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Linda Chan的一千个碎片(oc x 陈德喜 x 夔彧藠)
有自嘲,为着自己终究保持那一点理智,守着早已不存在的底线。更多是破釜沉舟的绝望和平静。 没关系。只有那一次了。他对自己说。 那一晚的最后他为她清洗,温热的毛巾抹去留在她身上的所有痕迹,望着一地散落的一次性针筒和棉签子,他没有将它们捡拾,欲望充斥脑海,他拒绝自渎。 他跪坐在床前,在榻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影子的尽头是她沉眠的两扇眼窝。 他低下头,像以往数个日夜那样,将她认认真真烙印在眼睛里。 没有关系啊... ...他想着。 历经四年的时光,有过那么多努力,她终于躺在怀里,被他牢牢抱紧过一次。 再糟也没有关系了。 2003年6月18号,司徒城和陈德喜解除监护人与被监护人关系,自此,他与她在律法和情感上,都再无瓜葛。 起初他不停回忆细节,想要找出到底是哪里错误。是从他撞见她穿晚礼服,在晚宴上挽着某位地产老总开始?还是从那晚吃完粥回来,他独自拆开渗血的绷带换药,而她不知何时抱臂站在门前,看了许久,说你跟我以前很像开始。 是从他和她乘地铁,在拥挤人群中牢牢护持一块空地,与她呼吸相闻。 还是因为那场莫名其妙的春梦? 她还会记得这些吗,他一意孤行地放弃学位,跨行开始执业金融,在事隔经年之后,变成这个做着风投、每日与数字打交道,凭借一次交易婚姻跻身上流社会、晒出一身浅铜色肌肤,健身得当的成功人士。 她还会怀念那个戴眼镜,做实验,爱好是观察和记录的科学怪人吗? 怪人送过她花,在莫名的拧巴态度中,将那束漂亮的冰蓝色玫瑰定义为一次染色实验,全然不提怎样萃取试剂,一遍一遍稀释轮换,恒温控制着玫瑰的蒸腾,长久地等待,一点一点调出想要的色层。 她将唯一成功的实验结果摆在家中客厅里,直到他搬离。 她带他去听粤剧,去她常常业余消遣的cao曲室,司徒城坐在人群中,抬头望去,是她认真而专注的姿态,他听不懂那些缠绵哀怨的唱词,对老二胡和琵琶声也不感兴趣,但却常常陪她一唱到日暮,直到那句“鸟南飞”也浸透了故事里的残阳如血和漫天晚霞。 重度的近视已被手术矫除,他学会如何揣测一个女人的心思,他没有再蠢到送出充斥化学药剂味道的鲜花,可是,可是。 如今他依然不喜欢听那些百转千回的唱词。约《莎乐美》之前,他问过夔彧藠,你钟意听粤曲吗?她说中文不太好,还是更喜欢能理解的歌剧。 的确。在英国待了十八年,后来又常在内地,对他而言,晦涩的戏曲无法构成艺术本身。 但每每遇到有人cao曲,或在公园转角,或在商场茶座,他总要停下来看一看,发一会儿呆。 记忆中的夕阳guntang依然。 八 “我们是什么关系?” 餐厅里切牛排的时候,夔彧藠这样问他。 司徒城放下刀,折起餐巾一角碰了碰嘴,笑她:“你希望呢?彧藠,我说过,无论什么关系,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给。” “包括结婚?” “包括结婚。” “但是、” 她犹豫,不自觉咬住下唇:“为什么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 他对她很有耐心。讲话时,总是等她说完,思考后才会作答,约会安排囊括了天气和时间的意外、绝不仅限于吃饭和看电影这样无聊的事,吃海鲜会先帮她拆蟹,去乐园会陪她坐缆车,连夜里也会...细致地询问与观察,认真照顾她的感受。 细心,体贴,温和又平静,太完美的东西令人恐惧。 她迟疑,他便等着。 终于,夔彧藠问:“你不介意我瞒着你和前度见面?” “当然不”,他依旧是平和的,听完她的话,停了片刻确信没有下文,才答:“那是你的自由,更何况,我相信你会有分寸。” “那我家里人让你回香港呢?也不介意?” 