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牌桌

    楚晚秋沉默了好几秒,才迟疑开口:“……你确定没认错人?”

    画面里的男人俊美优雅,她实在难以把这张脸和“黑手党”“雇佣兵”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伪装罢了。”楚景泽的声音有些冷。

    楚晚秋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他神情依旧淡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是吗。”她勾了勾唇,没再说话。

    屏幕里,白色西装的男人推出一摞筹码。

    镜头拉得很近,这种距离很容易放大脸部瑕疵,但楚晚秋左看右看,仍觉得这张脸完美无缺,毫无死角。

    左下角的浮窗显示,6号再次加注了400。

    楚晚秋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个名字老长的漂亮男人,就是那个技术不错的6号。

    她顿时对这一局的结果更有兴趣了。

    6号加注后,这次轮到2号决定是否跟注。

    公共牌中已经出现大牌K,这意味着有人可能手里有K的对子,同时也可能组成同花或顺子的听牌。

    只有一对8的2号没有犹豫,果断弃牌止损。

    随后,同花听牌的5号选择跟注400,又加注400,然后不动声色地从墨镜下斜眼望向旁边的6号。

    他已经和6号同桌打了几个回合,这半天下来,自认对对方的习惯多少有了点了解。

    6号属于激进型技巧选手,很少轻易弃牌。只要手牌不算太差,他都会至少跟到翻牌,看过第一轮再做决定。

    更麻烦的是,他尤其擅长心理战,尤其是他位置靠后的时候,非常喜欢利用后手优势偷鸡。

    于是他选择加注试探6号的反应。

    如果6号迟疑不决,说明手里可能是听牌或小牌;但要是秒跟,他几乎可以肯定6号在偷鸡,手中可能连个对子都没有。

    “还算不太蠢。”楚景泽立刻明白了5号的意图,轻轻啧了一声。

    楚晚秋点点头:“他应该也看出了对手在试探,问题是怎么处理。”

    牌桌上,白色西装的男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跟注。

    他指尖一下下拨动着那摞筹码,发出轻微的“哒哒”声,似乎此时陷入长久思考的不是他而是对手。

    5号早已在心中嗤笑。

    思考这么久,手上多半是没有大牌,此时的样子显然是在强装镇定。

    对方的底牌要么是个很小的顺子听牌,要么就是同色JQ之类,没能击中牌型但本身不小的杂牌。

    事实上,此刻他的确已经猜中了6号手中的牌。

    2345是个很小的顺子听牌。

    然而6号接下来的打法,却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在长达半分钟的思考后,6号最终推出了那摞筹码,同时再次加注了400刀。

    这一次,陷入思考的变成了5号。

    他原本很有把握6号在虚张声势,但这个时候经过思考后的加注,却打破了他刚刚的猜测,增加了更多可能的变量。

    他开始怀疑6号是否已经拿到了一对K,或者一个小的三条,之前看似是在偷鸡,实则不过是在引诱他上钩。

    不过这种几率并不大。

    自己手里握着对子,同时还有同花听牌。最后一张河牌,不管是任意花色的5还是能成同花的牌,他都有很大赢面。

    5号咬咬牙,最终决定赌一把,跟注推出400刀。

    6号并未再次加注。

    荷官翻开了最后一张公共牌——红心7。

    瞬间,桌面上的牌型彻底明朗。

    5号没有击中同花,也没有组成三条,此时手里只有一对5。

    然而相比6号的杂牌,一对5也已经足够了。

    悬浮窗显示,5号的理论胜率已经达到100%,从牌面上看6号已无获胜可能。

    休息区内开始出现低声讨论,很多人都在分析6号接下来应该怎么下。

    这一手下注极为关键。

    若想吓退对手,全下更为稳妥,但一旦被抓鸡,代价似乎有些难以承受;

