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经典小说 - 逢鬼在线阅读 - 第十五章 长川有灵(1)

第十五章 长川有灵(1)

    

第十五章 长川有灵(1)



    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飘浮。

    两人换好衣服,下楼就在客栈吃了顿不知道该算什么时辰的饭食,便径直往铁匠铺子走去。

    一个素衣妇人半蹲在铺子里,把锤子和钳子一件件擦净放好。

    妇人看了他们一眼,先是下意识地露出几分防备,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手里的东西,声音不高:“你们是……祈安的朋友?”

    话音刚落,后院的门帘一掀,林祈安走了出来,衣襟上还沾着未拍净的铁屑。看到他们,高兴地喊了一声:“jiejie,你们来了?”

    “嗯。”

    他又看了母亲一眼,语气带了几分轻快:“昨晚,我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他迎上前来,笑意有些浅,却比之前轻松许多:“走吧,咱们聊聊。”

    岑夙跟着他往屋外的长凳坐下。铁匠铺门口摆着刚擦亮的刀胚,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她知道后哭了很久。”林祈安说着,偏头看了眼屋里那道忙碌的身影,眼底却带着笑意,“但是她说,爹走后,她一味伤心着,忘了还有我这个儿子。如今,为了我,她也要振作起来了。”

    林祈安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心里像压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爹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放心。”

    祁瑾看着他,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

    街头忽然传来一阵惊喜的呼喊:“快看天——!”

    西边天际,缓缓晕开一片粉紫色的霞光,像柔和的绸缎铺在暮色里,云层被晚光染成浅浅的紫,镶着淡淡的金边。整个镇子都映上了一层温润的色泽,不再冷硬。

    “夜晚不会再危险了!”林祈安盯着那片绚烂的云彩,眼里泛着光,声音都有些颤,“爹说过——绮霞镇,有晚霞就有平安。”

    镇民们陆续走出门来,抬头望着天,有人落泪,有人拍手叫好。小巷里很快亮起一盏盏灯火,沉寂多时的夜市重新热闹起来。

    岑夙接过祁瑾递来的纸灯笼,灯影映在她清冷的眉眼间,像被这光一点点染暖。祁瑾低声笑道:“走吧,逛逛夜市,再走。”

    小贩们推着木车重新上街,吆喝声此起彼伏。炭炉上烤得滋滋作响的羊rou串,香味混着胡椒和孜然,带着浓烈的异域气息。另一边的糖匠用细管吹糖,金黄的糖液旋在空中,转眼变成一匹昂首的骏马,引得孩童围成一圈拍手叫好。

    路中央还有杂技艺人表演倒立翻腾,铜钱撒在席上叮当作响。

    岑夙与祁瑾在人群里缓缓而行,各执一盏纸灯笼。

    岑夙看了半晌,低声道:“这便是你之前说的夜市?”

    祁瑾侧过头看她:“喜欢么?”

    她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纸灯笼抬高了一寸。

    摊主把一小盏杏花酒递来,祁瑾先抿一口,才换她:“尝尝。”

    “我不会喝酒。”

    祁瑾没再递,转头看了看招牌,吩咐摊主:“来一盏石蜜水。”

    不多时,一盏温热的蜜水送上来,清香带甜。祁瑾递给她:“这个呢?甜的,没酒。”

    夜色渐深,街上依旧灯火通明。胡琴声从巷口传来,悠扬又带几分旖旎,配着拍手的节奏与偶尔响起的笑声,整个绮霞镇像活过来一般。

    岑夙跟着祁瑾从一摊走到另一摊,看过吹糖、看过耍猴,也在小摊上挑了一对香囊。她不太懂这些热闹的事,只是静静看着,却并没有显露出厌烦。

    到了更深的时分,街头的杂技散了,吆喝声也渐渐停下,只余灯笼摇曳,烟火气还未散尽。小贩们收拾着木车,街道上空落却并不冷清,反倒有种满足后的安宁。

    “喜欢这里?”他问。

    岑夙看着夜空,粉紫的霞色早已隐去,只余满天星子,却仍觉得这片天不再寂寞。她想了想,轻声道:“嗯。”

    祁瑾的唇角弯起,没有再说话。

    夜市上不止有吃食与杂耍,街角还有牲畜行。几匹毛色光亮的马拴在木桩上,偶尔甩尾喷气。

    祁瑾看了一眼道:“明日上路,该置一匹。”

    岑夙也停下脚步,仔细打量。

    祁瑾指了指其中一只乌骓:“这匹不错。”