他点点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如果确实需要结婚,我会考虑安排,应该很快能有结果。” 她的声音莫名有些颤抖,却还是坚持说完:“那,那余律师追我呢?他追到我们约会的地方来,还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生气?” 放下酒杯,司徒城沉默了一会儿,大方承认:“当然,是有一些,但你拒绝了他,而且那件事并没有打扰到我们约会,我们依旧玩得很开心,不是吗?” ...是应该有所触动,乃至感动的。 可她闭上眼睛,心在不可抑制地下沉中,终于止不住一阵怒意,在灼烧中感到疼痛。 “为什么不介意?” “我...” “我问你为什么不介意!你是我男朋友,甚至是未婚夫,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你都可以不理,但是有人追我你为什么可以不在意!” 夔彧藠眼镜后的双眼在片刻间泪意模糊,但她推开他递过来的手帕,颤抖着,继续逼问:“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对待我?如果你有心同我结婚,为什么我感觉你从来都没有认真了解我?不问不生气不在意,你其实什么都不在意,对不对?” 司徒城放下手帕,垂下眼,并不与她吵架,甚至绕到椅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慰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彧藠,别哭,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去慢慢说,好吗?” 他已经和她住到一起。他们的卧室里有对方尺寸的睡衣。可在她无休止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中,他甚至说过“分手是你的自由,以后你怎么选,我不会怪你”。 夔彧藠觉得浑身发冷。 他给予她信任,交给她家里的钥匙,只嘱咐书房不要随意整理,出差从机场走出来,他会在接机口给她风尘仆仆的拥抱。 他让她翻看日记,看从生物转金融方面的学习笔录,有些问题还幼稚得两个人都会哈哈大笑。 没有不见她的家人,也没有他不公开的朋友,他甚至简短告诉过她,父母早逝的前因后果。 还想要的是什么?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 某天早晨下了雨,当司徒城睁开眼醒来的时候,清早日光和雨声交错,他整个人觉得潮湿、慵懒且舒适。 夔彧藠侧身躺在旁边,她下盖的眼帘很乖,短发软软地搭在额头上,两丝飘到睫毛边,不安分地拂动着。这一幕本该是温馨的。 可他望见这张睡梦中的面容,内心忽然被巨大的空旷感充斥。 停顿了几分钟,他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抽出被角,很轻地包住她光裸的身体。嘴唇蹭过她额头,如谎言般的吻。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余家升来找过他吃饭,他和他对坐了一个下午,像一对再熟稔不过的老友。也许这么多年,除了自己再无人可讲起的名字陌生过了头,也迫切需要温习,需要记忆新的锚点。 当他踏着水津津的街道出了商业区,在走向停车场的夜里,香港连绵不绝的雨夜混杂着席间交谈碎片,缓慢地,冰凉地浸入心头。 司徒城握着车钥匙,又想起旺角警署外对角7-11外—— “我那天晚上看到你在角落里抛硬币,面朝上,面朝下,摁了又摁,循环往复,直到Linda加完班出来,你透过手掌看见她,硬币即刻掉到地上,你踩着它直直走到警署门口,就好像从来不在意抛过的那么多次结果。” “我当时想,你一定是有什么事很难决定,又对每次随机的选择都不满意,其实那晚Linda加班,你一直望住警署外围,如果不是有手足认识你,我想你会被请进去饮咖啡。” 