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话的女朋友

    他话音刚落，就皱起眉头，用手背笨拙地替她擦掉脸上的眼泪。

    「你这样乱跑进来很危险，知不知道。」他一本正经地说，语气竟像极了现实中的陆湛，语调冷冷的，语尾还有点严厉。

    「这里是我们的潜意识区域，不是游乐场，也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祁苒愣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却努力板着脸的男孩，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教训她，竟然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让她以为自己看到了那个大人陆湛的影子。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还没擦干，嘴角却已经翘了起来。

    「怎么连小时候的你，讲话也这么正经八百啊……」她边笑边吸鼻子，笑得眼睛弯成一个月牙。

    小陆湛被她一笑，顿时脸更红了，板着的神情一下子破功：「我、我说的是事实！」

    「谁叫你们都不醒来。」

    祁苒一边说，一边故意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语气里满是半真半假的埋怨。

    小陆湛被她捏得整个人都要冒烟了，耳根红得发烫，脸上却仍努力装出一副大人姿态，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好了，你也知道这里不能久待，得想办法送你回去——」

    「我不要！」

    祁苒猛地挣开他的手，像被踩到情绪引线一样突然大声起来，眼圈还红着，但声音比刚才还倔强：

    「我好不容易才进来的，我才不要走！」

    「你们都不肯醒来，那我就一直待在这里算了，至少在这边还能跟你们在一起！」

    话还没说完，她又一把抱住他，小小的身体被她抱个满怀，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小陆湛整个人被她搂得死死的，脸快贴到她脖颈边，僵了几秒后终于崩溃似地低声抱怨：

    「……为什么我会交这么不听话的女朋友啊……」

    他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祁苒听得直笑，抱得更紧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小陆湛闷着声不吭，像在衡量理智与情绪的拉锯战。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叹了口气，小小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下来。

    「……好吧。」

    他低头看她，眉毛皱得像在写数学题：「我带你去别的区段找找看，但你要答应我，不可以乱跑。」

    「嗯嗯！」祁苒立刻点头如捣蒜，眼睛亮得像灯泡，「我乖乖的。」

    小陆湛看着她那副明明就一脸会乱来的表情，又想叹气，最后只闷闷地说：

    「……这种时候才变听话。」

    说完，他慢吞吞地把小手伸向她。

    「走吧。」

    那声音虽小，却像是某种郑重的许可与信任。

    祁苒一愣，然后忍不住笑着伸手握住他。

    她感觉到他手掌很小，却握得很用力，像在说：我会带你走对的路。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门口那道柔白的光墙，离开了这个承载着他童年的房子。

    小陆湛牵着她，走过充满记忆的廊道，走廊安静又宽阔，像一条铺满光的河道。墙面上排列着无数悬浮光屏，有的定格在课堂黑板前、有的停在练习册上的笔迹，有些则像缩时视频，飞快播放着少年时期的片段。

    祁苒牵着小陆湛的手，边走边看，走得越久，就越安静。

    走到一处停着的光墙旁，她忽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点压不住的好奇与心疼。

    「你小时候就这么早熟的性子吗？」

    小陆湛没停下脚步，只淡淡地回了一句：「爸妈很忙，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什么事都习惯自己处理好。」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天气——没有怨怼，也没有刻意表现的懂事，像是很早就知道了「这就是生活」这回事。

    祁苒一时说不出话，只垂下眼望着那道光墙。

    画面里，小学时期的陆湛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抄着课文，身后是静悄悄的屋子，桌边摆着折得整齐的衣服与午餐便当盒。

    他翻开参考书的动作极其熟练，写完作业后还会主动打扫厨房，甚至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提前准备好。

    「天啊……你小时候就这么自律哦……」

    祁苒一边看一边悄声感叹，「我同个年纪的时候每天还在偷看电视剧欸……」

    小陆湛撇她一眼，语气像平时的陆湛附身：「爱看电视剧也没什么不好。」

    祁苒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她忽然想到，那时候他们才刚认识，第一次一起吃饭，她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她还在自嘲，说自己比起他好像过得很不上进。

    而陆湛只是看着她，语气平淡却不带任何否定：「大学生这样很正常。」

    原来那不只是他说来安慰人的话——那是他的本质。

    两人又继续走了一段，记忆慢慢跳转成国中、高中的时期。少年陆湛镜子里的身影变得更高了些，脸型渐渐清晰，五官也长开了，眉眼沉静，虽然对人仍有些疏离感，但仍是班上被注意的存在。

