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

    他撑开早已准备好的黑色长柄伞，伞面在狂风中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勉强撑开一片相对干燥的空间。害怕弄湿了蛋糕，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护着，就算一边的肩膀被雨完全打湿也毫不在意。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皮鞋，冰冷的触感从脚踝蔓延上来。

    就在他关上车门，转身准备朝家的方向快步走去时，一种久违的，刻入骨髓的本能，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不对劲。

    太安静了。

    除了雨声，这段被围挡隔开的僻静小路上，似乎过于死寂了。平时这个时间，偶尔还会有邻居的车经过，但此刻，视线所及，只有白茫茫的雨幕和空荡荡的街道。

    男人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伞沿微微抬起，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雨太大，视线模糊，围挡的阴影处，路边停靠的车辆间隙，都像是潜藏着无形的威胁。他放缓了脚步，开始谨慎的，试探的前行。放在蛋糕保温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是错觉吗？还是…那些他极力想让女儿远离的阴影，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蔓延而来了？

    祁嘉宇掏出手机，雨水肆虐的洒落在手机屏幕上，干扰他发信息的手，那些按键在水的作用下非常迟钝。

    勉勉强强，他给林挽传递了信息。

    而后他赶紧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小跑起来，伞在风中摇晃，雨水斜打进来，几乎溅湿他的全身。

    快点回家，回到那个有灯光的地方吧。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他距离家门口只剩下不到五十米的时候，一辆没有挂牌照的旧式黑色轿车，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从一条岔路口滑出，精准地横停在他的前方，挡住了去路。

    车门猛地打开。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将手中的蛋糕盒朝着那辆车的方向用力掷了出去。同时，身体向侧面一闪，试图利用路边停放的车辆作为掩体，并伸手迅速向腰间摸去。

    那里，习惯性地别着一把用于防身的手枪。

    蛋糕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砸在湿滑的路面上，包装盒瞬间破裂，精致的蛋糕摔了出来，巧克力的深褐与奶油的纯白混合着地上的泥水，变得一团狼藉。

    也就在这一瞬间，枪声响了。

    连续两声急促，尖锐的爆鸣，撕裂了滂沱雨声的幕布。

    “砰！砰！”

    第一颗子弹擦着祁嘉宇的耳畔飞过，带起的灼热气浪让他脸颊一痛。第二颗子弹，他没能完全躲开。灼热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他的右胸下方。

    他闷哼一声，身体被这股力量带得向后踉跄了几步，重重地撞在身后一辆停着的车的引擎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伞脱手飞出，在风雨中翻滚了几下，落在远处。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全身浇透，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淹没他的意识。他低头，看到深色的衬衫面料上，迅速洇开一片不断扩大。颜色更深的湿痕，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身体流淌下来，与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

    祁嘉宇咬咬牙，强忍着剧痛，右手终于摸到了腰间的手枪，颤抖着试图举起来。视野开始模糊，雨水中，他看到从黑色轿车里下来的，是两个穿着普通雨衣，戴着宽檐帽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正一步步朝他逼近。

    枪口好黑，可他不想死。

    绝望开始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是要置他于死地。

    他可能回不去了。

    女儿吹灭生日蜡烛时可能露出的笑容，妻子温柔的眼眸，家中温暖的灯光，餐桌上可能已经摆好的菜肴，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对不起…不能陪你们……过生日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努力在这灰蒙蒙的环境下瞄准对面的人。手指扣动了扳机，枪口喷出火光，发出了几声略显无力的鸣响，不知道是否击中了目标。

    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后的反抗。

    最后一颗子弹。

    祁嘉宇举起自己的手臂，将枪口指向天空，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几乎要湮没在暴雨的冲刷里。

    而后那双有力的坚实手臂无力地垂下，手枪滑落在积水中。身体沿着冰冷的车身缓缓滑倒，最终瘫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苍白的脸，冲刷着身下不断蔓延的，刺目的鲜红。

    绝望的悲鸣般穿透雨幕，隐隐传至家中。

    客厅里，正将做好的饭菜端上餐桌的林挽，动作猛地僵住。

    那不是雷声，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什么声音。冰水浇头，让她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林挽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她没有冲向窗户张望，甚至没有发出一丝惊慌的声音。

    她只是猛地转过身，看向了蜷在沙发上看书的女儿祁泞尘。

    “尘尘，”林挽的声音压得极低，是祁泞尘从未听过的严厉和急促，“你听好了。”

    祁泞尘被母亲骤然改变的语调和脸色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她也隐约听到了那声异响，正心头不安。

    “mama……”

    “听我说，”林挽几步冲到祁泞尘面前，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女儿单薄的肩膀，语速很快却异常清晰，“现在，立刻，到那个衣柜里去！”

    她用眼神示意客厅角落那个巨大的桃木衣柜。

    “不管听到什么声音，绝对不要出来！不要出声！答应我！”

    林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祁泞尘被母亲眼中的疯狂和绝望吓呆了，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答应我！”

    她猛地点头，眼泪夺眶而出。

    林挽不再多言，她一把将女儿从沙发上拉起来，疾步走到衣柜前，猛地拉开柜门，将浑身发抖的祁泞尘塞了进去。

    “答应mama，活下去。”

    林挽最后看了她一眼。

    柜门被猛地合上，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声音的世界。黑暗中，祁泞尘蜷缩在充满樟脑丸气味的空间里。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呜咽。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全身，让她无法呼吸。

    柜门外，林挽听着窗外似乎越来越近的，混杂在雨声中的杂乱脚步声。她打开一个盒子。取出里面是保养得极好的手枪和两个备用弹夹。

    林挽拿出手机，决绝的看着丈夫的话。

    那条信息发出到现在，不过只有一分钟，对方有备而来，甚至如果连丈夫都防不胜防，她大抵也凶多吉少。

    时间。

    时间就是生命。

    林挽先是拿出手机给另一个人发了几句话，又开始熟练地检查枪械，上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