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经典小说 - 锁定在线阅读 -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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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瑶,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李宜勳带着试探的声音传来。

    “嗯。”没有犹豫,没有停顿。一个音节轻飘飘地从我干涩的喉咙里滑了出来。不是承诺,不是接受,甚至谈不上同意。那只是一个彻底的、放弃所有挣扎后的确认符。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凝固住了。只有我们彼此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在寂静中回荡。似乎连她也需要时间消化我的臣服。

    片刻后,她覆在我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将我更深地拉向她,她的唇瓣温柔地印在我的额角。

    “真好。”她低低说道,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我马上要去国外进修学业,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国吗?”

    “出国?”我一滞,下意识地重复,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错愕和茫然。

    “是啊....”她的声音轻快起来,开始描绘未来的蓝图。“离开这里,远离这个让你窒息的家庭,远离所有烦扰你的人。我们去法国,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签证我会帮你搞定,一切都不用你cao心。”

    她边说,指尖边在我的肩膀上缓缓滑动,“那里有古老的城堡,宁静的小镇,美丽的湖光山色.....你会喜欢的,瑶瑶。我会带你看遍所有风景。”

    出国,这是我过去的人生中从未想过的。这对我来说遥不可及的事,此刻竟被如此轻易地抛在眼前,这给我带来了一种极大的不真实感。

    不过......离开,这个词本身确实带着巨大的诱惑力。离开这座承载着无数痛苦记忆的城市,离开冷漠窒息的原生家庭.....仅仅只是想象,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似乎就松动了几分。

    我非常清楚李宜勳也是造成我痛苦的根源之一,可就像一个快要溺毙的人,明知抓住的是一条同样危险的鳄鱼,但那坚硬的鳞片至少提供了触手可及的支撑点,比立刻沉入冰冷的、黑暗的水底要好得多。

    但是.....我没有学历、没有钱财、不通语言、一无所有。如果真的到了那个陌生的国度,我只能作为李宜勳的附庸存在,在国外的一切都得依赖她。

    我沉默了很久,各种思绪在心底激烈碰撞。

    李宜勳看我这样,温声说道:“不急,瑶瑶。我知道这事儿重大,你慢慢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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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趁着身边的李宜勳睡着,我悄悄起身,给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插上电源,开机后,跳出了父亲的四个未接来电提示,还有那五千元转账超时未接收自动退回的提示。看着这条提示,我轻轻叹了一声。

    我点开了那个相亲男人的微信,准备删除他。删之前我又扫了一眼他的朋友圈,他半年前的一条动态吸引了我的注意,照片背景是一家高档酒店的餐桌,一桌子奢华的菜肴,配文是:“祝贺爸爸55岁大寿,愿爸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仔细看了眼他爸爸穿的那身行政夹克,还有胸前佩戴的党徽,心念一动,下载了这张照片用图片搜索引擎搜了一下,真的搜出了他爸的身份,原来是县卫健委的一个主任。我联想到继母是卫校出身后来下岗,心底冒出了一个猜测。

    第二天早上,我忐忑的推开家门时,就看到父亲满面怒容,双手抱胸,端坐在客厅最中央的沙发上,他的目光在我踏入门槛的瞬间就狠狠钉在我身上。

    “哼!现在知道回来了?”他冷哼一声,压抑了一夜的怒火喷薄而出,“夜不归宿,翅膀硬了是吧?跟哪个野男人鬼混去了?!”

    我没回话,快步走向自己那个小小的卧房,只想逃回那个能暂时隔绝他的空间。

    “站住!”父亲猛地一拍茶几,震得上面的水杯哐当作响。

    我被迫停住了脚步,身体背对着他,僵硬得像块木头。

    “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他霍然起身,几步就跨到我的背后,“那门亲事是我跟朋友商议好的!板上钉钉的事!你倒好,不光敢忤逆我,还一下子就跑没影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啊?”

    他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我告诉你季瑶,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撂这儿!两条路,你自己选!要么乖乖的,好好跟那小伙子处,听家里安排风风光光嫁过去!要么──”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永远别再踏进这道门!从今往后,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也别想再从我这拿走一分钱!休想!”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刃,狠狠刺向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积压了十几年,无数次强行咽下的委屈、愤怒和不甘这一刻全部爆发了。

    我猛地转过身,第一次,鼓足勇气地迎上父亲那暴怒的目光,带着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质问他:“听家里安排?风风光光嫁过去?!爸!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真的是为了我好吗?!还是为了帮阿姨谋份工作?!还是为了你在你那些所谓朋友面前的面子?!那个跛脚的胖子你看过吗?!他比我大十多岁!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一件可以明码标价随意处置的货物吗?!”

