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老师好冷漠啊
新来的老师好冷漠啊
席宁度过了此生最快乐的暑假。 常听人说,人生最快乐的时候,莫过于读博前的那个悠长假期。起初,席宁还不信。可当她看见同龄人在考研、考公和找工作的重压下挣扎,而自己只需一句“我在等博士开学呢”,就能轻松堵上亲友的嘴,她才渐渐体会到了这份难得的惬意。 趁着假期,没有繁重的学术压力,她做了不少校内的兼职,比如协助老师组织招生宣讲,或是担任会议助理,为导师打打杂。唯一不爽的,是和谈了四年的初恋男友分手。因为恋爱时两人形影不离,她的社交圈窄得可怜。分手后,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学校,身边连个能一起出去逛街的朋友都没有。 作为本校直博的学生,她早早被大导师拉进了科研兴趣组旁听会议。在正式开学前,她已将院内的人脉关系摸得一清二楚。她从本科起就是出了名的好学生,每次上大课都雷打不动地坐第一排,课后积极提问。老师们都记得这个听话又勤奋的姑娘,也乐于看见她直博上来,成为他们“小同事”。 离正式开学还有一个月,研究组里来了一位新讲师。她早就听一位老师说起,这位是海外归来的海归,学术能力极强,发了许多顶会论文,引用量很高,学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引进过来。 席宁对这位“学术小佬”充满崇拜。在听完程隽的汇报后,她坐在角落,鼓掌鼓得格外起劲,悄声对身边的万年博后顾清说:“这也太厉害了,是我这辈子都达不到的水平。” 顾清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都还没开始呢,说不定你到他这个年纪,比他还厉害。” 席宁撇了撇嘴,半开玩笑地回答:“光从我商转码的背景,就知道不可能了。而且我还要享受生活呢,哪能像大佬一样,天天埋头写代码写论文。” 顾清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挑了挑眉:“别说我没提醒你,开始读博,就别天天想着周末了,好好干吧。” 席宁吐了吐舌头,继续听那犹如天书的汇报。内容她没懂多少,但程隽的脸倒是没少盯着瞧。小会议室的投影仪在他的脸上投下光影,随着他的步伐和手势变动,光影在他脸上不同的位置交错。 他算不上标准意义上的帅哥。单眼皮,带着淡淡的微笑唇。但当他遇到提问、垂目思考时,长长的睫毛会不停颤动,像两把小扇子。鼻翼下那颗不怎么起眼的小痣,不知为何,却精准地戳中了席宁的喜好。她着迷地盯着他,那是一种超越外貌的吸引力——是才华在闪光,是专注下的温柔,是她未来想要追逐的方向。 会议结束,趁着顾清上前与程隽攀谈,席宁也自然而然地凑了过去。她脸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语气也带着恰如其分的崇拜:“程老师好,我是席宁。刚刚听您的报告,很受启发。” 程隽点了点头,语气平静而疏离:“你好。你也是新来的老师?” 席宁摇了摇头,笑容更灿烂了些:“我是准博一新生。请问,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之后请您多多指教呀。”她说着,已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着,准备扫码。 程隽的目光在她举起的手机上一扫而过,随即收回,落在她带着期待的脸上。他略一停顿,说出那句已经成为他习惯的话语:“有什么事的话,直接发邮件联系我就好。” 席宁的动作卡住了。举在半空中的手,似乎成了一件尴尬的道具。她的笑容凝固了片刻,随即收敛,低声应了一句:“好。” 待程隽离开会议室,顾清走过来安慰她:“国外回来的都这样,他们特别讲究公私分明。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加学生私人联系方式,怕惹麻烦。有些甚至连同事都这样,同事离职了直接断联。” 席宁耸耸肩,将手机塞回口袋,表情恢复了平日里的潇洒不羁,仿佛刚刚尴尬的一幕没有发生过:“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是我导师。我和他才没什么关系呢。”话虽如此,她那双眼睛里的光,却黯淡了些许。 