    祁苒站在一面浮动光墙前，他站在讲台上，代替老师讲解数学题，一脸淡定，同学们在底下窃窃私语，有女生偷偷拍照，有男生私下打赌他会不会参加班级出游。

    「你在学校也这么受欢迎哦……」她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语气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我没有刻意做什么，他们自己凑上来的。」小陆湛耸耸肩，很客观地补充，「不过后来就没有人来烦我了。」

    「为什么？」

    「我几乎没参加什么活动，基本上都在念书，他们大概也觉得没意思。」

    祁苒忍不住歪头笑了一下，「你真的从小就活得像个数据库欸。」

    小陆湛侧过头看她一眼，啧了一声：「……我是在带你找人，不是在让你参观。」

    「可是可以更了解你，我很开心。」她扬起笑容，眼神柔得像光一样。

    小陆湛瞥了她一眼，语气不疾不徐地说：

    「我的主意识要是知道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才不会开心。」

    祁苒眨了眨眼，笑得有些调皮，但语气却很认真：

    「可我相信——你不会让你的潜意识世界伤害我。」

    她顿了顿，又轻声补了一句：「因为这里是你啊。」

    小陆湛看了她一眼，像是想反驳，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别开脸，耳根却又泛红了。

    他们走到一段新的记忆走廊。

    墙面开始浮现出现代校园的建筑轮廓，高耸的图书馆、宽敞的自习室、还有人声鼎沸的学生餐厅。

    场景逐渐定格在一间教室外的走廊上。

    祁苒抬头一看，一眼就认出站在门口的那个人——

    傅宴之。

    那时的他还是学生，头发比现在稍长一点，穿着白衬衫、外套随意搭在肩上，一脸风流倜傥、谈笑风生的模样。

    「你小子又窝图书馆整天不出来？」画面里，傅宴之一把勾住一旁刚下课的学弟肩膀，那张脸祁苒熟得不能再熟——是年轻版的陆湛。

    陆湛当时的脸明显还稚气未脱，眉目却已沉静冷淡，手里还夹着一本资料夹，语气一如既往地淡：

    「下周有三门报告，我想早点准备完。」

    傅宴之像没听见似的，把人一把拉走：「不行，今天要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

    「联谊。」

    陆湛脚步顿了一下。

    画面一转，下一幕他们就出现在咖啡厅里。

    几个打扮时髦的女生坐在桌边，笑声不断。傅宴之跟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气氛热络得像场小型记者会。

    反观陆湛，坐在角落，手指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杯沿，偶尔点头，礼貌应对，却没有多余表情。

    女生们明显也注意到他这位「神秘学弟」，悄悄凑到傅宴之旁边问：「你学弟是不是很高冷啊？」

    傅宴之无奈撑额，一脸「你们现在才知道啊」的表情。

    后来又有好几次场景跳转——学生会活动、迎新派对、实验室聚餐……每次傅宴之都想方设法拉陆湛出来，介绍他认识各种不同风格的女生。

    但结果永远一样。

    陆湛永远准时来、准时走，语气永远不温不火，回话总是精准却缺乏情感交流。

    几次之后，傅宴之终于举手投降：「算了，我放弃你了。你就是恋爱绝缘体，真浪费你这张脸。」

    画面停在这里，祁苒站在记忆墙前，久久没说话。

    小陆湛在她旁边耸耸肩，像在重播历史资料般平静补充：

    「那时候除了实验数据，就是期末报告，对其他真的没兴趣。」

    祁苒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眼中却悄悄浮起一点说不清的情绪。

    ——那么多漂亮女生、热情主动的人都没让他动心，结果偏偏是她这个最不特别的……？

    她低下头，看着墙上映着的年轻陆湛。

    他依然是那副样子，干净、冷静、和世界保持一点点距离。

    她忽然轻声问小陆湛：

    「……如果我是在你大学时遇到你的，你觉得……我们会变成情侣吗？」

    小陆湛侧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像在思考什么，又像根本没把这种问题当回事：

    「不知道。但如果是那个时候的我们……大概也只会记得你说过的话，却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再见到你。」

    祁苒怔了一下。

    「会记得，但不明白……？」

    小陆湛「嗯」了一声。

    「因为那时候的我们，太把『有用的』和『没用的』分得太清楚了。我们会记住有趣的对话，记住某个人说过的话让他有一点点心动的感觉……但会觉得那不重要。」

    祁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陆湛忽然又说了一句：「但现在我们知道了。」

    祁苒抬眼看他。

    小小的男孩语气淡淡的，却像一记温柔而准确的击中。

    「会知道你是我们不想忘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