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嫁祸
刺杀嫁祸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法租界的屋顶上。 夜总会 “金孔雀” 的霓虹招牌亮得晃眼,红的绿的光淌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像打翻了的胭脂盒。门口停满了黑色轿车,穿制服的门童正弯腰替客人开车门,白手套在夜色里格外显眼,指尖却悄悄接过客人塞来的钞票,塞进袖口时动作行云流水。 洛九混在人群里,黑色风衣的领子竖得很高,遮住了左眉骨的疤。她刚从后门进来,林墨绮安排的人早在消防通道给她留了位置 —— 三楼露台的阴影里,正对着二楼大厅的卡座,查尔斯今晚的位置就在那里。 厅里闹得像开了锅。爵士乐的萨克斯风缠在空气中,混着劣质香水与高级雪茄的味道,在鎏金吊灯下蒸腾成黏稠的雾。 穿露背礼服的女人端着香槟穿梭在餐桌间,钻石耳环晃得人眼晕,高跟鞋踩过地毯的声音被淹没在舞曲里,可递酒杯时指尖划过男人手背的小动作,却藏着数不清的交易。 舞池中央,一对男女正跳着贴面舞,男人的手看似规矩地搭在女人腰上,指腹却在旗袍开衩处若有似无地摩挲,女人笑得花枝乱颤,眼角却瞟向吧台后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 —— 那人正用火柴棍剔牙,火柴盒上印着 “码头货运” 的字样。 角落里,几个穿军装的男人正搂着舞女划拳,军靴踩在地毯上发出闷响,腰间的配枪随着动作晃悠,枪套上的铜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们嘴里骂着洋文,却在碰杯时偷偷交换眼神,桌底下,一只手正把卷成筒的纸塞进另一个人的袖管 —— 那是查尔斯与法军的密约,沈昭明派刀疤强来,本是为了偷这份文件。 吧台边,穿丝绸睡袍的富商正对着电话咆哮,说 “那批货再不到就砸了你们的店”,挂了电话却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冲刚进门的外国领事举杯,睡袍领口敞开的地方,露出颗硕大的金表,表链上挂着的翡翠吊坠,是上个月的赃物。 “刀疤强进洗手间了。” 耳麦里传来林墨绮的声音,带着点电流的沙沙声,“沈昭明只让他偷文件,没让他动手,这蠢货还在镜子前练假笑呢。”” 洛九的目光扫过洗手间门口,果然看见个疤脸男人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袖口露出半截纹身 —— 是沈昭明手下的记号。她指尖摸了摸后腰的枪,枪管冰凉,和林墨绮准备的那把勃朗宁一模一样。 他身边站着个擦鞋匠,看似在低头擦鞋,鞋刷却在男人的裤脚沾了点泥灰 —— 那是码头特有的红泥,等会儿要 “不小心” 蹭在查尔斯的尸体上。 连乐队都不简单。萨克斯手吹到高潮处,忽然对着查尔斯的卡座方向眨了眨眼,长号手配合着抬高音调,刚好盖住二楼包厢里传来的争执声。洛九看见包厢门缝里透出支烟,烟灰掉在地毯上,烫出个小小的洞。 “老陈的徒弟按吩咐被抓了,现在应该在沈昭明的地盘‘招供’。” 林墨绮的声音顿了顿,带着点笑意,“那小子演得真像,被打得哭爹喊娘,说查尔斯不仅吞了货,还骂沈昭明是‘黄皮狗’。沈昭明在码头的眼线正往夜总会赶,等会儿听见枪响,只会以为是刀疤强私自动手。” 舞池里的音乐忽然变了调,节奏快得像打鼓。穿露背礼服的女人往查尔斯身边靠了靠,端起酒杯要喂他喝酒。她耳坠上的珍珠晃了晃。女人的指甲涂着正红蔻丹,指尖沾着的酒液里,掺了点让人心跳放缓的药粉 —— 不多,刚好让查尔斯临死前喊不出声。 查尔斯正搂着个旗袍女人喝酒,碧色的眼睛里满是轻佻,捏女人下巴的手劲很大,疼得那女人眼圈发红,却不敢作声。 他身边的护卫都放松了警惕,有两个正对着舞池里的女人吹口哨,腰间的枪套敞着,露出半截枪管 —— 他们大概觉得,在法租界的地盘,有领事撑腰,没人敢动洋行的人,却没注意到刀疤强正从洗手间出来,端着酒杯假装路过,指尖在裤袋里摸索着微型相机,准备偷拍文件。 洛九的手按在了枪上,指腹摩挲着冰冷的扳机。露台外的风带着黄浦江的腥气吹进来,掀动她的风衣下摆,露出里面藏着的另一把枪,连枪身的磨损痕迹都分毫不差,是林墨绮之前就仿造的。 远处的钟楼上,时针正慢慢挪向十二点,镀金的钟面在霓虹下闪着光,像只窥视着一切的眼,等着见证这场精心策划的屠杀。