程隽走出会议室,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有没有东西落下。他看到了角落里她的书包,一个熟悉的白色运动书包,上面还挂着一个毛绒小猫挂件。他心中一动,这不就是上周在东北菜馆里,那个风风火火的女生背的包吗?老板娘确实和许知意提过她是这所大学的学生,他却没想到,竟然还是一个学院的。 程隽突然开始对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后悔了。那句“直接发邮件”似乎过于生硬了,完全不近人情。可多年海外学术生活,已让他养成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不加私人联系方式,不在非工作时间回复邮件,是他为自己划下的铁律。 他想起曾有一位同事,因为加了学生联系方式,并经常深夜解答问题,让学生会错了意,导致告白被拒后,学生将此事哭诉给同学,最终被举报。虽然学院调查后证明清白,但那句“和学生保持距离”的忠告,却深深烙在他的心中。 然而,想到席宁那瞬间停滞的手和略带失望的小眼神,他的原则开始悄然动摇。这里是国内,学生加老师联系方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开始为自己刚刚的生硬寻找借口,也为下一次的相遇做好了心理准备:“算了,下次如果她再提出来,我就同意吧。”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入乡随俗,但内心深处,他知道这并非全部。那一眼的对视,那个小猫挂件,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他那颗尘封已久的心。 席宁的博一上半年,在三位导师的悉心指导下,过得平稳而充实。尽管有时她无法完全理解小导师们在技术实现上的精妙之处,但每当亲自动手实践,那些晦涩的细节便豁然开朗,让她对那些能用代码解决各种技术难题的大佬们,如顾清、程隽,越发心生敬佩。 这半年,程隽仿佛人间蒸发,极少出现在学院办公室,也缺席了大部分的研究组会。那次汇报,似乎成了他的“绝版”亮相。席宁的生活也随之归于平静,她开始和新认识的博士生朋友们一起喝奶茶、聊八卦、品鉴各学院的“帅哥榜单”。 进入博一下学期,作为被学院老师们寄予厚望的“明星学生”,席宁被主任委以重任:组织一场小型学术研讨会,旨在展示本院的学术风采,吸引其他学院的博士生和青年讲师前来交流。既然受众明确,演讲嘉宾自然也锁定在了本院的青年才俊们。 顾清不忘提醒席宁:“可不能把我们学院的海归人才程隽给漏了,不然他以为自己被排挤,给你穿小鞋可就不好了。”为了展现学院的诚意与欢迎,席宁硬着头皮给程隽发了邀请邮件。出乎意料的是,在众多受邀者中,程隽回复得最快,不仅爽快地答应了,还附上了自己的可用时间段和活动所需的个人简介,大大节省了席宁的沟通成本。 “我宣布,程老师是我们学院最好的老师!”席宁在微信上向顾清发出了感叹。 顾清秒回:“半年前的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善变的女人。” “谁还能像程老师那么支持学生工作呀?”席宁理直气壮。 “其他老师听到要伤心了……”顾清打趣道。 回复完席宁的邮件,程隽决定抽空回趟学院。开学以来,尽管不常露面,但他手头的工作从未停歇。由于回国匆忙,他在博后期间攒下的论文需要补充新的实验数据来增强严谨性,以便重新投稿。学院虽然没有给他安排第一学期的教学任务,但也要求他从第二年开始开设一门新课,这意味着他需要从零开始设计教学大纲和材料。 刚在图书馆大厅刷卡买完咖啡,程隽转身便看到了熟悉的帆布包,以及上面那个晃动的毛绒小猫挂饰。他看到席宁正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女生聊天。鬼使神差地,他选择了离席宁最近的位置坐下,但一盆高大的绿植恰好遮挡了双方的视线。 和席宁喝咖啡聊天的,是隔壁商学院的博士新生姜早,两人在培训会上结识,一见如故。这次见面,席宁是想拜托姜早在她们学院帮忙宣传一下自己的研讨会。公事聊完,两人开始转入“闺蜜”话题。 “我爸妈又开始催我相亲了,”姜早叹了口气,“说什么女博士最不好找对象,趁我还年轻,赶紧找个合适的,毕业就能结婚生小孩。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种偏见。” 