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经典小说 - 女收藏家(1v1)在线阅读 - 20. 玻璃柜

20. 玻璃柜

    

20. 玻璃柜



    周五,10:07。

    利筝站在云顶半岛的电梯里,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

    她今天没用香水。

    她不想让任何气味干扰接下来的对话。

    电梯门开时,她下意识摸了摸包里的东西:从巴黎带回的,一直没敢送他的19世纪冰锥。

    走廊中间,周以翮家的门虚掩着,飘出烘焙的焦香,混着一丝糊味。

    利筝在周以翮家门前停下,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见——

    cao作台上散落着五盘焦黑的贝果残骸,像一场小型炭化实验现场。

    周以翮侧背着门,正用手拿起第六盘的失败品,他叹了口气:”温度太难控制了。"

    声音里带着利筝从未听过的挫败。

    他转过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眉骨,紫色烤箱手套在他的手上显得格格不入。

    又莫名柔软。

    利筝的视线落在他锁骨上。

    那里沾着面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初雪落在暖炉上将化未化的痕迹。

    “我来了,你…”

    话未说完,周以翮突然摘下手套。布料磨搓的轻响中,他说:“第三次尝试时,我就在想…”

    光影在他睫毛上跳跃。

    “如果你今天不来…”他接过她手中的木盒,指腹蹭过盒盖上的雕花,“这些失败品该以什么罪名处置?”

    周以翮打开木盒,19世纪的冰锥静静躺在丝绒衬里上,铜柄在阳光下泛着古旧的光泽。

    他漂亮的手指轻抚过铭文。

    “谢谢,”他将冰锥放回盒中,合盖的声响轻得像一声叹息,“我很喜欢。”

    烤箱适时地“叮”了一声。

    利筝坐在中岛台旁的高脚凳上,看着周以翮将第七个贝果从烤箱里取出。他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只是比平时稍慢半拍。

    “成功了。”

    最新出炉的贝果躺在烤盘上,焦糖色的表层泛着油润的光泽,芝麻星罗棋布,连右下角那道细微的裂痕都完美复刻了她当初带回的模样。

    刀插进去时发出酥脆的裂响,内里蓬松的孔隙间溢出温暖的麦香。

    当周以翮将餐碟推向她时,他手背上那一小块未散的淤青映入眼帘,隐约可见输液针头留下的细微痕迹。

    利筝的目光落在那里,又移到他的唇上。

    “生病了?”她问得轻描淡写,像在问今天天气怎样。

    “嗯。发烧。”他答得同样平淡,转身去倒水,“已经退了。”

    利筝拿起贝果,咬了一口,烤得酥脆的外壳和柔软的内里在口腔里融合,带着纯粹的麦香。

    “好吃吗?”周以翮问。

    “嗯,很香。”她咀嚼着,贝果碎屑落在掌心。

    “慢慢吃。”他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吃完,我有问题等你回答。”

    “缺了点什么。”她突然放下贝果,指尖敲了敲盘沿,“干吃太噎了。”

    周以翮转身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巧克力牛奶。瓶盖拧开的脆响让她的太阳xue跟着跳了一下。

    “有没有rou?”她问。

    周以翮忽然笑了。他倚在cao作台边,说:“你觉得,我是专门让你来吃东西的?”

    阳光斜切进厨房,将两人之间的空气割裂成两半。利筝放下喝了一半的牛奶,玻璃瓶口亮亮的。

    “你说,回来后告诉我答案。”周以翮拾起她掉落的芝麻粒,按在岛台的大理石纹路上,“现在,回答我——”

    他抬眼看她,睫毛在光线下透出金色: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答案有两个版本。”利筝放下贝果,用纸巾抹过唇角。她抬起眼睫,“A,你需要跟我去一个地方,看完一些东西,”

    她将沾着巧克力奶渍的纸巾对折两次,“然后告诉我——”纸巾被推到他手边,“你想要什么关系。”

    周以翮的视线落在她无名指根那道极浅的疤。

    “B,现在…”

    她忽然倾身向前。发梢扫过他手腕那颗小痣。她混着食物的气息漫过来,像一场缓慢的麻醉。

    “就在这里,”她的呼吸拂过他耳后的敏感带,“我们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沟通’。”

    周以翮的视线没有丝毫游移,沉默如同实质,衡量着这两个选项背后的全部含义。

    “都要。”

    “太贪心了。”

    “那就A。”

    她挑眉回看。

    “利筝,”他声音带着病例讲解时的耐心,“亲热不总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

    他伸手抹去她唇边的汗珠,混着指腹残留的盐分:“尤其是当病人,才刚痊愈时候。”

    ……

    云栖居的灯光无声浸入空间,光束均匀覆上那面巨大的玻璃陈列墙。每一件藏品都在光线下折射出幽微光泽,如同一片被冻结的、沉默的战场遗迹。

    周以翮的视线缓缓扫过这些物品,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在审视一系列罕见的临床标本。

    他的目光在不同格位间移动,进行比对与逻辑归类。

    “这是什么?”他问。

    “我的过去。”利筝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她倚在玄关的墙上,并未靠近,“一些…关系的纪念形式。”

    “一个问题,”他再度开口,音调未有起伏,“你的摆放逻辑是什么?按人划分,一人一格?还是按事件或性质分类?”

    若是前者,这面墙所承载的“经历”密度,足以令人沉默。

    她并不直接回答:“没有那种功能性的逻辑,”

    随即像在提醒:“它们已经是过去式了。”

    周以翮没有追问,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正中央唯一的空格,那里铺着丝绒衬底,空无一物。

    “这里为什么空着?”

