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赏花(二)
第四章 赏花(二)
陈涧有点本事在身,扮起小姐来得心应手。三两句骗过苏府门倌,两个人顺利走进门厅,这里聚集着五六个旁家小姐,人家上下打量着他俩,估计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女子。 “各位jiejie见笑了。”陈涧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嗓音如唱戏般:“我这贴身丫鬟得是习武之人,这样才能保护我这个弱女子……” 赵家小姐挑眉道:“meimei看起来不弱啊。” 陈涧拿起手帕咳了几下,“我儿时受过内伤,弱得很。” 沈临没脸听下去,扯着他的衣袖,示意他尽快往前往后院池塘。 烈日当空,就算黑纱遮去大半阳光,帏帽下的人还是热。 走过垂花门,陈涧发现宴客厅内站满了人。 这黑纱挡着视线,叫他如何看得清。自己苦苦寻思法子时,身旁人发出的声音惊了他一跳:“我看到她了。” 陈涧忙着掂起脚来,那边的娘子们有的戴着帏帽,有的取下了帏帽,他不晓得沈临说的是哪一个,不过,他一眼看见了苏小姐。 在人群中亭亭玉立,颇有耐心地分发着解暑莲子汤。 “我们过去讨一碗莲子汤喝。”陈涧说。 沈临想临阵脱逃了,他不要过去,宴客厅里都是真正的姑娘啊,他这身打扮是在自取其辱么…… 陈涧挺直腰杆,厉声道:“听见本小姐的话没有?” 沈临:“……” 真给他扮上瘾了。 如此近距离看到苏小姐,陈涧满心欢喜,能亲手得到她端给自己的莲子汤,他连做梦都不敢想啊。 苏晴钰莞尔道:“meimei手心都汗湿了,可以摘下帏帽透透风,这里没有外人。” 陈涧捏着嗓子回:“没关系的……” “声音怎会哑成这样。”苏晴钰给他加了一勺点莲子汤,“多喝点吧。” 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 陈涧背过身,在黑纱下一口气干完这碗莲子汤。没什么滋味,但心间甜。 他放下瓷碗,发现沈临直直盯着角落的位置。那里独坐着一个女子,穿着翠袖红裙,发髻单叉一只珍珠步摇,掌心的手帕揉皱了,汗却依然没停。 “她就是你要找寻的人?”陈涧脑袋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跟他交谈:“让我过去打探一二。” 沈临拦不住他,控制着走路姿势跟在他身后,急忙道:“你莫要唐突了她。” 陈涧:“那是自然。” 汗珠从她鬓间滑落下来,发丝一缕缕贴着脸,热恼了,她咬唇,抬手抹汗。 好娇弱的小娘子。 陈涧也得更娇弱些,他“唉哟”着,装作要晕倒的模样,两脚一扭,恰好坐到她的身旁。 殷姝立刻起身,不愿同人搭话。 陈涧慌乱喊她:“这位姑娘,我有点事想问你。” “这里那么多京城中的小姐,你想问的事情,她们定当比我知晓得多。”殷姝垂下眼眸,拿起自己的帏帽准备离开,没走半步,身后又道:“我对姑娘很有眼缘,你是凉州人吧?” 殷姝眨眨眼,眼睫跟着颤:“你怎知……” “我们是同乡啊。”陈涧掐出哭腔来:“我一见姑娘便觉得亲切。” 其实是他大嫂嫂是凉州人,平日里听惯了嫂嫂说官话的口音,他一听便知她是凉州人。 殷姝来京城已有大半年,这里的气候她不适应,就连吃食也不习惯。街头巷尾的小贩和邻居们讲话常是京城方言,她听不太懂,同龄小姐之间聊的密话同样是她不了解的。所幸堂妹愿意带着她到处走走,这种宴席从不会忘掉她。 可她还是想家乡。 今日在这儿碰见同乡人,她当真快要喜极而泣。 殷姝按耐着雀跃,重新坐回凳子上,想到他先前同自己说的话,她轻声道:“不知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陈涧一鼓作气:“恕我冒昧,想问姑娘你现居何方?今日同谁结伴来的?名字方便告知么?我想给你介绍个朋友认……” 话没说话,他的后肩被掐得生疼,他回头,狠狠剜了一眼身后的人。 陈涧气不打一出来,改口道:“想和你多多走动,凉州人很难见到啊。” 殷姝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我暂居东街口的殷府,单名一个姝字,今日随我堂妹一同来的。” “哦……甚好甚好。”陈涧闷热得脸发痒,没心情听人说话,他实在受不了,起身赔不是:“meimei稍坐,我去前厅要盏茶过来吃吃。” 他得找个没人的地方透口气,顺便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解热的瓜果。 他一走,这处只剩下坐着的殷姝和站着的沈临。 这么好的机会,可惜沈临没法说话,他的声音掐不出那么细。懊恼不已,他只能自我安慰,既然没法和她说说话,那就多看一看她。 沈临稍微侧着身,一点点向后退,这个角度看得清楚些,但他没留神脚下,踩到几粒石子差点摔倒,他勉强平稳身子,扶好了帏帽才敢抬头。 一抬头,原本坐着的人蹲在他前头,她拾起掉在地上散开的折扇,目光被上面的画吸引。 殷姝缓慢起身,看着这位身高七尺的丫鬟,不免好奇,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折扇画里,忍不住问道:“你也喜欢美人蕉?” 沈临重重点头。 殷姝眼神闪烁,极轻地念着折扇上的诗句:“带雨红妆湿,迎风翠袖翻……” 她抬眸,微微侧过身,声音柔了许多:“欲知心不卷,迟暮独无言。” 殷姝将折扇还给她,细眉舒展,笑着同她说:“这首《题美人蕉》写得很美。” 美人蕉哪里抵得上她…… 她的声音太动听,沈临一时失神,很久才反应过来,忙地伸手接过自己的扇子,心都快碎了,都怪陈涧出的馊主意……他开不了口,只能颔首。 下一刻,他的手被她握住,温热的体温烫着他的手背,她的掌心贴着他,纤细的食指研磨着他虎口的厚茧,她低声问:“你家小姐待你不好么?” 沈临呆愣在原地,整条胳膊有些发抖。 一阵清风吹进屋内,拂动着眼前这道屏障,她的脸在黑纱外若隐若现,他不知如何作答。 直到她从袖袋里拿出崭新的手帕交给他,像是心疼他般说:“如果你有难处,可以凭这个来殷府寻我。” 难处…… 唯一的难处怕是对她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情不知所起。 话本里写的那些晦涩难懂的情爱,他似乎尝到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