洛九从露台阴影里滑了下来,黑色风衣扫过二楼栏杆的雕花,带起的风惊得悬着的水晶灯穗轻轻震颤。她落地时足尖点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像只蓄势的豹,目光死死锁着查尔斯的卡座。 那金发男人正仰头灌下第三杯威士忌,穿露背礼服的女人刚巧转身去取酒,给他留出个毫无防备的侧影。 刀疤强从洗手间出来了,银灰色西装在迷离的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果然按计划走向卡座,正准备假装绊倒靠近文件。 就在刀疤强离卡座还有五步远时,洛九动了。 她借着舞池旋转的人流做掩护,像道黑色闪电窜到卡座后方的立柱旁。乐队的萨克斯风恰好飙到最高音,长号手猛地收声,留出半秒的真空 —— 足够她扣动扳机。 “砰!” 枪声被骤然炸响的爵士鼓吞没,只剩下查尔斯骤然绷紧的肩线。他手里的酒杯 “哐当” 落地,威士忌混着血从嘴角淌下来,碧色的瞳孔里还映着舞池的灯影,人已经直挺挺地倒在旗袍女人怀里。那女人的尖叫卡在喉咙里,看着鲜血顺着查尔斯的后心往外涌,在米白色西装上洇开朵妖冶的花,而刀疤强刚好在此时踉跄着靠近,裤脚的红泥蹭在地毯上,像条带血的蛇。 洛九反手将那把勃朗宁扔向刀疤强身侧的地毯,枪身沾着的血珠在绒毛上砸出个暗红的点。 “是他!” 穿露背礼服的女人突然尖叫,手指死死指着刀疤强,蔻丹红的指甲在混乱中格外刺眼,“我看见他掏枪了!” “砰!砰!砰!” 查尔斯的护卫反应最快,两个敞着枪套的男人猛地拔枪,子弹擦着水晶灯飞过,碎玻璃像冰雹般砸在舞池中央。穿军装的男人也跟着开火,军靴踩在地毯上发出闷响,他们本就和沈昭明有仇,此刻更乐得借题发挥,枪口有意无意都往刀疤强的方向偏。 刀疤强彻底懵了,他甚至没掏枪,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打懵了,转身想躲,却被涌来的人群绊了个趔趄。 就在刀疤强被乱枪惊得踉跄倒地时,洛九借着扑过来的舞女做掩护,像道影子滑到他身边。人群的尖叫和枪声混作一团,没人注意到她弯腰的瞬间,指尖已经探进他的裤袋。那把勃朗宁还带着刀疤强的体温,她用袖口裹着枪身往外抽,动作快得像摘片叶子,转手就塞进了擦鞋匠递来的鞋箱底层。 老鞋匠早把鞋箱隔板掏空,垫着浸过松节油的绒布。他抱着箱子往侧门挪,铜鞋刷在箱盖上敲出 “笃笃” 声,是给后门接应人的信号。路过消防通道时,他 “脚下一滑” 撞在墙上,鞋箱后盖悄悄敞了道缝,藏在阴影里的洛九伸手一接,那把枪就落进了她风衣内侧的暗袋 —— 枪口还裹着老鞋匠塞进来的布条,半点硝烟味都漏不出。 而洛九扔在地上的那把杀人凶器,此刻正躺在刀疤强手边。枪身沾着的查尔斯的血,和刀疤强裤脚蹭到的码头红泥混在一起,像幅拙劣却致命的画。穿露背礼服的女人 “惊慌失措” 地踢了枪一脚,让它滚到查尔斯尸体旁,刚好和刀疤强倒地方向形成 “开枪后脱手” 的假象。 就在刀疤强踉跄倒地的瞬间,洛九的枪已经再次上膛。 她藏在立柱后,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锁定刀疤强暴露的侧脸。穿军装的男人正对着天花板狂射,枪声震得水晶灯簌簌发抖,碎玻璃落了刀疤强满身 —— 这恰好成了洛九最好的掩护。 “砰。” 又是一声枪响,混在军靴跺地的闷响里,像颗被踩碎的冰粒。子弹擦过刀疤强耳边的碎发,精准钻进他的太阳xue,血珠溅在地毯上,和查尔斯的血迹晕成一片。他倒下去时,眼睛还圆睁着,仿佛在质问这场从天而降的杀戮。 穿露背礼服的女人尖叫着扑向领事,裙摆扫过刀疤强的手腕,故意将他的手指按在杀人凶器的扳机上。“他还在动!他要灭口!” 她的哭喊里带着精心设计的颤抖,刚好让巡捕看清那只 “握枪” 的手。 洛九已经退到消防通道口,风衣下摆扫过地上的弹壳,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看见擦鞋匠趁乱混进人群,把沾着红泥的鞋刷扔进垃圾桶;看见穿露背礼服的女人扑在外国领事怀里哭诉,珍珠耳坠晃得人眼晕,却悄悄把一枚沈昭明的令牌塞进刀疤强的西装口袋;连乐队都在继续演奏,萨克斯手吹错了半个音符,恰好盖住巡捕冲进来的脚步声。 “都不许动!” 巡捕举着枪大喊,靴底踩过地毯上的血迹,发出黏腻的声响。他们很快发现了两具尸体,以及那把印着沈昭明刻痕的勃朗宁,还有刀疤强裤脚的红泥 —— 和码头仓库发现的泥土成分一模一样。 