他拉上车门,扯出安全带,咔哒扣紧。汹涌的热意烘着耳侧,让大脑有些晕眩。司徒城喝酒不上脸,只是上耳朵,甚至可以从发红的程度看出是不是喝醉——这个结论、这个结论,也是陈德喜从前告诉他的。 他闭上眼,定了定神。 “毒品案接近尾声的时候,你是不是打过一次架?那次我在场,是她叫我不要落车,不要让你知道我在她身边保护,她故意让你为她出头,我猜——她事前是不是叮嘱你不要冲动?错,我了解她,不希望参与的事,她根本不会让你看见,她特地这样讲,就代表她希望你冲动,而且希望你当做是自己决定的,不要把原因归结在她。” 他将额头搁在方向盘边,脸颊贴上手背,确定脸的温度没有变化,才打开车窗、发动油门,从地下停车场驶出路面。 沿途的路灯根本看不清楚,模模糊糊连成一片,但司徒城不在意,也许会被查到酒驾,那又怎样呢。他想这么干,仅此而已。 红灯街区外的出租屋,三打一,他看见陈德喜踹倒一个人时露出后背的破绽,他冲上前,和那个拿着砖头的黄毛仔互不服输扭打在一起,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他眨了眨眼。 他眨了眨眼。 余家升提起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这件事已被忘了,当下再想,陈德喜是谁呢?是一个阔别十二年不见的故人,是一个早就该逝去的影子。他觉得确实如此。 匆忙的岁月里,我们不是早忘了某年某月的事吗?只不过还记得那一瞬间的感觉。他记得她扶过来的手,掌心依旧有薄薄的茧,向下沉的臂弯,面色很冷硬,侧脸映在红绿二色的霓虹灯下,却漂亮得惊人。 像一个战无不胜的街头女武神。 “我后来还问过她,送你去医院之后,我接她回落脚点,车上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这样的戏是最真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能表现出最逼真的一面,他们就会相信,你和她之间的暧昧关系,这单案子最后的关就算是过了,我又问她,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她说,反正会和你说清,我只是不知道她会在这么多年之后,仍然没有告诉你这一件事。” “很奇怪,是不是?” 凭着记忆里的方向,不断转弯,变道,一路意外顺利,至少自认开得很平稳,双耳的热度好像也散了大部分,理智重新回炉,于是这个问题清晰地钉进脑子里。 一直到进入车库,熄火,走上玄关,司徒城都仍然没有想出答案,他告诉自己不要在不清醒时想问题,脱下外衣,关门,进了浴室。 “至于我为什么要找你聊这些...可以理解为一个卧底独特的心理疏导方法,就当做你帮助我,而我可以作为回报的,就是讲讲边角料,说起来,也会觉得你跟之前的我很像——我是说抛硬币” 话题的最后,余家升放下喝空的果汁。 “不管结果如何,其实都进退两难,进,你觉得这不符合自己的习惯,借着天意冲动一次,后果如何,相当难料,退,又不甘心,觉得再掷一次、下意识想再掷一次,也许下个结果会更完美呢?” 进退两难。 热水顺着躯体流下,蒸腾出循循热雾,水声中响起电话铃,他透过雾气看到上面的电话,不由扯了扯嘴角。 给出过全部水的水杯空掉了,于是再怎么样也无法供人解渴。只是这样而已。 他伸手接通,夔彧藠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也许是因为隔着流水与电波,显得有些失真。 “明天有空一起吃午饭么?最近同朋友去的一间餐厅不错,在...” “有。” 