    父亲被我突然的爆发吼得一愣,随即脸色更加铁青,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点,恼羞成怒地指着我:“你敢这么跟你爹说话?!我好心帮你找门好亲事你还敢这么恶意揣测我?你.....你这个逆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你没资格反对!人家条件那么好,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福气?”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讽刺笑容,“那我倒要问问,从小到大,你给过我什么‘福气’?作为父亲,你尽过一点责任吗?!你关心过我的死活吗?!mama走了以后,你有抱过我一次吗?有问过我一句在学校开不开心、有没有被人欺负吗?!你眼里只有季云杰!他是你季家的根,是你的命!我呢?我就是这个家里的影子,是空气,是吃白饭的累赘!”

    “我成绩下滑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同学排挤霸凌时,你在哪里?我高考发烧没考好,你在哪里?我在异乡苦苦挣扎时,你又在哪里?你只会骂我没出息!是废物!说我不如弟弟!说我只配蹲流水线!”

    我的声音嘶哑,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弟弟要什么你都给,奶茶、新手机、游戏主机、名牌球鞋.....为了弟弟上重点学校你花大价钱去行贿,甚至不惜触犯法律!我呢?你给过我什么?你给过我关爱吗?帮我庆祝过生日送过我礼物吗?你对我说话不是训斥就是下命令,现在还要利用我的婚姻来谋取利益!在你心里,我这个女儿就是个工具人吗?就活该低贱如尘土吗?!季立乾,你扪心自问,你配做我的父亲吗?!”

    “你......你这个畜生!白眼狼!”父亲被我一番质问彻底激怒,脸上肌rou剧烈抽搐,涨成了猪肝色。“我生你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还供出仇来了?!你跟你那个水性杨花的妈一个德性!不知感恩的贱骨头!下贱胚子!当年要不是她偷人,我能背地里被人戳脊梁骨那么久?!她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你骨子里流着她的血,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没资格骂我妈!就算她再怎么不好,她也比你强多了!她偷人又怎么了?那是你无能,无力给她幸福,你天天只会跟她吵架,甚至还动手,她凭什么不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带着哭腔嘶吼道。

    “你.....你......”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

    就在这极度混乱的当口,继母才像是刚被吵醒一样,惺忪着睡眼从房间里急匆匆跑出来。她一把拉住父亲挥舞的手臂,脸上堆满了焦急和担忧:“哎哟!立乾!立乾消消气!小瑶你也是,怎么能这么跟你爸爸说话呢?快给爸爸道歉!父女哪有隔夜仇啊!”

    她说着,手上拉着父亲,眼睛却频频瞟向我,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看戏般的煽风点火,“小瑶你冷静点,你爸爸也是为你好,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那小伙子家条件是真的好,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嫁过去有房有车,什么都不用干当阔太太享清福多好.....”

    “为我好?”我悲愤地打断她那假惺惺的劝解,“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你巴不得我赶紧滚出这个家,好少个碍眼的!这个家,只有你们一家三口!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根本就是个多余的!”

    “混账东西!”父亲彻底被我和继母的话点燃。他看到我顶撞继母,又听我说“一家三口”,怒火彻底迸发!他猛地挣脱继母的拉扯,双眼赤红,抡圆了胳膊,用尽全身力气──

    “啪!!!”

    一记重重的带着风响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我的左脸上!

    凶猛的力道让我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鸣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站立不稳,踉跄着狠狠向后摔倒在地板上!摔倒时我的手肘本能地撑地,钻心的疼痛瞬间炸开。嘴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半边脸颊火烧火燎地痛麻着,迅速肿胀起来。

    我趴在地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我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嘴角噙着一抹冰冷而绝望的讽刺笑意,抬起头,用尽力气清晰地对那个因暴怒而面目狰狞的男人说道:

    “你除了无能狂怒,除了打女人还能做什么?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这句话,如同在烈火上泼了一桶滚油。

    “我打死你个不知好歹的畜生!”父亲本就赤红的双眼瞬间迸射出杀人的凶光!他被彻底点燃了疯狂的怒火,想也没想,抬起穿着硬底拖鞋的脚,照着我的胸口,狠狠地猛踹过来!

