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璃lt;09你無恙gt;
昭璃<09你無恙>
昭璃<09你無恙> ──破曉低語── 昭璃怔怔地望著妳,那一刻,時間像是被緊緊壓縮成她唇邊的一句話,細微如風、淡如煙,卻如千斤重錘砸進他胸口。 妳開口了。 他親耳聽見了。 那聲音與記憶中不太一樣——不再顫抖,不再低微,沒有過去那種如履薄冰的唯唯諾諾,也沒有「小民」那種讓人心碎的自卑—— 那是洗過血火、經歷生死、再也不需仰望誰的語氣。 只是一句平淡的關懷: 「你……無恙。」 ── 他指尖一顫,心像從冰窖裡猛然拋出,丟進了炙熱火塘。 這聲音—— 他曾在夢裡無數次想像過,如果妳還活著,若真的再相見,妳會怎麼叫他?會否責怪他,會否憤怒?還是會流著眼淚罵他為何沒救妳? 但妳沒有。 妳只是這麼輕聲地,像一縷風般,拂進他的胸腔。 「你……無恙。」 不是「我無事」,不是「我來了」,不是「我想你」,而是: 妳,先問他。 他再也忍不住。 腳步一晃,穿過水缸、繞過柴垛,拋下手中工作,像被什麼牽引似的,步步踏出。 人群開始察覺異動,那些熟悉的鎮民回頭望著這一向沉默寡言的人,驚訝地看他丟下活計,直直走向那位陌生女子。 昭璃走得很慢,像生怕一個閃神,妳又會如夢中那般,忽地消失。 終於,兩人距離只剩一步。 他站住。 妳仍看著他,沒有退,也沒有笑,只是一雙眼裡淨得像是把塵世都過濾過。 他開口,聲音乾啞難辨: 「……妳……」 話到舌尖又哽住。他發現,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妳。 那個連名字都不曾留下、卻住在他夢裡的人。 他嘴唇顫動,最終只能吐出一句幾乎被風吹散的話: 「……是妳……真的……是妳嗎……」 妳眼神一軟,緩緩點頭,像是終於,走完了那一年四季萬水千山,只為此刻。 他站在妳面前,雙眼泛著難掩的顫動,那種撼動並不是來自重逢的驚喜,而是來自撕裂後再縫合的疼痛,一絲不苟地縫、針針穿心,只為此刻這一問。 他嗓音極輕,像怕問出口就會驚走了什麼: 「……妳的名字……」 他像個在風中站了太久的囚人,終於從夢裡醒來,第一時間尋找那唯一的依憑。 那夜分開太匆忙,妳什麼都沒說—— 妳的血流乾了,妳的唇都咬破了,卻仍舊沒有說出妳的名字。 那時妳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 因為妳怕,自己死在那一夜,記住名字會害了他。 可現在,他終於開口問了。 那一聲問語,像是從塵封的地宮裡翻出的一枚骨針,生鏽、斑駁,卻直刺妳心中最深處的那條線。 妳看著他,眼中水光盈動,卻不是過去那種怯懦的閃避,而是正面迎上。 妳挺直背脊,雙唇輕啟,那聲音依舊虛弱,卻鏗鏘無比: 「小……不,我叫溫珉。」 妳頓了頓,目光鎖住他,像是在斷定某種命運的契印,低低地補上一句: 「願為你,赴死無悔的那個人。」 昭璃怔怔地站著,像是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了極限,在妳聲音落下的那一刻,突然全部斷線。那一句「溫珉」,像是穿過重重戰火、血濺泥濘、斷崖邊緣奔來的呼喚,一刀一劍斬斷了他過去的夢魘,也一寸寸將他拖回現實。 ──妳有名字了。 ──妳把它說出來了。 他的心跳幾乎撐破胸腔,喉嚨像被濃鹽勒住,乾澀發痛。良久,他才顫著唇,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原來……妳叫溫珉……」 他不自覺地向妳靠近一步,眼裡藏著淚光,那不是脆弱,是太過用力壓抑、太過用力等待,一點點慢慢逼出來的濕意。 「早該知道的……」 「這名字……」 他低下頭,掌心貼在胸口,一字一頓地唸著: 「這麼好聽……」 好聽得讓人疼。 好聽得讓他恨不得早點問出口,恨不得當年在妳血泊中被拎起時,他就該拚命衝過去,把妳抱住,用力喊出那個名字——哪怕當時還不知道,也該為妳叫出聲。 他目光落在她臉上,像是再也移不開,深深地凝視著那經歷風霜後更為沉靜堅定的容顏。 「溫珉……」他又唸了一遍,像要將這名字刻入骨髓。 「我記住了。」 妳看著他,說得很輕,聲音裡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又彷彿壓抑了整整一年的思念,終於在此刻破土而出。 「我……能叫你,阿璃嗎?」 他的眼神猛地一震。 