    如果选择小额加注,对手跟注又可能导致陷入被动局面。

    然而这些议论声无法传入选手耳中。

    扑克室内此时静得出奇。

    6号垂着眼,似乎连那最后一张河牌都懒得去看。

    他的手指仍漫不经心地在那摞筹码上来回滑动,动作轻缓随意。

    可落在5号眼里,他的动作却像极了游刃有余的从容。

    5号是个40出头的男人,作为一名高级律师,多年的从业经验让他精通博弈,同时对心理学和微表情也略有研究。

    他平日打牌风格偏紧,但只要拿到好牌,也敢一路跟到底。

    此刻,他依然板着一张扑克脸,心里却陷入了两难的挣扎。

    若他手中是同花或三条,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继续加注。

    可那张红心7翻开后,他手里只有一个极小的对子——他并没有击中那张关键的河牌。

    按理说,6号的打法确实像在偷鸡。

    此时他手握一对,完全可以加注反击。

    然而经历了上一轮的试探后,那股隐隐的不安却越发压在心头。

    再次观察了一下6号的神色,他心底的不安更多了几分,握着筹码沉吟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过牌。

    轮到6号下注。

    比起5号的犹豫,他显得格外果断。

    男人停下指尖摆弄筹码的动作,毫不犹豫地推出两倍底池——六千筹码。

    随着这一手下注,休息区再次响起了低声的议论。

    这是一个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数字。

    如果此时选择全推,意图太过明显,那只会被看作一次吓退对手的虚张声势。

    而两倍底池,却像是拿到大牌后故意放出的诱饵。

    此时选择跟注,依然保留着随时全推的空间。

    至少,楚晚秋觉得,换作是自己手里只握着一个小对子,看到这种下注数字,绝不会选择跟注。

    更何况上一轮才刚被对方压制,除非5号疯了,否则完全没必要冒险赌他在偷鸡。

    果然,5号沉思良久,最终还是不敢深跟,将两张底牌叠在一起,丢入了牌堆。

    镜头切回6号,荷官将奖池中所有筹码一起推到他面前。

    “可惜。”

    6号终于开口,似笑非笑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将手牌扣上,随手掷进牌堆。

    5号死死盯着那两张未翻开的底牌,几乎要压不住想看一眼的冲动。

    听到那声“可惜”,他反而更笃定——6号手里,很可能根本就是杂牌!

    可一局已经结束,6号没亮牌。遵守牌桌礼仪,他也只能作罢,不甘地看着荷官把所有牌收走。

    而6号说完那句话后,就再没看他一眼。

    他仍慵懒地靠在椅子里,慢条斯理地将筹码一摞摞码好。

    动作间,白色西装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金色手链。

    楚晚秋顿时倒抽一口气。

    竟然有人戴着手链上桌!

    这在牌手圈子里几乎等同于赤裸裸的挑衅!

    难怪这桌牌,从一开始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原来如此。

    这一桌上,除了6号之外的其他五人,只怕都是冲着他来的。

    哪怕只是日常局,能在顶级鲨鱼身上咬下一口,也足够他们吹上很久。

    然而冠军的实力终究不可小觑。

    别说想吃他的筹码,就连从他手上赢下一小局,都几乎是不可能的。

    楚晚秋坐在观赛区,看着男人在接下来的几局里,陆续把其他几家打的抬不起头。

    直到最后,他以一张河牌击中葫芦,轻描淡写地清空了3号的筹码。

    此时桌上其余几人已是强弩之末。

    在6号那种近乎统治级的打法下,他们频频出错,可望着他手腕上那截金色手链,却依旧死撑。

    只是那样的坚持,注定只会让他们替他添上更多筹码。

    3号显然已经看明白了这一点。

    短短一个小时内,他输光了一百万。

    虽然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那意味着他今日的赌运已尽。

    他没有再补码,默默起身离席。

    这一局局看下来,楚晚秋早已对那个牌技高超、长相出众的6号提起了十二分兴趣。

    见状,她眼睛一亮,直接起身,示意自己要补位。

    楚景泽看到她的动作,眉头皱得死紧。

    他猛地拉住楚晚秋的手腕,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像是被什么顾虑压住,最终还是没开口。

    “别担心,”楚晚秋安慰道,“我知道我水平不如他,但我只玩五十万,输光就走。”

    “这不是钱的问题,他很危险。”楚景泽立即道。

    “那就更不是问题了,”楚晚秋笑了笑,“我保证下了桌不再接触他,怎么样?”

