只言片语。唯一一次提到那里的报道,写的是当今的皇帝亲自去往那片街区视察,监督那片街区重新开发的进程,放在头版的大图正是皇帝嘉文四世,在万人簇拥下十分做作地亲手把补给品发给留守在那里的住户。报道还附带着街区开发成果的规划图,图片里的街道画得十分浮夸,把一条古旧的小街画得像黎明之城一样高耸入云。

    一派阿谀奉承的文字,和皇帝脸上的笑容一样虚假。薇恩把刚打好油的匕首对着光看了看,拎过报纸的一角,立起匕首垂直地向纸张切了下去。一刀切过他的王冠,打磨的成果令人十分满意。她另起一刀,把纸上皇子身边那个丝毫不嫌老态的“总管”也劈成了两半。

    “正义、荣耀和责任,是我们每个人都衷心向往、并引以为傲的美德。”

    “我们的律法是全世界最为完善的律法,我们的军队是全世界最为强盛的军队。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困难可以打倒我们。”

    “魔法生物失控这种事情,在德玛西亚是不可能发生的。”那个守城雕像一样的男人,板着一张仿佛永远都不会老的高傲的脸,枪尖指着跪在白色大理石阶前的女孩儿,几乎是用鼻孔哼出这些冷漠的字眼。

    “你不要想在我这里造谣生事,在陛下被吵醒之前,回到你该呆的地方去。”

    女孩跪坐在石阶下,双手紧紧地抓进泥土里。草叶和根须嵌进她的指甲缝,却不能带给她丝毫的疼痛。她的两只鞋子都在狂奔时候跑掉了,如果还顾虑它们的话,她恐怕也会被那个样貌过于美艳和危险的家伙撕成像爸妈一样的碎片吧。德玛西亚有着最公正严明的社会制度。德玛西亚的人民被天然的魔法屏障保护着。德玛西亚人不像世界其他角落的人民,不用活在被邪恶的魔法师们威胁到生命安全的恐惧中。在德玛西亚,不论高官还是平民,都会受到法律公平的庇护,人民爱戴国王,国王爱护人民。慈悲的国王不忍看到任何一位活在困苦中的国民受到伤害。

    随处可见的口号像站台的列车一样在女孩儿眼前一轮又一轮的闪过,她曾对此深信不疑——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根本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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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克丝已经习惯了在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又有额外的人来到教会,点名想要与她见面,谈点什么。还好她的工作时间不像其他神父和修女那样严格,教会准许她可以在任何想要休息的时间回屋休息,作为回报,她自然也乐意在工作时间之外接待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只不过今天的来客有点奇怪。那是一位后背微驼,十分羞怯的女人,她迟迟不肯抬起头,拉克丝只能在她罩帽的边缘看到她露出的一点金色长发,和粗糙得不太像女性的手指。

    “您先跟我进来,”拉克丝拉过她的手,轻拍着那人的后背,把她带到自己负责的告解室门口,“喝点水,休息休息,有什么问题慢慢说,我一直到晚上都在。”

    “啊——”女人开口,声音异常低哑。她意识到自己失声,一下子捂住了嘴巴,猛烈地咳嗽起来。拉克丝的表情立即变得无奈,她放开“女人”的双手,盘起胳膊:“伊泽瑞尔,别闹了。”

    “我还不是怕给你惹麻烦。”眼看变装被识破,伊泽瑞尔干脆把罩帽摘下,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礼拜堂,神情十分嫌弃地理着脑后被汗闷湿的假发团儿,“这附近的姐妹们可都认识我,你也不怕她们发现?我,著名的贾洛·轻羽每次来到这里,居然都是和你私相授受。”

    听过太多这类自卖自夸的玩笑话,拉克丝机械地点着头,扁着嘴把一堆牢sao都咽回肚子里。她把伊泽瑞尔领进告解室,轻轻带上屋门。教会为了尊重来客的隐私,特意把告解室的隔音效果做得很好,就算通过门上镶着玻璃的小孔看到里面的客人的背影,也不可能听到他们在交谈什么。拉克丝回身转向伊泽瑞尔:“   你把东西带来了?”

