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命悬一线的告白

    砰—砰——砰—！！！

    三道极其独特、带着某种特殊韵律和穿透力的枪声，如同审判的神谕，猛地从远方雪坡的至高处响起，

    扑在半空中的第三头熊的头颅猛地炸裂开来！

    红的白的瞬间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庞大的躯体带着巨大的惯性，在离明日子后背不足半米的地方轰然栽倒，沉重的闷响盖过了它所有未及发出的嘶吼。

    整个雪坑一片死寂。

    连风雪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只有枪声的余音在群山中孤傲地回荡。

    是尾形。明日子无需确认。即便不看身影，那子弹破空而来的感觉，那独属于尾形的、冰冷又致命的气息，她绝不会认错。

    原来如此…三百米外…她想起他昨日的话，嘴角牵起一丝虚弱的苦笑。亲眼目睹他如此娴熟地命中高速移动的目标，甚至能精准打击同一部位，其命中率之高令人震撼。

    啊…但是太好了…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力量迅速流失。有尾形在…没事了。明日子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怎么感觉不止是腰背疼，脑袋也晕晕的…

    鲤登在近旁呼喊的声音变得遥远。意识正沉入冰冷的泥沼，迅速湮灭。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明日子强忍着意识下沉的拖拽感，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脸颊上那只手的触感如此熟悉——宽大、厚实、带着军人特有的粗粝。正是昨日曾抚慰过她的那只手。

    尾形…

    明日子在意识涣散的边缘，思绪仍固执地缠绕着尾形的手。

    “尾形”她轻声呼唤。

    她努力聚焦视线，看到尾形正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

    “尾形…我们合力击杀了熊哦”

    “嗯，知道了。干得漂亮。”尾形声音低沉。

    明日子“呵呵”地笑了，带着一丝虚弱的俏皮：“你是看见我的留下的糖纸来的吗”。

    事实上，明日子沿途不断利用望远镜反射阳光指示方位，并间隔放置彩色糖纸作为路标。在雪地反光下，这些碎片如同星辰般耀眼，大大缩短了追踪时间。在足迹难辨的灌木丛和密林边缘，她甚至缩短了碎片间距。这份机敏与坚韧，让尾形内心震动。

    “尾…形…”明日子望着胸前的望远镜和口袋里滑落的糖纸，“你注意到了…”

    “虽然…没喊救命…但这些碎片…这次…替我喊出来了…传达给你了吧…”

    尾形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见她再次闭上眼睛，他焦急地拍拍她的脸颊。他害怕她彻底失去意识。明日子又一次费力地睁开眼。

    明日子不自觉地想将脸贴近他抚在颊边的手。但剧痛让她只能微微侧过头。

    “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尾形声音急促。

    体温急剧下降，刺骨的寒冷让她本能地渴望尾形的体温。想像昨天那样环住他的背，手臂却已不听使唤。

    这巨大的无力感让明日子悲从中来。

    “好疼，好冷啊，尾形，我是怎么了…”

    “嗯。你没事的。”尾形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

    “明明是腰痛…现在连手都动不了…”她委屈地控诉，“…想像昨天那样…被你抱着…”

    尾形轻轻托起她无力垂落的一只手，引导它绕过自己胸前，环到背后，再用自己的手臂紧紧夹住。

    明日子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嘴角弯起满足的弧度。然而，那只试图抓住他后背的手，终究因脱力而滑落。

    一旁的鲤登脸色惨白。在等待尾形期间他触摸过明日子的伤口，她腰腹处至少断了两条肋骨，即便这样竟然还快速的跑出去引开熊…想到这里，鲤登喉头哽咽，说不出一个字。

    剧痛如潮水般吞噬着明日子残存的意识。痛感达到顶峰后，腰的感觉反而开始麻木，心脏狂跳如擂鼓，大脑却一片混沌。黑暗自脑干深处蔓延，思考能力迅速瓦解。

    意识和情感一同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仅存的意识像一根细线，正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脆弱。

    明日子第一次清晰地触摸到死亡的轮廓。

    它比任何幻觉都更真实、更迫近。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边缘，唯有巨大的不安掠过心头。