    楚晚秋其实不明白楚景泽为什么这么紧张。

    她只是想近距离欣赏一下那个好看的男人,顺便亲自上场感受一下顶级高手的压迫感。

    在牌桌上,除了楚景泽之外,她还从未见过能有这种实力的人。

    然而楚景泽担心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只是那真正的原因,他无法告诉她。

    毕竟,那男人牵涉到他此行的目的。

    事关国家机密,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他也不敢透露半分。

    于是,他只能沉下脸,神情冷肃地看着楚晚秋,眼底没有一丝妥协的余地。

    楚景泽一向随和,此刻皱起眉来,整个人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两人一同长大,楚晚秋从没见过他这样。

    心底虽有几分发怵,可此时她正对那个男人的美色上头,哪还顾得上那点威压。

    这时,客户经理走了过来,告知对方愿意接受她加入。

    楚晚秋想了想,伸手覆上楚景泽那只紧扣着她的手央求道:“二哥~求你了~就这一次,我就看看,不干别的,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楚景泽本想拒绝。

    可自家meimei从不向他撒娇,如今这声软糯的“二哥”,让他几乎招架不住。

    答应与拒绝的念头在心里反复拉扯,最终,在她又一声又软又甜的“二哥~”里,彻底崩盘。

    他沉着脸思索片刻,觉得只是短暂接触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尽管心中仍有担忧,楚景泽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看向客户经理。

    “筹码记我账上。”

    楚晚秋得到许可顿时高兴,干脆利落地放开了握着他的手:“那我去了?”

    楚景泽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我得在旁边看着。”

    楚晚秋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

    桌上其余四人都认识楚家兄妹,两人进门后几句寒暄,扑克室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唯独最里侧的6号位上,那名男人始终沉默。

    即便楚晚秋在三号位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也仿佛毫无兴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一桌,从他落座的那一刻起,大概就有挑战者前仆后继地上来,又被他一一清空筹码离席。

    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循环,对3号位上新坐下的人,更是连多余的一眼都欠奉。

    楚晚秋对此倒是完全不介意。

    只要她能看到他就够了,至于对方看不看她,根本无所谓。

    他不看过来,反而省得尴尬。

    于是,她大大方方、肆无忌惮地打量起那个好看得过分的男人。

    真人比镜头里更具冲击力。

    大厅灯光璀璨,而他身上仿佛自带聚光灯效果,哪怕只是悠闲地坐在那里,也能轻易吸引所有视线。

    他微微侧着头,白色西装的袖口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那枚比硬币略大的筹码在指间灵巧地转动,随着动作,腕间的金色手链在灯光下一闪一闪,晃出细碎的流光。

    露出的那截手腕肤色莹润,比雪白的西装还要亮几分。

    楚晚秋看得一时有些恍惚,直到荷官开始发牌,才回过神来,伸手去翻看自己的牌。

    而那男人,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

    那双绿色的眸子沉静深邃,却在看到3号位上的人时,瞳孔骤然一缩。

    “咔哒——”

    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中炸响,如同惊雷。

    众人齐齐一震。楚晚秋手一抖,险些将纸牌的边缘捏皱。

    一桌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纷纷侧目,视线齐刷刷地落向声音的来源。

    有人甚至在暗暗揣测这会不会是某种他们看不懂的心理战。

    楚晚秋的目光再次落到他的手上。

    男人手中没有牌,只紧紧握着两枚筹码。

    他握拳的指关节泛白,显然是刚才猛然攥紧,才让两枚筹码在掌心相撞,迸出那一下刺耳的脆响。

    楚晚秋的视线从男人的手移到他的脸上,却意外发现,他此刻也正在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

    男人似乎愣了片刻,随即微勾唇角,对楚晚秋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