    “喏。”少年掀开斗篷,取出挂在腰上的包裹。他把包裹摊开在桌面上:“除了你要的修正药水,还有些别的,比如这个传送吊坠,还有这个是招虫油彩,不管涂在哪里都能把附近的昆虫全都……”

    “打住,”拉克丝立起手掌,“我什么时候要招虫了?还有这个传送吊坠又是什么?”

    “我只是刚好带过来而已。”伊泽瑞尔嘟着嘴,“你不要我就卖给别人啦。”

    拉克丝伸手拿起裹布里那一瓶透明的药水。上次他带来的一瓶很快就被她用完了,起初拉克丝还担心过自己会不会捅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大篓子,结果在试用之后她才发现,这瓶修正药水能把她想要篡改的纸张文件改变得天衣无缝,据伊泽瑞尔说,药水里被人灌注了扭曲时空的魔法,涂在纸上以后,药水能把涂到的位置直接还原成写上字之前的状态。她已经用这种药水换走了不少教会能拿到的经费,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艾尔雅——拉克丝一直没中断对她的救济,就算她偶尔会为了其他陌生的贫民窟居民拜托自己,拉克丝通常也会尽量出手相助。她的薪水实在有限,又没有权限支配所有的经费,艾尔雅也是年事渐高,最近还患上了肺病,虽然不算是无法医治的病症,但买些药物和有营养的食品总归是需要花钱的。

    “还是老价钱吗?”拉克丝掏出准备好的五枚金币,想了想又多掏了几个铜板出来,一并塞到伊泽瑞尔手里,“听说最近边境检查挺严格的,扮女孩子进来……真是辛苦你了。”

    伊泽瑞尔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夸张表情,像个街头卖艺人一样接过钱,塞到贴身的小口袋里。他把其他的物件收回裹布里,刚要把包裹系上,却停住手想了想,还是把那串小巧的传送吊坠拿起,举到拉克丝跟前:“你确定不要这一条?我不太想把它卖给普通人,就算免费是送你也好。”

    拉克丝疑惑:“这到底是什么?”

    “是个能让你的传送术更有效的东西,”伊泽瑞尔晃了晃那串吊坠,坠子上三块嵌在金属框子里的紫色水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前提是你得会使用传送术,但不是传送别人,是只传送你自己……你应该会吧?”

    拉克丝点点头。

    “那就行了,你只要把这个带在身上,按照习惯用你的传送术,就一定能更快更精准地传送到你想要的位置去,消耗的法力也更少,但是只能用一次,用完它就会坏掉了。”

    “是什么原理?”拉克丝有点不放心。

    “不知道,不过我用过,没什么不良反应。”伊泽瑞尔耸耸肩,“我带来的东西,你就安心吧。”

    拉克丝伸手要接那串吊坠,手却停在了空中。因为她的视线越过伊泽瑞尔的肩膀,停在告解室门的玻璃小窗上。窗外有一只相当挺拔的鼻子,那鼻子晃了两晃,紧接着向下移了几寸,变成了一对色泽十分鲜艳的夜视镜。她立马铁着脸快步走过去,拉开告解室的门,夜视镜的主人一脸理所当然地站在门口,左手搭在门框上,指缝里夹着一张叠起的纸片,冲她晃了晃。

    “……拉克丝?”少年也跟着疑惑地回头。

    “很好,现在我知道你叫什么了。”薇恩把手里的纸条递给拉克丝,“我想请你帮忙找一下这个人在你教会的来访记录,能详细到具体的日期和时间就最好了。”

    说完她就发现了拉克丝有点不满的表情,于是相当僵硬地补了一句“谢谢”。拉克丝取过纸条,展开看了看,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未曾想过的念头:“三个金币卖给你。”

    “三个?”薇恩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你确定?”

