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临川吧
去临川吧
祁泞尘从一个惊恐失措的十四岁少女,长成了一个十六岁的,被巨大沉默包裹的青年。 身高抽长了些,愈发显得清瘦单薄,像一株缺乏光照的苍白植物,带着一种易碎的精致。曾经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彻底消退,显露出清晰而优美的下颌线,衬得那双细长的柳叶眼更空洞。 她的美丽没有因年岁增长而绽放,反而沉淀为一种颓废的,深入骨髓的忧郁。一种暴风雨过后,万物凋零,只剩下残枝与湿冷泥土气息。 腐败了,泥泞着,徒留疲惫的默认。 她会在陈叔回家时,抬起眼帘看他一眼,她会机械地进食,维持生命所需,但食物于她,如同给机器添加燃料,毫无滋味可言。依旧失眠,惊恐发作的频率略有减少,但一旦触发,那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依旧让陈叔无能为力,当然,她也依旧洁癖。 她会说话了,也能生活。 更多时候她不说话,她总觉得整个人向下坠落了,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往下吸,让她的脊背不足以支持这一幅沉痛的骨架。 祁泞尘知道好多人都想帮她—— 她配合治疗,却从不投入;她接受存在,却拒绝融入。 尽管这样伤害的都是陈叔的心,可是很多时候,她总觉得身不由己,总觉得无力将要把她深深淹没,许多瞬间更是觉得眼中的景物包括经历的一切都变得好慢好慢,张着嘴说话的人们,一切一切的声响,高铁划过轨道的轰鸣,都变得沉重到令人在意。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沉入了水里,所有的声响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属于深蓝的色浪漫的梦一般。 …… 同样的,还有陈康旭。 他深切地体会到自己身处漩涡的中心。 他树敌众多,自身的安全都时常受到威胁,无法给祁泞尘一个真正安全稳定的成长环境。 每一次他晚归,看到祁泞尘房间里彻夜亮着的灯,总觉有着无法言说的愧疚。 他怕哪一天,那些黑暗中的势力会突破他的防线,再次伤害到这个已经脆弱不堪的孩子。 送她走—— 这个念头,从最初的模糊设想,逐渐变成了一个清晰而痛苦的决定。 …… 他动用所有关系,秘密筛选了许久,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南方一个沿海城市。 临川市。 那里有他的一户远亲。 陈康旭本人已不再和他们来往,甚至关系疏远,多年来并无往来。阮家是当地根基深厚的富商,背景相对干净,远离这里的黑帮纷争。 阮家还有一个与祁泞尘年龄相仿的女儿,家庭结构简单,最重要的是,那里气候温润,风景宜人,是一个与北方都市截然不同的世界。 做出决定的那天晚上,陈叔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公务,他早早回家,让保姆做了一桌清淡的菜,虽然他知道祁泞尘并不会多吃几口。 饭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絮叨公司琐事,而是沉默地坐在祁泞尘对面,看着她安静地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尘尘,”陈康旭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开口,“陈叔叔…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祁泞尘缓缓抬起眼帘,看向他,眼里没有疑问,没有期待,只是平静。 男人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尽量温和,却无法掩饰话里的沉重: “这里…环境不太好,对你的身体和心情,可能一直有影响。陈叔叔工作也忙,经常照顾不到你,”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她的反应,“给你找了一个新的地方,在南方,靠海,很安静,也很安全。那里有一户姓阮的人家,是我的远亲,家里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你可以去那里住一段时间,换换环境,也许…会对你好一些。” 他说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在撕裂自己的心。他紧紧盯着祁泞尘,生怕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恐惧或抗拒。 祁泞尘只是静静地听着,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而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令人心疼的懂事和顺从。 她似乎早已明白自己的存在是陈康旭的负担,明白这个环境无法让她“正常”起来,于是选择了最不给人添麻烦的方式。 他宁愿她哭闹,宁愿她表达不满,那至少说明她还有情绪,还有挣扎的欲望。 可她没有。 她只是安静地,疲惫地,接受了一切。 “你……愿意吗?” 他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祁泞尘看着他,目光似乎穿透了他,落在了更远的地方,再次,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一刻,陈康旭几乎要崩溃。 他猛地别过脸,强忍住眼眶的酸涩,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自己像一个懦夫,一个无法保护挚友遗孤的失败者,最终选择了“抛弃”。 可是留下她,留下她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环境里,看着她慢慢凋零,或许是更残忍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在一种压抑的平静中度过。他开始秘密安排行程,打点阮家那边的关系,确保万无一失。祁泞尘则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偶尔,当她独自坐在窗边时,望着楼下渺小的车流和行人,眼神中会闪过一丝极淡的迷茫。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陈康旭亲自开车送她去机场,一路无话,安检口前,陈叔将一个小小的行李袋递给她,里面只有几件最简单的衣物和一些必备的药品。 “尘尘。” 素来坚强的男人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声音哽咽,尽管祁泞尘曾经很多次都会将轻手轻脚的给那个守在门外一整夜的男人盖上毯子,听他一个人委屈的说梦话。 “照顾好自己……陈叔叔,会经常去看你的。” 他想摸摸她的头,像祁嘉宇曾经做的那样,但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了。祁泞尘接过行李,抬起头,最后看了陈康旭一眼。 ——再见。 她轻轻拉过男人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头上。