任由水流将酒意一点一点带走,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你的约,我怎么会没时间。” 九 “至少你要告诉我,那是个什么人。” 发怒的,挑眉的,微笑的,赞许的,看得出一开始功底很差,后来线条逐渐细腻起来,笔触从细变粗,寥寥数笔就可以把一个人栩栩如生画出来。 日期断在很早以前,也就是说,这应该是他更为年少的生命里存在的过客。 画本一页页被翻过,一张极其熟悉,五官又有别于自己的脸渐渐清晰立体,夔彧藠的手被硬边硌得冰凉,亦不知觉,只继续翻向页底。 直至翻到最后,大片空白的页面后,硬卡封面的夹层,她轻轻拿出那张纸,铅笔细细的直线铺陈排列,浓淡笔锋中,显出一枚银质耳钉的形状,猫脸两旁各微翘着三撇胡须,卷曲可爱,栩栩如生。 之下写着,零三八月六,作废的生日礼物。字迹已经泛黄。 正是他后来送给她的那只。 “设计好精巧,你专登为我买的啊?” “不是,是我自己画的图,以前感兴趣学过一阵手工,最后做出来还算能看,你可不准嫌弃啊。” 场景里川流不息的车流还历历在目,最高层的露台,星空一样绚烂,星空一样寂静。 生日礼物。 究竟在心里盘桓了多久,才会在时隔六年之后重新把它细细雕刻好,再拿出来送给另外一个人? 夔彧藠不知道,也不愿去想,她只能颤抖着合上那本相簿,靠着书架,蹲下身,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基本上我们前几个季度的盈利状况就是这样。” 空调呼呼响着暖风,会议室里一片昏暗。结束了幻灯片放映,几个高管面面相觑,硕大的谢谢观看在幕布上停留了很久,以至于有人忍不住掏出手帕擦了擦汗。 司徒城依旧在发呆,看着手机熄灭的屏幕,倒映出拿笔的手,无意识转动着。 滴,嗒。他停下,摁着中性笔的弹钮又放开。指腹微微一麻。 “嗯,辛苦各位,今年就先这样吧,规划详细的部分,启泰负责跟进。” 他起身,带着电话离开了会议室。 深冬的上海,户外暖气蔓延不到的地方凉寒刺骨,冷风带有湿气一样缠绕在人衣物上。此前在室内不觉得,现今再回头拿衣服未免啰嗦了点。 他皱着眉头,拨号的手机贴在耳边,嘟嘟的忙音过后是客服机械的留言提示。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因为夔彧藠从来不会这样不接电话。 十 警署内很安静,司徒城特地挑了下午来。 这是他再一次回到这个地方。不同的地点和布置,为着相同的一个人。他顺着通道走进去,最末尾也最宽大的办公室里,拉开的百叶窗后,她果然还在伏案工作,屏幕外露出一双眉眼静静垂下,不时转过纸上记着什么。 他站在门后看了她一分钟。 “请进。” 司徒城放下敲门的手,推开扶把,她从电脑后抬头,神态熟悉又有些陌生。 “阿城?” 她诧异地挑起一边眉毛,旋即便露出坦然的笑意。 “好久不见,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 “这么巧我今日有时间,你等阵,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我不惯早走。” 依旧是这样,再面对她时,除了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落座在她前方的沙发,双手交握,打量她工作的样子。她很认真,做事迅速但有一种笃定感,不会令人怀疑她有错漏。 相比当年,她肩上的警衔变了,除此之外,无论是雪白的制式衬衫,还是她棕黄的发尾,亦或者眼窝上蓝绿调的深色眼影,间中杂一些细细的亮片——这些细节,都并未有丝毫改变。也许眼尾多了些纹路,但看在他眼里,亦不会觉有什么不好。 司徒城本该问问她,为什么,或许问,怎样,如何,如果,但诸如此类开头,无论是这些年的阅历还是他对她曾经有过的了解,都明白无需问出口。 因而他显得格外沉默。话甚至比当年还要少。 