    掌柜笑着说:“客官眼光真好,这匹是西北来的良马,耐力极佳,秉性也好。”

    祁瑾满意地点头,掏出银锭:“就它,备好鞍,明早取。”

    掌柜满口应下。夜风吹过,灯火映在乌骓的鬃毛上,如同流光掠过,连岑夙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回到客栈时,夜已将尽。楼下的大堂还亮着灯,有三两桌客人围坐着说笑,有人抱着孩子打盹,也有人醉眼朦胧地哼着小曲。掌柜在柜台后打算盘,见他们回来,还抬手笑着打了个招呼。

    祁瑾推门进去,回首看了她一眼:“走吧,睡一觉,明日该上路了。”

    岑夙扫过屋内那些陌生面孔,轻声应了一句:“好。”

    次日清晨,天尚微亮。

    岑夙与祁瑾结清了房账,取来昨日在夜市里买的马,二人一起出了绮霞镇。

    乌骓毛色乌亮,背脊宽阔。岑夙先一步踏上马镫,翻身坐到鞍上。

    祁瑾随后跃上马背,坐在她身后,伸手自然环过她的腰,将缰绳揽入手中。

    岑夙看着前方缓缓延展的路,忽然道:“再往南七十里,有座途川城。”

    祁瑾偏过头:“你想去那里?”

    “嗯。”岑夙垂眼抚了抚袖口,语气淡淡,却透着笃定,“那里是这一带最大的城,商贾云集,西北来的铁料都会在那里停。兴许能找到太初玄铁。”

    “好。”祁瑾答得干脆,“那就去途川。”

    乌骓加快了些步子,蹄声在官道上有力回荡。晨雾被渐升的日光撕开,远处的山影却依旧朦胧。

    他们一路向南。冬末的风依旧带着寒意,原野上枯草伏地,偶尔能见到几丛泛青的新芽,从冰冷的土壤里探出头来。

    午后,官道渐宽,来往的商队也多了起来。载着皮货和粮料的大车缓缓驶过,车夫披着毡衣,嘴里叼着干草。

    又行了大半日后,远处的城廓终于清晰起来。

    高耸的土墙沿着地势而建,延绵数里。

    城中有一条宽阔的大河,自北而南贯穿此地,将整座城市分为东西两半。河上架着三座巨大的石桥,商旅车马络绎不绝。

    途川城也因此得名。

    天光将尽,水面只余一线黯红。

    乌骓在岸边低头饮水,水声因冬雪消融而显得急促。

    岑夙俯身掬了些河水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抬头望向对岸。

    对岸的浅水中,立着一个女子。

    她身着素衣,风掠过河面,带起一层微波,却没能吹动她的衣角。

    岑夙神色一凛,就要念诀。

    祁瑾伸手按住她的手腕,目光紧盯着对岸:“等等。”

    那女子缓缓抬头,眉眼温婉,却透着一层病态的苍白,像是久病之人最后的影子。

    她的唇轻轻动了动,声音与水声交织,低低传来:“……你们……能帮我吗?”

    “说说。”祁瑾抬眼看她,声线平静。

    女子微微颔首,像是酝酿片刻才开口:“我等他……等了很久。”

    “我叫萧静姝。”

    女子的声音轻得像风,吐字却很清晰:“我爹是途川城的司仓参军萧廷之,当初说我眼界太小,不该嫁给一个穷读书人。可后来见我日子虽不富裕,却清平安稳,又十分得夫君爱重,也就释怀了,还暗暗接济过我们。”

    她缓缓抬眼:“出事那夜,我爹娘来到我们在东城家中吃了顿团圆饭,爹说回去要替他张罗一个小差事。大约是戌时初动身回府,夫君执意相送,送到安济桥南头,爹劝他莫再远送,夫君这才折返——按理该沿着上元桥方向回。谁知……再也没回来。”

    “据说是戌时三刻,桥头的更夫听见水里像是跌落一物的动静,又见桥栏影里有个书生的影子一闪不见。

    “我得知此事后便一病不起,被接回娘家,爹娘也一直在帮我寻他,可我身子不争气,没过一个月就病逝了……大概是因为这个执念,死后我就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找过很多地方,但因为白天不便出来,只能晚上出来找……”

    “你夫君叫什么?”岑夙开口。

    “他叫阮程。”萧静姝抬眸,眼底仿佛燃起了一点微光,“他是城中书院的夫子,你可以带我去找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