    拉克丝望着她,耸耸肩,吸了口气,“记录要查很久的,”她把纸条重新叠起,捏在手中补充道:“如果你愿意等,我过两天就把结果送到你的地址,就是你写在名片上的那个。”

    她居然把那张名片留下了,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她看看拉克丝,又跟她身后那个奇怪的“少女”打了个照面,对视和发呆的间隙,拉克丝已经把纸条递回给她:“如果你觉得可以接受,等拿到结果后再给我报酬就好。”

    确实需要找一些额外的赚钱手段了。送走薇恩和伊泽瑞尔后,拉克丝重新掏出吊坠和药水,仔细观察过吊坠的样子,又蘸了点儿药水在纸上试用了一下。虽然她在修改教会账本时,都把时间选在深夜自己呆在教会的时机,也已经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但这毕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如果薇恩愿意支付换取情报的费用,这确实可以成为一条还算不错的新财路。

    她救不了莫莱茵,救不了除魔师的监控下不时出现的新的受害者,但起码艾尔雅的平安能告诉她,自己的努力还不算是毫无意义。等递完消息之后,还是买点东西再去看望她一次吧。拉克丝这样想着,拎起钥匙串和提灯,轻手轻脚地迈出寝室,向漆黑过道尽头的档案室走去。

    “透过紧闭的窗口,有一个悬挂着的影子投射在窗帘上轻轻摇晃。那人把自己挂在天花板上,钩子穿透他的胸口,墙上和地面上除了伤口溅出来的血,还用黑色的颜料涂抹着奇怪的诅咒和几何图形。这人已经死了很久,尸体却还是没有腐烂的迹象……”

    拉克丝忽然从书本里惊醒,发现自己居然在读一本十几年前出版的鬼怪故事集。她想自己真是疯了,明明就是独自住在教会的宿舍,晚上还要看这种吓人的东西。她啪地一声扣死书本,揪住胸口的衣服,试图平复这股莫名的心慌,然后几步跨到门口,反复把上锁的屋门拽了好几遍,确定它不会在门锁和门栓都插上的情况下自己打开。一连串的动作完后,她定了定神,走回床边的矮衣柜,摸到抽屉里那瓶调整心率的药片,伴着水吞下一颗,换了一本枯燥些的书,才敢回到座位坐好。

    药片的效力渐渐扩散开来,书本上杂乱无章的铅字仿佛变得整齐了些。从住进教会开始,拉克丝就试着捡回了睡前看书的习惯。就算心绪完全不在书本上,她也一定要把书本摆在眼前,强迫自己逐字看下去。养成一个良好的习惯很是艰难,她不想再次丢掉。

    教会的藏书一点也不比家里少,拉克丝甚至能在这里找到一些曾经在家中见过,后来就不知道被谁拿走了的违禁书物。在她自告奋勇地要求清理这个图书馆之前,卡希娜他们都不愿踏进这个垃圾场一样的地方。里面除了破碎散乱的书本,就是老鼠和蜘蛛网了,掏出一本老书打开,甚至会有奇怪的小虫子从稀碎的书页里飞速爬走。也就是在拉克丝来了之后,在她的照顾下,这间屋子才从垃圾堆渐渐变回图书馆原本的样子。

    拉克丝挪了挪油灯的位置,在书本另一侧添了一根蜡烛。盯着蜡烛的火光逐渐稳定,拉克丝舒了口气,视线移回书本。但那火光突然像是被谁吹了一口似的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拉克丝警觉地抬起头,环视着屋子的角落,这里不是一楼,窗户紧闭,窗帘也是拉上的,哪里会有风钻进屋来?

    她按下屋门口的警铃。如果换做其他日子,就算听到什么,她八成也不会这样做,因为隔壁就是其他修女们休息的居所,随便按铃一定会惊扰到她们,再说如果那几间屋子里有人在住,区区一点动静也不至于让拉克丝害怕——但是今天隔壁的屋子刚好无人留宿,她只能求助于值夜班的警卫,祈祷他们没有溜出教会偷偷买酒喝。

    所幸两名警卫很快赶到了拉克丝寝室的门前。拉克丝把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确认是曾经见过的夜班守卫,问:“你们今天有检查过走廊吗?有没有见过什么不认识的人?”

    警卫打了个敬礼:“女士,我们十分钟前刚刚巡逻过这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陌生人进来。”

    “可是我刚刚感觉有人路过。”拉克丝探头望了望走廊的两头,这个时间走廊上的灯火是亮着的,为了方便留宿人的起居,在宿舍的区域,灯火整夜都不会熄灭。“有人刚才好像在透过门缝往我的屋子里看。你们真的什么都没发觉?”