终于,她合上手头的档案夹,离开办公室,再回来时,已是一身熟悉的西装外套,司徒城起身,跟在她身后,走出警署办公大楼。 “有没有女朋友?” 她不回头,随意问,亦不觉有什么不自然。时间似乎把矛盾龃龉拉细,扯平,在她开阔的心胸里或许不曾留下痕迹,只有他徒劳地在乎和否定,又试图抹除她在生命中存在的情绪。 “现在有。” 他说着,明知她看不见,还是牵起一个笑。 “猜就是了,阿爸也很挂念你,哪天得闲带上女朋友去找他吃饭,前阵子在广州打电话回来还念叨...” 她回头,没有笑,眼神却是柔和的。 “——不知道还能不能喝到你喜酒。” 他跟着她,走过了红绿灯,走过了中学校门,走过广场和喷泉,走到当年她带他来吃过的老店。 “牛油,重辣。” 听到她还是这样点,司徒城无奈脱下外套放到旁边,挽起袖口:“还想看我出丑?” “我几时要你出丑?锻炼你的肠胃而已。” 她挑眉,烫了筷碟,接过侍应端上来的冻柠茶,分给他一杯。 终归是变了的。夹起一片翻滚的红rou,热气翻腾间,对面是她专心致志的眉眼,他一时恍惚了。 “食啦,望住我做什么,我有变化?” 她吃饭也快,只是因为动作得体,细致妥帖,并不让人觉得粗鲁,反而看出一种酣畅的幸福感。 他摇头。 “没有,你没有变。” “哈,哄我开心?你倒是变了,长高好多,也帅了好多。” 她抬起餐巾点点嘴角,喝了一口冻柠茶。 他将rou片放入料碟,满满兜上混了香油和芝麻的酱汁。气味香浓,却没什么食欲,只是机械性将它放进嘴里。咀嚼。 “你还会”,他顿了一下,才接下去:“你还会怪我吗。” 因为吞咽食物,问话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事实是这样”,她终于认认真真抬眼看他,目光温柔到不可思议:“我没可能接受你,如果当年不同你讲,继续不清不楚下去,对你,对我,都是极度不负责任的行为。” 她稍稍往后坐了一点,轻松翘起腿,姿态随意又自然。 “我当时可能因为...有少少慌乱,所以语气重了点,但这又不代表我责怪你,当年那单case是我自己不小心中了招,打电话给家升他恰好出外勤,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相当麻烦,甚至乎被社团的人带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么多年,其实是我要同你讲声对不住,但你一直拒绝联系,我知道,你是有心结未解开。” 是。她那么知道他。 懂这种无力感依旧来源于纠结的内心,他没有办法不去介怀,因为她的坦然,她的轻松随意,像这十数年的分割都没有意义。 十二年后,他来找她寻求一个答案,照旧的牛油火锅,舌根上的疼痛依然像要搅乱他的理性,但多年过去,静心日晒出的浅铜色皮肤不再透出丢人的赤红,摘掉的近视眼镜也不会再沾满雾气歪斜在鼻梁上,他学会克制呼吸,不会大口吞咽冻柠茶狼狈地咳嗽,而只是冷静地松松领带,解开三颗纽扣。 他变了那么多,用尽所有办法洗脱两年时间留下的种种痕迹,可只有自己知道是徒劳。 他记得自己在那间出租屋里犯下的所有拙劣社交错误,失败掉的化学实验,记得她为他划掉缠满上身的封箱胶带,果断利落,收手时漏出耳垂上一抹闪亮的银光,记得她即刻跟电话“可以来接我了”,语气冷硬。 她并未像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女人一般,在他面前展现过什么成熟魅力,可正正是这些强硬中无意流露的精致柔软,不断吸引司徒城去探索她的另一面。 后来他谈过许多次恋爱,有英姿飒爽的女警,当然也有很会唱粤曲的红伶,有爱吃重辣的女强人,还有戴耳钉中性打扮的拳击运动员,可任凭如何找,都再找不到一个像她这样的矛盾体,能够如此长久攫取他所有观察力和注意力。 他终于意识到很多事是人力所不能及,像他就算努力跨考执业,也并没有变成当年晚会上她挽着的那个富豪。