洛九顺着消防通道往上爬,铁梯的铁锈蹭在掌心,混着刚才扣扳机时留下的硝烟味。露台外的风更冷了,黄浦江的腥气里多了点血腥味,远处的钟楼上,镀金的指针正慢慢走过十二点零五分,像在为这场完美的嫁祸计时。 舞池里的音乐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女人的哭嚎和巡捕的呵斥。穿丝绸睡袍的富商举着酒杯,看着被抬走的两具尸体,忽然对身边的外国领事笑了笑,金表链上的翡翠吊坠晃了晃,映出满室狼藉。 洛九爬上露台时,林墨绮正倚在栏杆上抽烟,珍珠耳钉在霓虹下泛着冷光。她指尖夹着的烟卷燃到了尽头,灰烬被风吹得飘向江面,像极了刚才那场杀戮里消散的痕迹。 “老陈那边我打过招呼了。” 林墨绮把烟蒂摁在露台的铁桶里,火星滋啦一声灭了,“给那徒弟塞了三个月工钱,让他带着老娘去避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她顿了顿,从手包里掏出个油纸包,“老陈说谢你,这是他家里刚蒸的糖糕,你爱吃的芝麻馅。” 洛九接过来,油纸还带着余温。她没立刻打开,只是揣进风衣口袋。 “巡捕房的李探长收了我们的‘孝敬’。” 林墨绮望着江面上往来的货船,声音轻得像风,“他会‘查’出沈昭明和查尔斯私分军火的账,把洋行的注意力全引过去。” 她侧过脸,月光落在她眼角,映出点疲惫却得意的光,“明天一早,全法租界都会知道,是沈昭明黑吃黑杀了查尔斯。” 洛九 “嗯” 了一声,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林墨绮的耳后沾着点灰尘,是刚才在消防通道蹭到的,她指尖擦过时,对方微微缩了缩脖子。 “走吧。” 林墨绮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风衣渗进来,“栖梧姐该等急了。” 两人顺着后巷往凰馆走,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滑。偶尔有巡捕的手电筒晃过,林墨绮就拉着她躲进堆着渔网的角落,等光柱扫远了再出来,像两个偷溜回家的孩子。 路过码头时,看见老陈正指挥工人往船上搬西药,看见她们就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比了个 “都妥了” 的手势——只是那手还不太灵活,早上被查尔斯踩的。 阁楼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着向栖梧斜倚在藤椅上的影子,指尖夹着的烟卷明明灭灭,倒比檐角的月光更添几分静气。推开门时,骨汤的浓醇混着檀香与普洱的陈韵漫过来,像只温厚的手,轻轻抚去两人身上的血腥气 —— 是王阿婆的手艺,她总说 “夜里寒气重”。 向栖梧抬眼时,目光先在林墨绮身上打了个转:,见她耳后珍珠耳钉还在,旗袍开衩处的金线没勾丝,。再看洛九,扫过她风衣下摆是否沾着血迹,掠过她握汤匙的指节有没有新伤,最后落在她后背那片隐约渗出血的纱布上,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这才松了口气,将烟卷摁在青瓷烟缸里,发出细微的滋啦声。 “辛苦阿绮了。” 她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哑,却字字清晰,尾音卷着霓城特有的软,“李探长那边难缠,能让他乖乖按我们的剧本走,不容易。” 林墨绮正往洛九碗里夹牛rou片,闻言笑了笑,眼尾弯出狡黠的弧:“他收了栖梧姐那对金狮,总得办事。倒是洛九,” 她转头看了眼正埋头喝汤的人,指尖在对方手背轻轻一戳,“后背的伤又裂了吧?等会儿我给你换药。” 洛九没抬头,只是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意思是 “你也吃”。胡椒的辛辣混着骨汤的暖,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得胸腔里那点杀意在慢慢散开。她知道向栖梧没问夜总会的事,是不必问 —— 她们三个,从来都是一个眼神就懂输赢。 向栖梧起身往她们碗里添汤,银汤匙碰到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她走到洛九身后时,指尖极轻地碰了碰纱布边缘,确认血没渗到外面,这才放缓了语气:“王阿婆特意多放了当归,说是补血。