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災難發生的那一天，迅速蔓延開來的火舌貪婪地舔遍四周萬物，火光浸透視野所及的一切，將天空映出一片可怕的赤紅。受到驚嚇的村民們除了慌張逃竄之外，就只能絕望無助地求援哀嚎，而身處同樣悽慘處境的弗里夫，也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鳴。

    一向安靜優雅的弗里夫，在那天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狂呼嘶鳴，即便後來倖存，卻不再發出任何聲音了，所以當坎里再度聽到牠的鳴叫時，心頭震了一下，即刻看往聲源處。

    這回是更大的震撼，他怔在那裡，以為自己看錯了，於是別開頭，爾後再次轉過頭來、直直對上銀戎的眼睛。

    「坎里！」銀戎叫喚著他的名字，希望他也能快點叫出自己的名字。

    「戎……」

    坎里懷疑自己是否身置在夢中，畢竟在銀戎離開之後，他很幸運地還能在夢裡跟銀戎相會，雖然夢醒之後總會令他哀嘆不如不要夢，因為即便是在夢中分離，也會在現實裡讓他痛苦不堪。是以在他的認知裡，就算此刻見到了對他迎面而笑的銀戎，也只不過是一場場週而復始的離合夢境罷了。

    「坎里……」

    見坎里仍傻楞在原地，銀戎也摸不清他現在的心理狀態，可能他還愛著自己，也有可能……因為蓬東村被燒毀了的關係，他憎恨著自己。即便如此，銀戎依舊想要叫他，想要這個讓自己魂牽夢縈多時的名字，因為自己的叫喚而來到自己的身邊。

    這一次，坎里動搖了，他丟下了手上的工具，在半信半疑之間，緩緩地向銀戎走去。

    「是我，坎里，我回來了！」終於也來到坎里的面前，銀戎忍不住伸手摸起了他的手臂，想確認他是真的存在的。

    坎里因為還在懷疑中，所以也和銀戎有著相同的動作。他抓著銀戎的手腕，然後沿著手臂慢慢往上摸索、撫上了銀戎的臉龐。只是欣喜不到三秒鐘，他的臉色就忽然驟變。

    「你回來做什麼？我好不容易才把你送離開這兒，你為什麼還要再回來？」

    坎里驚恐於眼前的銀戎是真實的，不曉得用什麼方法再度來到這裡的銀戎，此時是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霎時他鬆開銀戎，無法釋懷地後退了一步。

    「坎里，你聽我說。」

    銀戎明白坎里的想法，理解他的態度，無非是不想讓自己受到傷害，所以銀戎更加堅定自己的意志，再度靠向他，語氣有著不容反駁的執意：「我回來了，不會再走了，我說過我已經是蓬東村的一員，已經是你的人了，你休想再把我趕走！」

    天知道要說出那樣一段話，是需要多大的勇氣，然而這勇氣，也是坎里給的，所以銀戎絕對不會讓坎里再把自己給推開。

    坎里似乎被他的威嚇震懾了，不曉得是該生氣、還是該開心？「為什麼呢？回到你期待以久的世界，不是很好嗎？」

    「一點都不好，」銀戎直截地告訴他，「沒有你的世界一點都不好！」

    「……」坎里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你不要以為你救了我好幾次我就會感激你，我一點都不開心，你讓你自己那麼痛苦、讓我那麼寂寞，我反而更生氣。今天我可是抱著回不去了的決心來到這裡，如果你再執意要把我趕回去，那我就當場死在這裡！」

    銀戎從來沒有對一個男人說過這麼丟臉的話，儘管不後悔這麼說，卻還是羞恥地低下了頭。半晌後，他感到臉頰覆上了一層略帶刺感的溫熱，是坎里那長滿粗繭的手掌。

    「讓我再次看到你，我怎麼可能再把你趕走呢……」坎里摸著摸著，就把銀戎摟進了懷裡。

    「可是那都是在夢裡才會發生，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真的又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也是一樣的啊！我一直試著想要找出有關荷阜爾族的資料，卻始終都找不到，唯一的辦法，就是再次跳進那個湖。不管荷阜爾族到底存不存在，不管這方法能不能成功，我都要去試試看，就是那股信念和力量，讓我們又重聚在一起的。」銀戎堅信這是他們的默契，也是他們注定會在一起的結局。