    她不想死。不想被这黑暗吞噬。

    我还有喜欢的人，不想留下他孤孤单单的。

    “尾…形。”她用尽最后力气呼唤。

    明日子奋力睁开眼，想把手伸向他。

    近在咫尺的尾形的脸，在模糊的视野中晃动，让她无比懊恼。

    失去意识的恐惧攫住了她。

    鲤登的话如惊雷般在脑中炸响：你根本没做好觉悟——觉悟到你所爱的男人随时可能丧命，觉悟到你自己也可能彻底消失！

    如此重要，如此深爱，若就此失去意识，这份心意将永远无法传达…这自私的恐惧让她浑身战栗。

    “尾形…我喜欢你…”她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

    “嗯。”尾形应道，声音沙哑低沉，紧握着她冰凉的手。

    “喜欢…一直…一直…——喜欢你…深爱着你…”她的气息更加微弱，意识似乎开始游离，“尾形…百之助…”她忽然清晰地唤出他的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我从一开始…就只喜欢你…不论在未来…还是现在…都只爱着你…”

    “百之助…”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澄清，“我没有…喜欢两个人…不要觉得…我背叛了你…”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那双湛蓝的眼眸蒙着水雾，却异常专注地凝视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你们…都是百之助…我爱的…只有你…”

    这最后的话语让尾形一愣，他完全无法理解她话语中的深意，只当是重伤下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然而，那双眼睛里的专注和那份近乎偏执的澄清，却像烙印般刻进他心里。

    担架迟迟未到，尾形心急如焚。

    “我抱你走！必须尽快赶到医院！”

    抱起她的瞬间，尾形脸色骤变——她的小脸烧的通红，人显然已失去了意识。

    “喂！拿好那把步枪！”尾形将明日子一直紧抱的步枪扔给鲤登——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将武器交给他人。虽然抱着步枪碍事，但若再遇险情，没有武器便无法保护她。

    这时他才惊觉自己的失误——太过慌乱，子弹打完后竟忘了重新装填！其实对付那头熊，根本无需连开三枪。

    成为狙击兵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他心中懊悔。

    跑出一段距离，终于看到谷垣和有古抬着担架绕路赶来。“快！”尾形嘶吼。

    他将明日子小心放上担架。两人是山地行动的好手，此刻虽面色惨白，却以惊人的速度抬着明日子飞奔。尾形小跑紧随。

    回到原处，其他士兵看到担架立刻围拢过来。

    “兄长、明日子小姐…”勇作脸色惨白地冲来，看到担架上昏迷的明日子，瞬间面无人色。

    “勇作！立刻指挥众人火速送她去医院！”他连敬称都忘了，一秒都不敢耽搁。

    勇作猛地回神，脸色惨白却立刻恢复了指挥官的决断：

    “立刻联络卫戍医院准备紧急处置！”

    他语速极快地对士兵下达指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从这里直接下山，”谷垣一等兵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山民特有的沉稳，“这里有陡坡，用绳子把担架和伤员牢牢固定。动作要稳，绝不能让她受到剧烈颠簸。”

    他迅速指挥周围士兵固定担架。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放下担架调整的时间都是奢侈的浪费。

    接到联络后扩大搜索范围、刚刚登山的宇佐美看到担架上的身影，瞬间僵住：

    “喂！开什么玩笑”他嘶吼着冲过来，声音因震惊而扭曲，“明日子！睁开眼睛，给我起来！”

    他对着担架上紧闭双眼、呼吸急促的明日子大喊，那异常潮红的脸颊和微弱却急促的呼吸让他心头一紧。

    “等等，她情况不对！”月岛军曹厉声喝道，迅速靠近检查。他注意到明日子即使在昏迷中也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以及胸腔部位不自然的起伏。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胸腹区域，用手背快速触碰她的额头和脖颈——烫得惊人！

    “高烧，而且很可能是肋骨断了，”月岛脸色铁青，经验让他立刻判断出伤情，“必须绝对避免任何剧烈晃动，否则断骨可能移位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我们快走，稳一些”谷垣对有古提醒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有古用力点头，两人抬着担架的动作变得极其谨慎，每一步都力求平稳，以一种近乎无声却带着巨大压力的缓慢速度向山下移动。山下，已有数人聚集接应。

    “百之助，我们也走！”宇佐美一把抓住仍僵立原地的尾形的手臂。

    “…热…”尾形声音干涩，目光死死盯着明日子异常潮红的脸颊和急促起伏的胸口——那guntang的温度和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烙铁烫在他心上。

    “热？什么热？”宇佐美急问。

    “…烧得这么烫…呼吸…很困难…”尾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严寒中高烧不退，加上肋骨断裂可能带来的呼吸抑制和潜在的内伤风险，同样是致命的威胁。

    那句反复对明日子说过的“没事了”，此刻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他自己身上。

    看着她痛苦而脆弱的样子，那份无能为力的恐惧感几乎将他吞噬。

    “…别废话了，快走”宇佐美不由分说，拽着尾形的胳膊狂奔起来，同时不忘回头对着担架方向嘶吼：“稳一点，再稳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