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怨影
		
		
		
		    
舊日怨影
    傅宅書房內,燈火未停。窗外細雨淅瀝,簾後微光搖曳,靜得只能聽見火盆中木炭炸裂的細響。    沈昭寧換下濕衣後,披著薄襖緩步入內。方才在淨室失控潮洩,身體餘熱未褪,心神卻早已被書案上的帳冊緊緊牽住。她沒說話,只靠近兩步,眼神落在那頁泛黃的舊紙上。    「這是……沈家的帳冊?」她低聲問。    傅懷瑾站於書案前,眉宇沉定,指節輕敲紙面:「從庫中找出的,標在繡局分冊底層,看樣子,是你父親當年親手所記,只是從未被收入正式總帳。」    他翻到某一頁,指尖一頓:「看這裡。」    頁尾備註處,用筆潦草地寫著一行:    「牡丹鳳一式,羅靖加訂,未入總帳。」    昭寧一怔,眼神驟變:「……羅靖?」    她指尖觸在那幾個字上,聲音顫了:「這名字我記得,是羅仲言身邊的管事——那日與我在繡局碰面的,正是他……」    她指尖緊緊按在那行字上,氣息微亂:「這圖名我在繡局聽過,是羅家壽宴用的樣式。圖樣特殊,那繡娘說是送東廂添壽之用……」    傅懷瑾補充說:「可這一筆從未列入正式記錄。能這樣走後門的活,來歷絕不尋常。」    說罷,他又取出另一張舊單據:「這是三年前的接單草稿,花色一欄本空白,但畫圖師的紀錄中卻註明,有人以現銀急件加畫鳳尾紋,還特意交代:『不落名、不入冊』。」    昭寧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她雖未踏入家族繡局內務,但也知這種不記名、不入帳的作法,早年便被視為規避責任、避稅走帳的手段。如今卻與父親牽連,讓她幾乎無法直視那行筆跡。    「他……怎會接這種活……」她低聲呢喃。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腳步聲,李氏在丫鬟攙扶下走入,神情比往日更加疲憊,眼角還帶著未乾的淚痕。    「母親?」昭寧一愣,急欲上前,卻被李氏抬手止住。    她走得極慢,一步步靠近書案,眼神定在那行「羅靖加訂」上,停了許久,才低聲開口:「你昨夜問起羅家的事……我原不想說。但事到如今,已瞞不下去了。」    她聲音沙啞而顫抖:「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當時羅家為長輩辦壽宴,一口氣訂了十幾幅團壽圖,你父親當時手頭緊,繡局主冊無法再接,便私下接了幾幅加單,交給外頭的人處理。」    「……沒進正式帳冊?」    李氏點頭:「是。他怕被查,就用假名記帳,也沒把銀子入正帳。其中有一幅,便是羅靖加的;他說是要送人,那人……是長樂樓有名的歌伎,叫白嬋。」    她聲音愈發低,像是壓著千斤重擔:「誰知這圖樣後來沒送出去,不知被誰轉了回來,又進了繡局。再往後,竟成了你成親時所用的賀喜圖樣之一。」    傅懷瑾聞言,眼神驟冷:「這不是巧合,是有人特意設下的圈套。當年那筆帳被藏起,圖樣也悄悄留著,直到有人想拿來做局。」    昭寧呼吸一滯,只覺心頭一陣冷涼襲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嫁入傅家,所用的圖樣竟與羅府、與長樂樓有這般牽連。    「母親……這件事,您知道多久了?」她問得艱難。    李氏沉默片刻,終是緩緩點頭:「你父親病重那年,怕此事被翻出,特意交代我不要讓你知情。他說沈家名聲經不起再起波瀾……」    「所以您選擇沉默?」昭寧語聲微顫。    「我也是逼不得已……」李氏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我擋不住昭璃,也沒能護住你……只求你過得好一點……」    她眼神緩緩落到女兒身上,聲音幾乎要碎:「如今若你真要查,我會把手中所有線索都交給你,不再隱瞞。只求你,不要再一人承受這些……」    昭寧望著母親疲憊又滿是歉意的臉,心中百感交集。    她終於低聲開口:「我會查下去。但不是為了怨,也不是為了報復--是為了讓我自己……不再被蒙在鼓裡。」    傅懷瑾走到她身側,手掌覆上她肩,語聲低而篤定:「你若要查,我便與你一起查。就算翻遍整個沈家,也有我在後頭撐著。」    她回望他,目光微顫,卻沒有再說話,只緊緊將他掌心扣住。    火盆中的木炭「啪」地一聲炸響,驚醒室中靜默。    舊帳翻出,往事如影,沈家被塵封的真相,正在晨光與雨聲中,一點一滴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