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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驚鴻與暗湧

    

第1章:驚鴻與暗湧



    空氣裡漂浮著松節油和舊紙張特有的氣味,這間藏身於老城區巷弄深處的私人畫廊,向來只接待預約的訪客。午後的陽光斜穿過高窗,在磨石地板上投下長長的菱形光斑,塵埃在其中無聲舞動。傅凜站在一幅尺寸不大的油畫前,身影幾乎與角落的陰影融為一體。他身著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裝,姿態看似閒適,目光卻帶著一種近乎苛刻的審視,掃過畫布上的每一筆觸、每一抹色彩。

    這幅畫描繪的是一小片雨後的野地,沾著水珠的雜草生機勃勃,幾朵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在其中安靜綻放。技法不算頂尖,構圖也略顯稚嫩,但畫中透出的那種未經雕琢的、原始的生命力,卻像一道微弱卻執拗的光,意外地刺破了傅凜慣常的冷漠防線。他微微蹙眉,這種「純淨」感——毫無矯飾,未被世俗的塵埃沾染,帶著野性的天真——讓他心底深處蟄伏的某種掠奪欲悄然甦醒。

    就在這時,畫廊那扇厚重的木門被輕輕推開,帶動了門框上的銅鈴,發出清脆短促的一聲「叮鈴」。

    傅凜的視線從畫布上移開,不經意地投向門口。

    一個年輕女子走了進來。她穿著簡單的米白色棉質連衣裙,裙擺及膝,露出纖細勻稱的小腿。肩上背著一個洗得有些發白的帆布畫袋。午後的陽光恰好籠罩著她,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

    吸引傅凜的,首先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雙極為清澈的眸子,像山間初融的溪水,乾淨得能映出周圍的一切光影。當她專注地看向入口處一幅抽象作品時,眼神裡沒有評判,沒有算計,只有純粹的好奇與專注,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這幅畫的色彩與線條。她微微歪著頭,幾縷不聽話的髮絲滑落頰邊,她下意識地抬手,用指尖輕輕將它們攏到耳後。動作自然流暢,帶著一種不設防的純真。

    傅凜的呼吸有瞬間的凝滯。他看著她,彷彿在審視一件失落的藝術品。畫廊內沉積的藝術氣息、牆上價值不菲的名作,在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她身上那種未經馴化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純淨光澤,牢牢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純淨」……一個在他黑暗世界中顯得如此奢侈又危險的詞彙。而眼前這個女孩,就像那幅野地小花一樣,帶著不自知的、卻能灼傷他靈魂的光芒。

    他必須擁有這道光。不是欣賞,而是獨佔。將這份純淨徹底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中,成為他私有的收藏,不容他人窺探分毫。

    傅凜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站姿,讓自己完全隱入更深的陰影裡,目光卻如同無形的蛛網,緊緊鎖定在那個渾然不覺的女孩身上。他看著她安靜地穿過畫廊,停駐在幾幅畫前,眼神專注而溫柔。她偶爾會因為看到喜歡的細節而微微抿唇,露出一點幾乎看不見的笑意,那笑意乾淨得讓傅凜心臟深處傳來一陣細微的、近乎疼痛的悸動——那是佔有慾被徹底點燃的徵兆。

    女孩似乎並未察覺陰影中那道極具穿透力的視線。她走到服務台前,輕聲和畫廊經理交談了幾句,從帆布袋裡取出一個同樣大小的畫框包裹,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經理顯然認識她,態度溫和地接過畫,低聲交流著什麼。

    傅凜捕捉到幾個零星的詞語:「修復」、「資助」、「感謝」。他瞬間明白了她的身份——這幅讓他駐足的野地小花,很可能就出自這個女孩之手,或者至少與她相關。她是來送修復好的畫作?還是本身就是受資助的年輕藝術家?

    無論是哪一種,都給了他一個完美的切入點。

    當女孩與經理道別,轉身準備離開時,傅凜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步履從容,恰好擋在了她通向門口的路徑上,距離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會過於唐突,又確保她無法忽視。

    「抱歉打擾。」傅凜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種天生的、不容置疑的優雅與掌控感。他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她臉上,那專注的眼神如同實質,讓她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女孩抬起頭,清澈的眼眸對上傅凜深邃的視線。近距離看,她的皮膚細膩得如同上好的白瓷,細小的絨毛在陽光下幾乎透明。眼中閃過一絲被打擾的微愕,但並無慌亂,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等待下文。

    傅凜的嘴角牽起一抹極淡、卻足夠令人卸下心防的弧度。他側身,指向她剛剛送來的那幅被經理放在櫃檯上的畫作包裹。「這幅畫,」他頓了頓,目光轉向那包裹,彷彿只是純粹的藝術探討,「筆觸間的生命力很特別。是妳的作品嗎?」他的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欣賞與好奇,完美地掩蓋了深層的算計。