程隽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从未细想过女博士的处境,此刻细细一想,周围的女同事们好像确实大部分都是单身。而男博士们,除了自己英年早婚,其他人要么已经成家,要么也走在结婚的路上。他身子坐得更正了些,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想听听席宁会怎么回答。 “相亲嘛,你就得多相亲,多谈恋爱,”席宁语气轻松而理智,“这样才能找到最适合你的人啊。不然你坐在办公室里,难道还会有一个各方面都合你心意的优秀男青年闯进来,向你大胆示爱吗?就算真有,你敢答应吗?” 姜早被逗笑了:“你说的也是,可我周围真的没有看得上的男生。我们学院也是僧多粥少,单着的男生不是海王,就是姐妹。” “你早说啊,”席宁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神秘,“我把我的‘姐妹自留款’介绍给你!隔壁楼化学院的博二学长,网球社的,要身材有身材,要头脑有头脑!”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我给你找找照片!” 姜早一脸戏谑:“都‘自留’了,你怎么还不赶紧下手啊?” 席宁声音放得更低了,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我‘前夫哥’最近开始疯狂点赞我的朋友圈,我得先妥善处理好,搞不好的话,你就要在校园墙上见到我的瓜了。” 听到“前夫哥”和“校园墙”这几个词,程隽猛地被咖啡呛了一下。他咳嗽着,脑海里猛然闪回起第一次在组会汇报时,席宁那道在他身上游走的,带着好奇和探索的眼神。那眼神他本以为是自己多心,此刻却被“前夫哥”这三个字勾勒得无比清晰。 他本能地不想承认,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女学生的感情生活产生如此微妙的兴趣。可当他听到席宁在极力向姜早推销那位“姐妹自留款”,甚至在公众号上搜索对方的官方照片时,他竟也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搜索起了“化学院网球社”。 照片很快跳了出来。他不得不承认,照片上的男生和席宁在一起,确实很搭。同样是开朗自信的笑容,网球拍随意地搁在地上。那流畅的手臂肌rou线条和立体的脸部轮廓,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身高,比不过。长相,比不过。 他觉得自己唯一能比得过的,或许只剩下年龄和阅历了。那是一种混杂着失落与自我安慰的复杂情绪,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女孩所吸引,甚至产生了某种……微妙的竞争意识。而另一边,毫不知情的席宁,还在兴奋地向好友展示着她眼中的“优质股”,却不曾想,她无意中的一句半真半假的“自留款”,正牵动着一个与她仅有一盆绿植之隔的男人的心弦。 咖啡喝完,程隽摇了摇头,被自己刚才荒唐的想法吓到了。他与许知意结婚多年,感情稳定,怎么会突然关注起别的女生,甚至将自己置于一个无谓的竞争位置?这场心底的比赛,对手不知情,裁判也不知情,可他却已然败下阵来。 程隽打开相册,找到前段时间和许知意在公园玩雪的照片。他精心选图,排版,配上了文案:“想和你一起看雪共白头,@许知意。” 这条朋友圈不仅是发给朋友们看的,更像是发给自己,用以再次确认和宣告他的立场。 和学院的同事们打完招呼,程隽经过校门口的花店。一束特别鲜艳的花束映入眼帘,橙色的玫瑰、黄色的向日葵、粉色的康乃馨,以及淡蓝色的铃兰和绿色的配草。他看着这束热烈而充满活力的花,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席宁——那个在朋友面前活泼直率,大大咧咧,在自己面前却刻意扮乖的女孩。他意识到,这束花的色彩和生命力,与席宁身上流淌的气质是如此吻合。 鬼使神差地,他觉得自己必须买下这束花,尽管他知道它真正的“意义”并非如此。他要把它带回家,送给正在等待他的妻子许知意,作为对他内心片刻分神的,无声的、隐秘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