你们啊,总把自己当铁打的。” 话里带着点嗔怪,却在洛九抬头时,往她碗里又卧了个溏心蛋,蛋白滑嫩,蛋黄流心,是她惯爱吃的火候。 林墨绮忽然笑出声:“栖梧姐偏心,就给她加蛋。” 嘴上抱怨着,却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了洛九,“多吃点素,别总跟饿狼似的。” 向栖梧挑了挑眉,“你的鸡蛋在碗底卧着呢,小九要溏心的,卧着就过熟了。” 洛九嚼着青菜,忽然伸手,抽了张纸,轻轻蹭掉林墨绮嘴角的油星。林墨绮愣了愣,嗔怪地拍开她的手:“没规矩。” 向栖梧坐在对面,看着她们一来一往,眼尾的红痣在灯光下泛着暖光。她没说话,只是给自己倒了杯普洱,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 汤碗收进厨房时,王阿婆特意留了盏廊灯,昏黄的光透过竹帘落在堂屋的长凳上。 林墨绮从医药箱里翻出纱布和药膏,玻璃药瓶碰到桌面发出轻响,洛九背对着她们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风衣纽扣,后颈的肌rou绷得像块硬铁。 “脱吧。” 林墨绮的声音放软了些,指尖划过她后背的纱布边缘,“总不能带着血睡觉。” 洛九没动。她能感觉到向栖梧就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普洱的热气还在她鼻尖萦绕,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不重,却让她浑身发僵。 往常要么是林墨绮单独替她换药,要么是向栖梧趁着她睡熟时悄悄处理,像这样两个人都盯着,她总觉得后背的伤疤都在发烫。 “害羞了?” 向栖梧忽然低笑,指尖转着茶杯,茶盖碰到杯身发出叮当声,“刚见你那会,在码头替你剜子弹,怎么不见你躲?” 洛九的耳尖红了红,反手拽开风衣拉链,动作快得像扯断什么。 黑色内衫的领口沾着点血,她刚要往下脱,手腕却被林墨绮按住 —— 对方的指尖带着药膏的清凉,顺着她的胳膊往上滑,最后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慢着,别扯到伤口。” 向栖梧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块热毛巾,递到林墨绮手里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洛九的肩胛骨。“阿绮力道轻,让她来。”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檀香的暖,“我给你按着点。” 洛九这才松了劲,任由林墨绮把内衫褪到腰间。 后背的纱布已经浸透了血,晕成暗褐色,旧伤叠着新伤的地方狰狞地凸起,像条爬在皮rou上的蜈蚣。林墨绮倒抽口冷气,刚要拆纱布,却被向栖梧拦住:“先敷热毛巾,让血痂软点。” 热毛巾贴上后背时,洛九猛地绷紧了身子。她能感觉到林墨绮的指尖在小心翼翼地揭纱布,向栖梧的手则按在她的腰侧,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进来,像在替她稳住发抖的身子。 “嘶 ——” 药膏碰到伤口时,洛九还是没忍住低哼了声。 “疼就说。” 林墨绮的声音放得更柔,指腹避开破损的皮rou打圈,“又没人笑你。” 向栖梧忽然伸手,轻轻按住洛九的后颈,拇指在她发间摩挲:“忍忍,好得快。” 她的指尖带着点茶渍的涩,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洛九把脸埋在臂弯里,长凳的木纹硌着额头。她听见林墨绮和向栖梧在低声说话,一个问 “要不要加止痛粉”,一个答 “少加点,伤胃”,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今晚的汤咸淡。可她能感觉到,林墨绮替她缠纱布时,指尖在她腰侧多停留了一会;向栖梧替她拢好内衫时,指腹轻轻蹭过她的伤疤。 她燥得慌。 “好了。” 林墨绮拍了拍她的后背,“穿衣服吧,别着凉。” 洛九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差点撞进林墨绮怀里。