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

    薄暮将近，丝丝细雨未能半分扰乱秦汀薇的安排。

    她当天上完课，立即从学校打车，提前半小时抵达了苏教授指定的宴会地点。

    梧桐街巷深处，隐匿着一处秘境。

    君悦公馆就位于市区这有名的繁华街道，却门可罗雀。

    朱漆的中式传统月洞门敞开，两侧的石狮子雕像守护这方天地，更加彰显庄重和威严。墙内，自在飞花簌簌落满小径，香气迷人。

    秦汀薇知道，这是苏教授举办的庆功宴，规格颇高。不仅苏教授的朋友同事以及重要的学生，学界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会出席。

    她为此精心打扮了一番。

    来之前，她拿出白玉盒子里的细腻粉底扑到脸上，些许片刻，冷白色肌肤带着丝绒质感。

    乌黑的长发低挽成髻，露出珍珠耳坠。

    挑选的这件米黄色的紧身连衣裙，是她不久前咬牙在专卖店买下的小众名牌。整个人好似温凉的小米粥，表衣淡淡的，温婉知性。长裙拖曳下的白色高跟鞋，悄然拉长了腿部线条，更显亭亭玉立。

    在踏入陌生环境前，这份雅韵自矜让她维持着底气。

    验看邀请函后的侍者将秦汀薇带领入内。

    穿过回廊，乌木牌匾上“雅室人和”的大字映入眼帘。宁静且雅致，不同于那间包间内觥筹交错的气氛。

    她推门进去后，一眼瞥见苏子尧教授坐在主座。

    同时数数赤裸裸的眼光朝她看来，在她身上逡巡。

    深吸一口气后，她慢条斯理地坐到他的左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探究的目光。

    几声清晰地调侃入耳：“又是哪家的学生妹，真够水灵。”

    “干什么，你看上了？”

    秦汀薇假装若无其事地抬起手，整理耳边的碎发。

    一等奖得主钟菀枝坐在她不远处。

    她也是苏教授的学生。

    钟菀枝一袭浅绿色Valentino的高定新款单肩裙，多层裙摆叠浪般铺开，亮眼钻石缀在其上，时尚惊艳。

    有钟家千金小姐的这层身份，周身自然散发着甜美的松弛感。

    苏教授大抵是喝了很多酒，对自己的两位得意门生，赞不绝口。

    “菀枝啊，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次一等奖实至名归。”他先转向钟菀枝，笑逐颜开。

    众人热切的视线都聚焦在钟菀枝身上。

    而后，他又来夸赞秦汀薇，几句平缓的话语。

    她微微侧头，能发觉右侧钟菀枝骄矜的姿态，强烈的自尊心让她红了脸，低着头。

    典雅的大型圆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骨瓷餐具。

    各式各样的菜肴分量小，但色香味俱全。

    秦汀薇那皑白的腕骨支在桌沿，薄唇微张，悬着筷子的手指随意地在米饭上戳了两下，黄色镶边盘子里的菜没吃几口，便又搁在一边了。

    有些落落寡合，像桌上的这块凉凉的白布。

    “不好吃吗，这菜可是专门请来的五星级厨师做的啊。”

    钟菀枝主动搭话，夹了一块香煎鳕鱼，抿嘴品尝其鲜嫩的滋味。

    秦汀薇有点出神。

    她的思绪盖住了旁人的吵闹谈笑声。

    抬眼，红色的天花板压得有些发沉，中央那棵银杏树，挂满了金黄黄的小灯，如浸在腻蜜里。

    靠近木质墙壁，留着片不规则形状的镂空区域，内部困住一只蓝闪蝶标本。

    那边座位，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端着酒杯敬酒。

    传来的话语隐隐绰绰，她听不清。

    似乎是局势、资本运作什么的。

    这样猜来，他们应该是苏教授的亲友，而且个个都是烫金的大人物。

    她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手指抓筷子，心悸坠底，只余下惊叹。

    忽然觉得这座位坐的并不舒适，她向前挪了半分。

    宋屹安旁边还坐着另一个男人，两人看起来关系深厚。

    “常记挂您，苏老的身体可还好？”他朗笑，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着。

    苏教授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和蔼：“劳你费心，我还硬朗着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屹安手腕内侧，那块深海蓝贝母名表，设计精巧，光华间透出清沉贵气。

    似乎要投桃报李，苏教授转脸向宋屹安介绍起身边的两个女学生。

    “宋总，还没有见过这两位才貌双绝的小姑娘吧。”

    “小枝，小薇，这位是宋屹安先生。”他侧头叫她们。

    后来秦汀薇才知道，这位宋先生是学校背后的投资人，难怪连苏教授也要礼待他三分。

    她正要向他敬酒，钟菀枝已经先一步起身，往他身上贴过去，手腕轻旋，不稳的香槟杯歪得厉害，酒液在杯口摇摇欲坠。

    钟菀枝的笑意从眼尾漫到嘴角，双眼比酒液反射的光还要灼人，好似看到什么奇世珍宝。

    “宋先生，您肯定还记得我吧？我父母和您二老当年交情深厚，不久前我们还聚在一起呢。”她的眼波流转间传情，语气自是带着私交意味的亲昵。

    秦汀薇只好后退半步，规规矩矩地把杯沿停在空中。

    他的目光平淡，简单地应付下钟菀枝。

    而后他转向她，唇角掠过默然的笑，率先开了口：“秦小姐，幸会。好久不见了。”