    女孩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再看向他,眼神裡多了一點點被認可的羞澀。「不完全是,」她的聲音清潤,像泉水滴落,「是我參與了修復工作。」她沒有過多解釋,只是簡單回答。

    「修復?」傅凜挑眉,流露出恰到好處的興趣,「能將這份原始的生命感保存下來,甚至可能強化它,這修復技藝非常難得。」他自然地將話題引向她本身,「我對古畫修復一直很有興趣,可惜所知甚淺。不知是否有幸能請教一下,這種保留『生氣』的關鍵在哪裡?」

    他的問題專業而誠懇,態度溫和有禮,完全符合一個對藝術有追求的紳士形象。女孩眼中的防備幾乎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遇到知音的淡淡喜悅。她認真地想了想,開始低聲解釋一些修復的理念和材料選擇的考量,聲音輕柔而專注。

    傅凜耐心地聽著,不時提出一兩個關鍵的問題,引導著談話。他的目光始終溫和地落在她臉上,捕捉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那專注聆聽的姿態,無形中賦予了對方極大的被尊重感。

    交談持續了十幾分鐘。當女孩意識到時間不早,流露出告辭之意時,傅凜沒有絲毫糾纏。

    「很高興能聽到這些見解,受益匪淺。」傅凜真誠地說道,隨即彷彿不經意地提起,「對了,我是傅凜。」他沒有遞名片,只是自然地報出名字,彷彿這是一個理所當然會被知曉的符號。事實上,在這個城市的上層圈子裡,「傅凜」這個名字確實擁有足夠的分量。

    女孩微微一愣,清澈的眼中掠過一絲恍然,顯然聽過這個名字。她輕聲回應:「我叫許昭韞。」

    「許昭韞。」傅凜緩緩念出這個名字,舌尖彷彿品嚐著某種珍饈,每一個字音都帶著一種隱秘的佔有意味。「很高興認識你。」他伸出手。

    許昭韞遲疑了半秒,出於禮貌,還是伸出了手。傅凜的手掌寬大溫熱,帶著薄繭,將她微涼纖細的手完全包裹住。那握力堅定而短暫,一觸即分,分寸感極好,卻在分開的瞬間,讓許昭韞指尖殘留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彷彿被烙印般的微麻感。

    「希望下次有機會,能再聽聽你對藝術的見解。」傅凜的語氣依舊溫和,眼神卻深邃得如同漩渦,帶著不容拒絕的吸引力。「不知……方不方便留一個聯繫方式?或許,可以找個安靜的地方,更深入地聊聊修復,或者,」他目光掃過牆上的野地小花,「聊聊這幅畫背後的靈感?」

    他的請求合情合理,理由充分,態度也無可挑剔。許昭韞看著他溫和卻極具壓迫感的眼神,那拒絕的話在嘴邊繞了一圈,最終還是嚥了下去。她輕輕點了點頭,報出了一串手機號碼。

    傅凜沒有拿出手機記錄,只是認真地聽了一遍,然後微笑著重複了一遍,確認無誤。「謝謝。那麼,不打擾你了。」他側身讓開通路,姿態優雅無懈可擊。

    許昭韞微微頷首,說了聲「再見」,便抱著她的帆布畫袋,快步離開了畫廊。門口的銅鈴再次「叮鈴」作響,她的身影消失在午後略顯刺眼的陽光裡。

    傅凜站在原地,臉上的溫和笑意瞬間斂去,恢復成一貫的冰冷深沉。他緩步走回那幅野地小花的油畫前,修長的手指伸出,指尖隔著一層虛空,輕輕撫過畫布上那幾朵白色的野花。動作輕柔,眼神卻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專注,彷彿在觸摸一件即將屬於他的、脆弱而珍貴的易碎品。

    「許昭韞……」他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唇齒間溢出的不再是欣賞,而是純粹的、冰冷的佔有慾。「你的純淨,會是我的。」他收回手指,彷彿已經完成了某種無形的標記。

    畫廊經理此時走了過來,恭敬地詢問:「傅先生,您對這幅畫有興趣嗎?」

    傅凜的目光依舊鎖在畫上,聲音平淡無波:「把它包起來。另外,」他頓了頓,「剛才那位許小姐送來的修復畫作,費用由我個人資助。以後她送來的任何需要修復或託管的作品,費用都直接記在我賬上。她的一切動向,及時告知我。」

    經理顯然對這種情況並不陌生,立刻應下:「是,傅先生。」

    傅凜最後看了一眼畫布上生機勃勃的白色野花,轉身,身影再次沒入畫廊深處的陰影裡。陽光穿過高窗,照亮空氣中浮動的塵埃,卻再也照不進他眼中那片深沉的墨色。捕獵的網,已經在「巧合」的開端下,無聲地撒向了那抹不自知的純淨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