像他那么想懂她,也始终因为年纪和时机,被拦在她封锁的心门之外。 火锅依旧在沸沸滚着,他们沉默地落筷。 “你还是我的家人,只要你愿意,我同阿爸那扇门永远向你敞开。” 临别时,他挽着外套,她提着手包,在十字路口分开,走向不同的前路。 日本,仙台市藏王滑雪场。 高高的缆车线从山顶延伸下来,沿途耸立的树冰白皑皑圆墩墩,像童话世界里的雪矮人。 夔彧藠落下宽大的护目镜,抬头,远方是半山腰密集的树冰林,弯道盘曲,渐渐消失在丛林围拱之间。 她定了定神,撑杆向山腰滑去。 沿途也有不少滑雪者,在黄色的荧光路标之间,她一一经过,或是偶尔被人超越,山风烈烈,久违的自由感盘桓在心头。 终于,到了冰原平坡路段,夔彧藠减缓滑速,逐渐停在一棵树冰脚下。 她仰头望着半空中垂下的缆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只是发了一阵呆。再回神,护目镜里的眼镜已经花了。 她动作精准地摘掉手套,取下眼镜擦拭,整张脸依旧被护目镜遮掉大半,看不清神情。 “太冷了,用这个吧。” 司徒城跟了一路,见她远远停下,终于近前。 她猛然抬起头,隔着深蓝色的护目镜,却依然看见一双水濛濛的眼睛,泪光在细长眼尾下粼粼闪动,如同两汪小小的湖。 “你怎么会在?” 她不去接他手里的防雾布,只是这样问,话语间似有轻微的鼻音。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提早些到了。” “你会知道?” “因为我还记得,我应承过你,要来仙台滑雪。” 她不说话,低头,司徒城接过她手里的眼镜,她没有拒绝,看着他仔细擦干,重新还回来。 “这里有双人滑道,一起滑一段路?” 他轻轻问。她不语,久久注视着,就像从前她每做一个重要决定那样。 最终,她握住了他递过去的手。孤注一掷地。 十一 “我有时感到安全,她脆弱,贪恋体贴,谁愿给她下网她就范,有时却鄙弃她简单,她为什么不能像那个人一样复杂?可我又知道,正是她令我看明白,我才不至于胆怯到望风即逃,我才敢继续留在她身边,承诺她未来与婚姻。” “阅历不是一种航向灯,反而成为千方百计互相伤残的工具,害怕在那未知的大脑里存在着漫无边际看不到的想法,这使我开始恐惧我看不懂的人,将耐心投向更安全的浅海。” “我扮演无坚不摧的另一个人,不动如山,来去自如,她向我索取婚姻承诺,但我只是想到以前Linda对我说,爱不能祈求而来,也不能去索取,爱需要自我肯定。” “她喜欢一个瞄准她就毫不犹豫的猎人,喜欢一个步步为营的对手,喜欢一个能给她踏实未来和情趣的丈夫,可是她真正需要过我吗?我不确定。那些都不是我。” “她屈从的不过是天平一端加进去的砝码,既然财富和耐心都没有限制,由谁添加都是一样。当你扮演一个角色却渴望凭借此来得到什么的时候,演得越像,只会越痛苦。” “这十二年间,我给过真正的我自己,也给出过无坚不摧的司徒城,我得到过契约,合同,股份,信赖与推崇,仰望与迷恋,可是当我想要得到爱,我无所适从,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 “是爱她的吗?” “不知道,问到深处显出一片空茫与寂寞。” “可如果不是,这些并无旁人可比的心力又应在哪里,的确是漠视她本身,质疑她的品性,可又处处呵护过她,铭记过她微小的爱好,无意中一言一行。” “应在哪里?只因不再年少,只会用娴熟的技巧去装裱一个人,于是便连真心假意也分辨不清吗?” “到最后,我终于明白,渴望的不是一具rou体,不是一起沉入海水,我渴望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同样承认彼此是残缺的,我们双手交握,而她说,你看,远处的山多么飘渺不真实,停下来,让我拯救你。”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