    苏教授夹在两人中间，闻言一愣，瞪圆了老花眼。

    这是什么情况？

    “原来你们认识啊，世界真小。”苏教授不禁咂舌，“对了，她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那个学生。”

    宋屹安的眸光停在秦小姐脸上，从容应道：“是啊，前阵子偶然相识，和秦小姐聊过几句。”

    秦汀薇迎着他的视线，睫羽扑簌簌地投下阴影，并未立刻答话。

    她举起面前的酒杯，垂眸浅酌小口。

    杯沿离开唇瓣时，她恭敬地回：“宋先生过谦了。您对瓷器的见解，才真是别具一格。”

    不多时，两人便结束了这场简短的对话。

    后腰突然抵上一道怪异的视线。

    旁边不知何时坐了个穿得张扬的男人。

    “小meimei，”崔景旭哼着小曲，声音轻佻，“这巴罗洛，要不要尝一口？”

    他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玩物，向勃艮第杯里添酒，一股浓烈刺鼻瞬间凑近。

    “不必了。”她的声音发紧，胳膊向内侧收了收。

    宋屹安早已坐下，他注视着他们，虎口掐着杯身。

    崔景旭被拒绝后略感不爽，更显轻狎：“怎么，不给哥哥面子？”

    大家都是成年人，男人的那些心思，彼此心知肚明。

    对于这番调戏，身边又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她只能将面具下的愠怒藏起。

    秦汀薇浅尝了几口，片刻，眼睛就半睁半眯般地迷离，许是酒度数太高，身体越发guntang。

    崔景旭满足了自己的捉弄欲，一脸笑嘻嘻。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她不顾斜前方的目光，侧身请邻座让出位置。

    尾音不自知的黏湿，有种余醺后的飘然。

    她起身时，收腰连衣裙的褶裥轻盈地漾动，流动的胸前起伏衬上纤细腰肢，尽显曼妙曲线。

    宋屹安的眼神深幽。

    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得凶猛，像是要化解某些堵住的东西。

    周身的空气说不清道不明。

    秦汀薇踩着的7厘米高跟鞋，躲到不远处的亭子，在这野草莓之地吹吹风。

    脑子里全是那些纷乱的记忆。

    他们恰似途人遇，情薄如纱，关系连挚友还算不上。

    这到底算什么回事啊。

    月下莺啼，廊下的红色灯笼又添了温暖和喜庆。亭子里的瓷桌瓷凳在晦明之间的层叠摇晃。

    她其实一向是不喝酒的，这般破例，春夜迷幻得好似空了一半。

    等宴席结束已经是深夜，雨声渐寂，天地间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在亭子里静立了许久，身上泛起薄凉之意，她重新走回包厢。

    推开门，包厢里的喧杂消散，过半数人提前散场，住进了不远处早已预留好的酒店。

    四五个身影围在苏教授身边，都是平日里私交甚笃的老友，说着什么。

    苏教授见她进门，话头稍顿，温和地看向她：“小薇，你打算怎么回去？”

    不等她回应，他又转向一旁的宋屹安，放心地嘱托道：“宋总，你方便的话，送她一程吧。”

    “嗯。”宋屹安应声起身，对她说：“走吧。”

    她抬起眼时，目光与他撞了个正着，像被烫到似的，又垂下了眼。

    走到门口，他们远远望见那辆迈巴赫时，车灯正亮着。

    司机早已候在车旁，见他们走近，便上前一步，熟稔地为他们拉开了后座车门。

    上车后，宋屹安若有所思地说：“我送你去附近的澜湾酒店吧。你想早点睡觉了吧，现在回家也很晚了。”

    她的脑袋晕晕乎乎的，任何念头都难以聚拢，只好蔫蔫地默同他说的提议。

    不久，她那棉花般柔软的身体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

    车内安安静静的，徒留令人酣梦的伽蓝香气。

    诚然她已经熟睡。

    现在的她毫无防备，也更加无所顾忌。

    他忍不住稍靠近，伸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下巴忽然传来一阵微麻感。

    睡梦中的她陷在委屈里，眼眶不知何时沾了夜里的雾珠，下意识地扭动身子，想躲开陌生的体肤，脑袋却没留神撞上了他的下巴。

    她蹙着眉，嘟着红润的小嘴，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胡话：“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接着，她又像是与人争执般，抬手朝空气挥了两拳。

    瞧着莫名地天真憨态。

    宋屹安愣了愣，捏住她的软手，安抚她受惊的情绪，随即低笑出声。

    他的目光胶粘着她，分毫不移。

    不得不说，这张脸真心符合他的审美。

    冷硬的脸上竟然浮现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足以溺毙人的温情。

    电梯直达酒店顶层。

    宋屹安半扶半抱地把她送进房间，她如小猫似的蜷成一团，沉入床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