    “女士,真的没有。大门都上锁了,这里这么高,外墙又那么滑,如果有人爬上来,我们一定会注意到的。”

    拉克丝干脆走出屋门,从走廊上探出身子往下眺望。光照者教会的住宿区不像郊区教堂的宿舍,安排在离礼拜堂十万八千里外单层的窝棚里,而是在离教会的主建筑很近的塔楼顶端,大概四层楼的高度,只有走楼梯才能上来。外墙的白色石块又大又滑,石块的接缝填满砂泥,十分完整,几乎看不到一丝破坏的痕迹,一般人想要不闹出任何动静地通过外墙爬上来,确实不太容易。拉克丝有些不放心地巡视一圈,回问守卫:“能不能麻烦你们在这里多守一会儿?我还是担心,刚刚我门窗都是紧闭的,但桌上的烛火就是晃个不停。”

    守卫面面相觑,“女士,我们顶多只能在这呆上一刻钟,我们得一直在整个儿教会里巡逻,在您这呆太久,我们也很困扰。”

    拉克丝懊恼地点点头,挥挥手允许守卫离开。她回屋没过一会儿,门口又有陌生的踏步声飘过。拉克丝只觉得后背的皮肤都被揪紧了,她环视了一圈屋子,把角落里自己最坚实的一根手杖抓起来,握在手心,轻声念起咒语。手杖的顶端聚集起一团刺眼的白光,她带着这束随时都可以发射的光波,迅速踏到门前,猛地一拉锁扣就把门打开。

    门外的薇恩看到她杀气腾腾的架势,当时就把双手一齐举了起来。

    “冷静点,姑娘,我可不是来找架打的。”

    拉克丝手杖上的光芒像一个没打出来的喷嚏一样灰溜溜地消散了:“真不错,两秒前守卫才跟我保证,他们防卫周到,没人能进得来。”

    “那你们该换一批守卫了。”薇恩的眼镜跟着她的眉毛一起得意地挑了挑,“你现在方便出来吗?”

    拉克丝翻了个白眼,侧身示意薇恩进屋说话:“今天又是什么事情?”

    “你记不记得一周前我打听过的那个古董店老板?”薇恩迅速迈进屋里,“他和阿克诺神父确实交情不浅,目标可能会变成两个,我需要一个帮手。”见拉克丝一脸疲态,她赶紧补了一句:“报酬要加多少,你尽管开价。”

    “这么突然?”拉克丝的疲惫一扫而空,眼底的笑意有些难以抑制。没想到请她亲自出手的单子来得如此快,她故意犹豫片刻,然后报出她设想了无数遍的数字:“那我再加四个金币。”

    虽然与在家中时的零用相比,四个金币实在不值一提,但这已经是她在教会一个月的薪水了。她开玩笑地接了一句:“之前打听了三个修女,这次又是神父,你不会是在狩猎我们整个教会吧。”

    猎人的视线中闪过一丝怀疑,但这波动飞快地掩藏在她的夜视镜下,“或者可以这样说,你们教会还挺擅长藏污纳垢的。”

    拉克丝相当欣快地笑了起来,如薇恩所料,她并没有被这种话激怒。这家伙驻扎在教会,但疏远得不像为教会做事的人,甚至不像一位德玛西亚人——不曾为她效力的组织说过话,也没有卖过一份假情报,最重要的是她的要价,竟然连黑市里那些老狐狸叫价的零头都够不到。薇恩暂且认定这女人从未接触过她的行业,不知道这些情报应该卖出怎样样的价钱,但她也并非没有怀疑过这优惠背后的缘由。如果让对方一同行动,就算背后有诈,她一定有办法让拉克丝无法单独脱身。在薇恩审视的视线中,拉克丝迅速地换好装束,拿起手杖——群体传送的亮蓝色光芒自窗前闪过,短暂眩晕过后,二人稳稳地落在了教会围墙外侧的草地上。

    院落里空无一人,只有沙沙的树声伴着蛐蛐儿欢快的鸣叫。塔楼上的灯几乎都熄了,只有院门口警卫们的屋子还在亮着。二人蹑手蹑脚地从旁经过,屋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甩牌和吆喝的声音。廉价酒的气味从墙内传来,拉克丝转头对上薇恩面无表情的脸,发现她的唇线撇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拉克丝只好无奈地一摊手:“没错,我们可能真的该换一批守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