    “没什么缘由,就是空着了。”

    他再次环视整面玻璃柜,静默片刻,才回过头,重新看向利筝,问出那个核心问题:

    “那么,我——”他略一停顿,改口更精准的称谓,“或者说,’我们’,在你这里,对应哪一格?”

    那些银质器物、金属徽章……没有一件与他相关。

    利筝迎上他的注视,语调与目光同样平静,“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逼近一步,气息带动她颈侧的发丝轻颤。

    颈间呼吸灼热,他沉声追问:“是因为尚未达到可归入的节点——”

    他压低声线,字字切割,“还是因为根本不打算开始?”

    是过程未完,还是本质拒绝?

    利筝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手,指尖缓缓抚平衣衫褶皱,动作缓而稳定。

    随即转身走向窗边。

    “都不是。”

    玻璃柜模糊映出她的身影,以及原地未动的他——蹙起的眉心,和垂在身侧那只漂亮的手。

    她推开半扇窗,热风裹着城市的声浪涌入,“是因为我还没想过——”

    她的声音清晰却轻渺,融在风里,

    “要和你分开。”

    门外电梯抵达的提示音隐约传来。

    利筝回过头看他,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么,你现在要定义这个关系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可视门铃骤然响起,尖锐地刺破室内的紧绷。

    她眉心轻轻一蹙,快得像是错觉。

    屏幕上,温助理拎着一个文件箱站在门外,耳后的蓝牙耳机闪着红点。

    “稍等。”

    她按下开门键,指腹在冰冷的触控屏上停留半秒。转身时,声音已经恢复成平日处理公务的质地,平稳得仿佛刚才那些交缠的呼吸,灼热的进退都只是幻觉:“是我的助理。”

    “可能要麻烦你——”

    话未说完,周以翮已经朝走廊走去,“你的卧室是哪间?”经过她身边时,手擦过她的手腕,“被打断回复的人,应该有权选择回避方式?”

    利筝笑了,淡淡答:“尽头左侧。”

    ...

    温助理的脚步声在玄关处停下,文件箱搁在大理石台面,发出沉闷一响。

    “伦敦那边提前截标了。”她递上平板,屏幕上是一对清代翡翠耳坠的高清图。

    “您就差这一对了。”

    利筝放大图片。

    不成套的翡翠首饰,及不了明月珠联。

    “匿名买家通过场外协议加价,”温助理压低声音,“对方提出要见您。”

    她滑动屏幕,调出一封邮件:「恳请利女士共商联展」。

    附件是一双耳坠静置于锦盒的照片。

    “对方是谁?”

    “岙城林氏珠宝的林远谦。”温助理调出另一张照片:富阊秋拍现场的年轻人,中山装口袋别着一枚翡翠竹节胸针。

    “他想谈什么?”

    “合作。”温助理点开另一份文件,“林氏愿意用耳坠,换您《雪夜遇鹿图》的六个月展期。”

    那幅《雪夜遇鹿图》是北宋佚名画师的手笔,绢本设色,雪色苍茫间一只孤鹿回望,眼神清透如活物。

    是三年前她从京都一位老藏家手中私下购得。

    她从未对外公开过这件藏品。

    利筝轻笑一声。所谓“截标”、”合作”,不过是林远谦迂回的试探。

    轻拢慢捻,欲擒故纵。

    这手法太熟悉。

    熟悉到让她想起自己。

    她学会了这些迂回,将同样的试探,化作唇边酒,眸中影,和指尖似有若无的触碰。

    在后来的日子里,一一应用。

    她垂眸,问:“时间?”

    温助理调出航班信息,“明天下午三点,林氏美术馆。需要他们订航班吗?”

    “自己订。”

    “那需要现在确认航班吗?”温助理侧目望向走廊尽头。

    卧室门缝下漏出一线灯光。

    “好。订明早的。”利筝将平板锁屏,“明早你直接在机场等我。”

    电梯下行声响起时,卧室门被推开。周以翮倚在门框上。

    “生意?”他问得很随意。

    “人情债,”她轻耸肩头,话锋一转,“要一起去岙城吗?”

    “岙城?”他直起身,衣摆随着动作微微荡开,“我记得,我们还有更重要的对话没结束。”

    “比如?”

    “比如——”他向前一步,“我想现在定义这个关系。”

    “好。”

    他的视线再次掠过那面巨大的玻璃陈列柜。

    “我看到了你的过去,”他坦言,“我尊重这些…对你的意义。”

    “但老实说,看到这些,我会吃醋。”

    他的话语直接、坦诚,甚至称得上成熟得体。

    利筝忽然想起在二手手机里看到的那些,他和其他女人亲密的画面。

    察觉到她的走神,他微微倾身,伸手轻捏住她的耳垂:“怎么了?看着哪件旧物…走神了?”

    “不是,”利筝下意识偏头,避开他灼热的指尖,“只是在想…如果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该放到哪里。”

    周以翮的手在半空停了几秒,随即缓缓收回。

    “收起来?”他低声重复,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消化。

    下一瞬,他低笑出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收起来可以,”

    他再次伸手,温热的指尖轻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直视他的目光。

    “收拾的每一件,你都要亲口告诉我,它为什么应该被收起来,又凭什么…值得被妥善安置到别处。”

    “嗯。”

    这声过于顺从的回应,悄无声息地压垮了某种摇摇欲坠的耐心。

    他微微眯眼,眼底的温和逐渐消散:“看来,是我太过…客气了。”

    “以至于让你,”他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唇,语调温柔得令人心悸,“还有心思想着…怎么处理那些旧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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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让你真的收拾啊

    非气死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