    “噗──!”

    沉重的一脚正中心窝!肺部仅存的一点空气被瞬间挤出!胸腔传来一阵剧痛!我整个人被踹得倒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蜷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干呕,眼前阵阵发黑,窒息感和剧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看到我痛苦蜷缩的样子,父亲似乎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慌乱。继母也吓得捂住了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就在这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中,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趁着他们愣神的空档,猛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胸口火烧般的剧痛和嘴里腥甜的血沫,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房间!

    “你给我站住!混账东西!”父亲反应过来,怒吼着追来。

    “砰!!!”

    我用尽全力甩上房门,反手用最快的速度拧上了门锁!

    几乎是同时,带着滔天怒火的拳头如同雨点般砸在薄薄的木板门上!

    “开门!季瑶!你给我滚出来!你翅膀真硬了?!敢锁门?!我砸了它信不信?!”

    “反了天了!你今天别想出这个门!”

    “听见没有!开门!!”

    门外是父亲暴怒的咆哮和疯狂砸门踹门的巨响,门板在剧烈的撞击下簌簌发抖,灰尘簌簌落下。我的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眼泪混合着嘴角的血迹往下淌,整个人瑟瑟发抖。

    完了。彻底完了。这个家.....不,这根本就不是家!是囚笼,是地狱!

    走!必须立刻走!永远离开这里!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泪混合物,目光在狭小的房间里飞快扫过,然后冲到衣柜前,快速拉开柜门和抽屉,将一些衣物、几本旧书、那些被撕碎又粘好的奖状、还有那张父母没离婚前照的唯一的全家福,我拿出了笔涂掉了父亲的脸,然后将这些东西胡乱地塞进了行李箱里。

    门外传来了继母劝解的声音,砸门声也渐渐弱了下去,但即使这样,我也不会改变逃离的想法。

    我艰难地将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拖到窗边。这里是二楼,不高。我一把推开窗户,冬日的冷风呼地灌了进来,激得我一个冷战。我将沉重的行李箱拴上跳绳,从窗口推了出去,缓缓将它降到院子里。

    我一只脚跨上了窗台,准备往下跳。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扫过隔壁父亲和继母的房间。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冒了出来!

    户口本!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报复和不甘的冲动涌了上来!我不能就这么走!我要拿走户口本,将自己的名字改回原来的季思舟,斩断与这个家的最后一丝联系!

    我的目光落在了两扇卧室窗户之间的外墙上。狭窄的窗沿连着一条不到二十公分宽的装饰墙沿。

    拼了!

    强烈的意念压倒了恐惧,我另一只脚跨出窗台,小心翼翼地翻到窗外。冰冷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衣衫,冻得我牙齿打颤。

    我双手死死抠住窗框,脚踩在湿滑的狭窄墙沿上,整个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外墙,一点点向隔壁挪动。楼下邻居的狗似乎被惊动了,开始汪汪大叫,我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短短几米的距离,仿佛走了几个世纪。我终于挪到了隔壁房间的窗外,谢天谢地!窗户没锁严!我用冻得发僵的手指,颤抖着使劲推开一条缝隙,用尽吃奶的力气撬开老旧的塑钢窗扇,小心翼翼地爬进了父亲和继母的卧室!

    房间里弥漫着脂粉和烟草混合的味道。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个熟悉的老式五斗柜前。

    我颤抖着伸手摸向五斗柜和墙壁边缘的缝隙──高中时我曾偶然发现父亲会把备用钥匙藏在那里!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还在!

    我用哆嗦的手指取出那把小小的钥匙,插进五斗柜最下层的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抽屉开了!

    里面有几本存折、房产证、几张保险合同.....最下面,压着一本深红色、印着国徽的硬皮册子!

    户口本!

    我一把抓起它,像抓住斩断最后一丝血缘牵连的利刃一般,迅速将它塞进自己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然后我用最快的速度从刚才撬开的窗户原路翻了出去,没有丝毫停留,毫不犹豫地朝着楼下,朝着我那唯一的行李箱,朝着那未知的未来,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