她胡乱套上风衣,拉链拉到顶,把半张脸都埋进衣领,却在抬眼时撞见向栖梧正冲林墨绮使眼色 ——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都带着点促狭的笑,像在看什么好玩的光景。 “看我做什么。” 洛九的声音闷闷的,往门口走时,故意撞了下林墨绮的肩膀。 “看我们的小九也会脸红啊。” 林墨绮笑着去拽她,却被她反手按住手腕。洛九的指尖还带着点药膏的清凉,捏着她往门外走时,脚步快得像在逃,留向栖梧一个人在堂屋收拾药箱,听着外面传来林墨绮 “轻点,别捏疼我” 的嗔怪,嘴角弯出抹温柔的弧。 廊灯的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洛九的指节还在发红,林墨绮却故意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她的掌心,看她猛地攥紧拳头,笑得像只偷到糖的猫。 向栖梧端着空茶杯站在门口,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忽然低头笑了 —— 这两个,倒像是长不大的孩子。 她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茶渍在白瓷上洇出浅褐色的印子。 从前的林墨绮,总爱一个人窝在阁楼的藤椅里,摊开的账本与地形图占满半张桌。眉峰蹙得像把没开刃的刀,连笑起来时眼尾的弧度都带着算计。那是常年在刀尖上算尽得失的模样。 她总说 “栖梧姐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语气温顺,眼底却藏着股狠劲,枪能上膛,账能算清,神经像绷紧的弓弦,连睡觉都得枕着码头的布防图。论身手,她甩袖能藏刀,近身能制敌,只是比起洛九那种浑然天成的杀劲,终究多了层智囊的顾虑。 可洛九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林墨绮眼角的细纹里开始盛笑意,会对着洛九埋头扒饭的狼吞虎咽叹气,转头却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全夹过去;会在对着地图圈划伏击点时突然走神,只因瞥见洛九敞开的风衣领口,伸手替她把拉链拉到顶,嘴里还嗔怪 “冻死你算了”。那点紧绷的锐气渐渐融了,添了几分活人气,连平日语气都轻快了些。 向栖梧望着空巷里晃动的树影,心里明镜似的 —— 洛九不仅是把最锋利的刀,更是副最稳妥的盾。不管是她还是林墨绮布的局,洛九总能分毫不差地接住,哪怕突生变故,也能凭着本能圆得滴水不漏。有这样一个人在,再缜密的心思也能松口气,再硬的壳,也能裂开道缝,漏进点人间烟火。 “倒也不错。” 她对着晚风轻声说,檀香炉里飘出的烟圈打着旋儿掠过耳际,像是替她应了这句心照不宣的话。 可话音刚落,眉峰又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指尖在杯沿重重一磕。那丫头总是这样,冲锋时像头不管不顾的狼,伤口刚结层薄痂就忘了疼,前阵子替阿绮挡刀时划开的皮rou还没长平,今晚又让新血浸透了纱布。 她向栖梧不希望任何人为她拼命,不管是林墨绮还是洛九。 向栖梧想起刚才替她按腰时,指腹摸到的那片凹凸不平的旧伤,喉间猛地发紧。上次在阁楼罚她禁足三日,不过是想让她养养腿上的枪伤,这丫头竟趁着夜色翻窗出去,把漏网的眼线给宰了。回来时胳膊上全是血痕,伤口裂得像道新开的沟壑,还梗着脖子犟:“跑了就是后患。” 林墨绮总在一旁帮腔,说 “她自己有数”,可哪回不是把自己折腾得半条命悬着? 倒是邝寒雾偶尔能治住她。 向栖梧望着灶上煨着的药汤,忽然勾了勾唇角。洛九天不怕地不怕,偏对邝医生的冷脸和针头打怵,每次换药时被数落得不敢吭声,却乖乖坐着不动。明天让邝寒雾来看看正好,最好能借着换药的由头,狠狠训她一顿。邝寒雾对洛九的心思,她这位老友自然看得通透,却也懒得点破。那可是邝寒雾第一次亲自来送药膏。毕竟都是在这乱世里讨生活的人,能有份牵念已是难得,对邝寒雾亦是好处。 向栖梧抿了口药汤,苦涩里竟品出点别样的意味 —— 既盼着有人能管住这不知惜命的,又隐隐觉得,让邝寒雾占了这份 “便宜”,倒也不算亏。 十八巷因为洛九的出现,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改变,这是好事。 窗外的钟敲了两下,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