    「可是這裡……」坎里失落地望向四周，那亂七八糟的景況實在不堪入目。

    「帶我去天鏡湖好嗎？」銀戎岔開他的話，突然提議道。

    前往天鏡湖的一路風景依然令人大失所望，就如同銀戎再次踏上這塊土地時一樣地讓人期待落空。他們跳下弗里夫，來到一處湖畔邊，靠在一起坐了下來。

    「記得我曾跟你說過的相機吧！」

    銀戎拿出自己特地帶來的拍立得相機，跟坎里詳細地解釋這玩意兒，然後將它的鏡頭對著互相依偎的彼此，喜孜孜地說道：「來，說茄子。」

    坎里不甚明瞭，卻也笑嘻嘻地照做了。半晌後，銀戎讓他看看照片上的顯影，兩人露著燦爛笑臉的合照清晰地亮在眼前，他不可思議地讚歎著：「好神奇，這是我們兩個耶。」

    「嗯，這是我們在一起的見證，還有十九張底片，之後你若想要有什麼留下紀念的，都可以拍下來。」二十張雖然不多，但都可以是他們之間能夠好好保存的重要當下。

    坎里小心翼翼地拿好照片，像在捧著什麼貴重的寶物一般，且看著那個神奇的拍立得相機。那俊美的側臉、那天真的舉態，才是銀戎心中最珍貴的寶物。

    「我們在這兒蓋一棟我們的房子好不好，坎里？」他悄悄問道。

    不管四周景況如何的荒涼雜亂，湖面的波光卻因為陽光的照射而依舊閃耀如金，有鑑於此，銀戎相信只要有心重建，蓬東村還是可以重現舊日丰采的。

    「疑？」坎里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會和你一起幫村民們蓋房子、種植花草樹木、照顧村裡的孩子，不管需要多久的時間，都要讓蓬東村恢復以往的美麗，所以，我們也為自己蓋一棟可以永久居住的房子，好嗎？」

    「戎……」坎里難以置信地望向銀戎，雙唇帶著微微的顫抖，驚喜的情緒隱藏不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是要我們一起做，」銀戎打斷他，「你別忘了，我們可是同伴！」

    雖然反應慢了半拍，但最終坎里還是露出了銀戎許久不見的笑容，就像荷阜爾族裡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毫無雜質的直率笑容。也許他等待自己這麼一句話，已經等很久了，只是那麼簡單的一句話，就能夠讓他那麼的開心，可是自己卻不曾過給他一句安心的承諾。

    那是銀戎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是多麼地喜歡這張率真的笑臉，可是自己卻錯過了無數次，所以這一次，自己絕不會再把目光給移開，絕不要再做後悔的事了！

    正當銀戎想感性地表達自己的心思之時，坎里突然感傷了起來，「可是人偶……你做的人偶被燒掉了……」

    銀戎伸出手，將坎里擱在地上的手給覆在自己的手心裡，「笨蛋，我人就在你面前，還要人偶做什麼！要是你想要人偶，我再刻給你就好了。看你要多少，我就刻多少個給你，好不好？」

    孩子氣的滿足表情了然呈現，坎里反握起銀戎的手和他十指交扣。「嗯！」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湖妖的傳說嗎？」銀戎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問道。

    「那個會將人拖下水吃掉的湖妖傳說嗎？」坎里依稀回想起來。

    「嗯，不過我倒覺得事實應該是，湖妖救了不小心掉進湖裡的人類，供他吃住以及各種的照應，可是忘恩負義的人類享盡了一切好處最後卻選擇一走了之。沒有了湖妖的庇護，人類自然適應不了突然上了陸地時的缺氧狀態，於是就這麼死去。無奈的湖妖則為了保留人類的全屍不致於腐爛發臭，於是就一直守在屍體的旁邊直到有人來發現，卻被岸上的人類誤以為是她害死了他，從此背負著吃人湖妖的罪名……」

    「真令人遺憾，明明是個守護著人類的女神，卻被守護的對象誤解為吃人的湖妖……」坎里神情認真地回應。

    銀戎一邊解釋著這個傳說，一邊臨摹著身旁這個眼神如此溫柔又誠摯的男人輪廓，胸中有股顛狂沉迷的悸動：你知道嗎？坎里，你就好比是那湖妖，而我就是那個忘恩負義的男人，你是那麼善良為我著想，可是我卻曲解了你的好意，同時也嚐到了應得的報應，過著沒有你的空洞生活。

    如今，我不會逃避，也不再遲疑，我要主動出擊，我要牢牢抓住那個我曾失去過的你。

    你是我的湖妖，你就是我多年來一直找尋的、那個傳說中的守護神……

    「為什麼一直看著我？」坎里有些害羞地問道。

    「沒什麼，我只是一直很好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你總是在我耳邊重覆的那句話，賀取露意，究竟是什麼意思？」那低沉又性感的嗓音，讓始終沒機會問起的銀戎一直難以忘懷。

    「賀取露意，就是……」彷彿感應到了銀戎的心境，坎里悄悄地挨靠過來，在他的耳邊柔聲地傾訴：「我．愛．你。」

    初次明白語意的銀戎聽得是臉紅心跳、耳根發燙，雖然很難為情，但他也想要讓坎里知道，他不要只是一味的接收，他也要向喜歡的人主動示愛，所以他傾身向前，摟緊了那坎里承載著無數重任的肩頭：

    「我也是……賀取露意！」

    賀取露意，這片蔚藍明燦的天空、這塊寬廣豐沃的土地、這群和善親睦的村民們、以及……我最心愛的同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