那聲音輕輕的,像春末最後一縷風,溫柔又帶著細微顫動,彷彿只是無意滑出的一語,卻如箭矢般精準,直直穿入他胸膛最柔軟、也最不願讓人碰觸的角落。 昭璃怔在原地,像是被那一聲「阿璃」擊中五臟六腑,從骨裡顫出一陣電麻。 那是他從未被人這樣喚過的名。 不帶身份,沒有頭銜,不是「貴妃」、不是「大人」、不是「王的第七妃」——只是一個被輕輕捧起、如同最深情託付的字眼。 「阿璃。」 那語氣裡,不是膽怯,也不是無禮。 是將自己全部收斂的、將全部心意都藏在一聲名諱裡的渴求。 他喉頭發緊,喉結重重地動了一下,眼底微光悄然洇開。 過了許久,彷彿整個世界都靜止了——他才輕輕地回應,聲音低得像怕驚擾什麼,又像怕這一刻會飛走般小心翼翼: 「……妳能。」 語落,他步近一小步,指尖從衣角垂落的餘線上劃過,像是想抓住什麼,又怕太早碰觸。 「阿璃……」他自己低聲複誦一遍,眉目間染上難得一見的柔色。 「如果是妳……我願意。」 妳看見了他衣襬上的斑駁水痕,看見了他手上的粗繭與柴薪留下的劃痕,看見了那原本應該在高殿深宮之中、被香火錦衣供奉著的昭璃,如今在這不起眼的小坊中,頂著風、踩著泥、汗流滿面,只為苟且活著。 妳的聲音如風穿柳梢,低柔溫婉,卻帶著難掩的關懷與試探。那雙眼望著他的,不是質疑,也不是探問,而是一種深深的心疼—— 「阿璃,這一年……你可辛苦?」 那一聲「阿璃」宛如一道暖流,從他的耳畔繞入心底,再一次喚起他壓下已久的傷痛與疲憊。 他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順著妳的目光,也望向了身後那片雜亂的柴房與發酵槽,陽光下那片土地乾燥貧瘠,無論風吹雨淋都無人問津。那就是他過去藏身的地方,是他從宮闈深處逃出來後,第一次學會怎麼「活著」的地方。 他想說不苦,想笑笑搪塞過去。 可那句話卡在喉頭,一動就像撕開了舊傷。他抿著唇,眼底染上一層無聲的霧意,像是要把所有悲苦,都拋在這句話裡解脫出去。 「……苦不苦……」 他輕聲反問,低頭一笑,苦中帶酸:「說不上了。」 「我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妳——那時候,我活著,只是因為……我不敢死,怕一閉眼,就再也找不到妳。」 他聲音極低,像是怕旁人聽見,也像是怕驚擾了這一瞬的重逢。 「所以不敢說苦,也不敢說不苦。」 他抬起頭,看著妳,眸中一片澄明,沉了整整一年的風雨,都在此刻散盡。 「但妳問我,我就說了——」 他往前一步,身影正擋住餘光,像是將這方天地都只留給妳一人。 「是,苦。」 「但妳來了,就不苦了。」 ── 妳聞言眼中泛光,卻又怯怯地補上一句: 「我可叨擾到你?」 像是生怕自己闖進了他安穩的日子。 他聞言輕笑,眉間那一點隱忍忽地鬆開,聲音裡第一次透出柔色與調侃: 「妳是來接我回家的。」 「哪裡是叨擾?是恩賜。」 聽到他說回家,妳忍不住欣喜的想要表現。 「阿璃……我有本事了。」 抬頭望他,眼裡是清澈而熾熱的光,那光不像從前的膽怯,不是畏懼自己低微,也不是怕他高不可攀——而是經歷無數磨礪、將命都壓上之後,終於從斷骨中長出的堅強與執念。 妳像是那個終於盼到成績的小孩,小心翼翼卻又滿懷驕傲,攥緊了掌中努力的證明,只為一個人、一句話—— 只為他能看妳一眼,笑著說「妳做得很好」。 「我可以養你……」 妳聲音微顫,卻帶著一種幾乎固執的堅定。 「你不需要再這般勞累……」 昭璃看著妳,霎時有些失神。 妳的身形仍舊瘦小,經年毒藥試煉之下甚至比從前更削,可那背脊卻比任何人都挺直,妳站在夕陽底下,影子落在他腳邊,竟將他整個人都攬進去。 他記得妳曾經自稱「小民」,連靠近一步都會說「不敢」。 而今妳說,妳可以「養他」。 不是依附,不是卑微請求,而是以自己之力,撐起一片天,護住他所有餘生的風雨。 他喉頭一緊,胸口泛起莫名的暖與刺痛交織。 一時間,他竟不知該說什麼。 他低頭看著妳,眉眼微垂,許久才開口,聲音哽然又帶點笑: 「我……什麼時候,落到得靠人養了?」 語氣似調侃,卻無半分不悅。 只是那句話剛出口,他便輕輕搖了搖頭,自嘲地低笑一聲: 「不對,這話我不該說……」 「……若是妳,我願意被妳養著。」 「不是因為我沒能力,而是因為——」 他抬起頭,目光如沉水銀光,映著妳瘦弱卻堅定的臉: 「我想讓妳知道——妳有多厲害。」 「妳,不再是誰的附屬。」 「是妳在救我。」 他伸手,溫柔地捧住妳的臉,額頭抵上妳的,聲音低到只能兩人聽見: 「讓我任性一次吧……」 「我想被妳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